第6章 一位難以捉摸的客人
8月31日，暑假的最後一天。
“今天燕子也沒來啊，好沒勁。”
下午三點多，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離晚飯時間還有很久，面館裏也靜得出奇，只有空調在嗚嗚地吹着涼風。
江成禮伏在一張餐桌上，一副氣力耗盡的樣子，垂着的右手上捏着一支圓珠筆，身子下面，還壓着一堆試卷和練習冊。
看似漫長的暑假一轉眼就過去了。江成禮的這個假期跟之前的比起來也沒什麼區別，三分之一的時間在金小翠家的麵館幫忙，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媽媽打工的廠子裏打打雜賺點零錢補貼家用，再擠點時間看看小說漫畫，然後，剩下了一堆沒寫完的暑假作業。
“誰讓你每次都這樣，最後一天了，還有這麼多作業沒完成。”
“我儘力了，太多了……”江成禮哀嚎着，“翠啊，救我！”
“趕緊起來，已經借給你抄了，再寫不完，明天又要被罰站了！”金小翠坐在對面，一手托腮，一邊玩着手機，一邊催促着江成禮。作為一名成績還算優秀的學生，暑假作業這種東西，自然是能夠輕鬆地提前完成的。
“小翠，幫我抄一點……”江成禮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幫你把晚飯也吃了唄。”
“這大熱天，明天就開學了，燕子也好久沒來了，實在是提不起精神啊！”
“你着什麼急，明天不就能見到燕子了？而且你知足吧，今天是周一，有不少學校直接選擇在今天開學了，咱們還多賺一天。”
“好吧，那我繼續……”江成禮運了口氣，蠕動着坐了起來，開始翻動試卷，“小翠，給我拿罐汽水。”
“這一天賺的還不夠你吃喝的呢，你喝涼白開就行了。”金小翠說著，把桌子上的一杯清水往江成禮那邊推了推。
“悲涼啊……等着吧，等我當上雇傭軍，拿着工資，天天下館子！”
“吃死你。”
兩人對着滿桌的書本試卷閑聊着，面館裏的午休時間，彷彿變成了學校課間一般的光景。
就在這時，門響了。
“咦？這個時候來客人了？”金小翠說著，起身迎了過去。
江成禮也轉過頭，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但卻一眼就令人印象深刻的男生。
只見那人身材高大，目測至少有一米八五，但身型卻偏瘦削，如此顯得四肢也更長了。穿着白底上嵌有紫色紋路的短褲和短袖襯衫，像是附近其它學校的校服。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這位應該還是學生的客人，臉上竟然戴着一副與校服格格不入的巨大墨鏡！那墨鏡一圈都有向內的弧度，幾乎快要將眼睛整個包住，倒是有點類似護目鏡的款式。
眼睛被擋住，無法從眼神去揣測這位客人的更多信息，但那臉型和露出的嘴巴、鼻子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瘦，都稜角分明，顯得十分兇悍。再加上齊齊向後梳着的大背頭，若拋開校服，只看其它造型，真是既不像學生，也不像校園裏的小流氓，那感覺似是已久混跡於社會的幫派老成員，令人在他面前會忍不住噤若寒蟬。
“您好，隨便坐吧。”金小翠熟練地招呼着客人，“想吃點什麼？”
“嗯……”墨鏡男生選了個靠邊的桌子坐下，將隨手提着的一個小紙袋放到旁邊的椅子上，看着菜單，一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給我一份招牌肉沫拌面，再來瓶冰汽水。”
“好的，稍等。”
金小翠幫客人把餐具茶杯等擺好，正要進廚房，墨鏡男生突然改口道：“算了還是換成素拌面吧，汽水我自己拿就行了。”說著站起來徑直走向冰櫃。長得很兇，態度倒是很客氣。
“好嘞，沒問題。”金小翠說完，便去準備食物了。
這會金阿姨不在店裏，金小翠便成了掌勺的大廚。
前堂里，一個在瘋狂抄作業的銀髮背心男，一個用青筋暴露的手拿着汽水瓶獃獃喝着的墨鏡男，兩個奇怪的人各自坐着，這畫面竟然還有點荒誕的喜感。
“素拌面來嘍！”不一會，金小翠端着一個大碗，走了出來。
剛經過櫃枱，那墨鏡男生迅速站起了身，兩步走到了他與金小翠之間的另一張飯桌旁，左手拿起了桌上的抽紙盒。
“哦，他那張桌子上沒抽紙了啊，我竟然沒看到，工作疏忽了……”江成禮心裏想着，也明白了墨鏡男生這奇怪舉止的目的。
“啊！”
伴隨着突然一聲喊叫，金小翠被斜放的一張椅子絆到，向前踉蹌了一步。還好走得不快，下一秒，金小翠立刻穩住了前傾的身體，不過手上的碗卻向前滑落，墜了下去！
“哎！”
已束手無策的金小翠只來得及又發出了“哎”的一聲，一旁的江成禮急忙反應，也只夠剛剛站起身。慌亂之際，突見一隻細長的大手伸了過來，將那碗穩穩接住了。
正是那高高瘦瘦的墨鏡男生。
只見他左手拿着紙巾盒，右手托着剛接到的滿滿一碗面，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桌上。
“呼……”金小翠拍着自己的胸口，“嚇死我了，差點就闖禍了。謝謝你啊同學，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墨鏡男生簡單回了一句，便拿起筷子，墨鏡也不摘，不緊不慢地開始享用起自己的拌面。
“可以啊，這兄弟看着動作慢悠悠的，沒想到反應這麼快！”江成禮表達了一下欽佩，又轉頭問道，“小翠，沒摔到吧？”
“沒，就是嚇出一身冷汗，差點就糟蹋了一碗面。”
“是啊，我也是心疼那碗面啊，幸好沒摔到。”
江成禮說著又坐了下去，金小翠踢了一腳江成禮的椅子，也坐回了自己之前的位置。
休整片刻后，大概也是為了表示歉意和謝意，金小翠試着與這位客人交談起來：“同學，看你校服是十四中的吧？你們今天不是開學了嗎，怎麼這個時間還在外面吃飯啊？”
墨鏡男生從桌上的調料瓶里舀了一點辣椒，放到自己的碗裏拌了拌，呲溜一口，說道：“我逃課出來的，聽說這裏有家無名書店，有我要找的書。”
“是拐角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二手書店吧，小禮子，你不是也老去那借書？”
“啊？對，就是那家書店。”江成禮答道，“這位兄弟也喜歡看書啊？我覺得你講話很有格調，什麼無名書店……有你要找的書，像是在找武林秘籍一樣！”
“不過……逃課出來，沒問題嗎？”金小翠問道。
“沒關係，有朋友幫我頂着呢。”
墨鏡男生雖然話不多，但似乎句句都能引起江成禮的興趣，江成禮也直接拖着椅子靠近了些，說道：“果然是江湖同僚，有性格，我喜歡！兄弟你讀高几了，有時間去找你，咱們交流一下讀書心得？”
“高二，嗯……開學就高三了。”
“跟我們一樣啊！我們是二中的！嗯，十四中……在哪來着？”江成禮抬起頭努力回憶着。
“跟去咱們學校差不多距離，不過是相反的方向。”金小翠提醒道。
“啊，難怪印象不深，那邊沒怎麼去過。兄弟你……”
江成禮正要再聊幾句，墨鏡男生的手機突然響了兩聲。
原本正在仔細享用拌面的墨鏡男生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然後有些不耐煩的嘆了口氣，裝起手機，將碗裏所剩不多的面兩口扒盡，半瓶汽水一口喝掉，擦擦嘴站了起來，全部動作一氣呵成，看來是遇到着急的事了。
做完這些，墨鏡男生看着金小翠，思考了兩秒，問道：“小美女，多少錢？”
“啊？呃……”金小翠先是一愣，然後笑着想了一下，說道，“要不是你我已經打翻一碗面了，所以這頓免單，歡迎你下次再來。”
“不行，面我吃到了，不能不付錢。”墨鏡男生倒是很有原則。
“那……我給你打個五折吧。”
“還是不合適……”
兩人各有心意，竟然一時無法在價格上達成共識。江成禮見狀，說道：“兄弟，有急事吧，痛快點，就五折，剩下那五折我幫你出！”
“嗯……好吧，感謝折扣，我會再來吃飯的。”墨鏡男生終於妥協，扔下錢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這也太急了，還沒問名字……”江成禮將自己的椅子挪了回去。
“沒事，他說了還會來的。”金小翠拿着錢，朝櫃枱走去。
“那副墨鏡不錯，下次問問他在哪買的。”
金小翠將錢入賬，然後開心地說道：“這個男生品味不錯，小禮子，知道小美女是什麼意思嗎？就是又年輕又漂亮！”
“這兄弟審美方面的品味有點特別啊，我看他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才違心這麼叫的，因為你一看就不是老闆。”
“少廢話，你那五折的錢呢？拿來！”
“拿就拿，這墨鏡男生挺酷的，也很痛快，我今天開心，就當回金主大爺！”江成禮說著，開始翻起褲兜，“我想想，我手機里還有幾塊錢，兜里還有多少來着？加起來……哎？好像不夠啊？”
“行了別丟人了，幾塊錢還東拼西湊的，就你這經濟實力，也好意思幫兄弟出頭。”
“正常嘛，你看他肉沫拌面還換成素拌面，大家都是窮學生……”江成禮說著，開始幫忙收拾餐桌，然後看到了裏面靠牆的椅子上，赫然還放着一個紙袋，“呀！那兄弟東西忘拿了！”
江成禮拿起紙袋，往裏瞄了一眼，發現裏面斜躺着一本破舊褪色的書，那角度正好能勉強看清封面上的書名——《四季詩集》。
金小翠也看了一眼，說道：“哈哈，小禮子，這下沒法交流讀書心得了啊，人家看的是文藝類，你看的是低俗類。怎麼樣，我就說他品味好吧。”
江成禮一臉不解，嘴裏嘟囔着：“還真是品味獨特啊……”
“怎麼辦，等他回來拿吧？”金小翠問道。
“估計他一時半會回不來，我去追一下試試，不行再拿回來。”江成禮說著，也衝出了麵館。
一邊小跑着，一邊循着墨鏡男生出門的方向望去，街道盡頭，一眼便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身影。不過在他旁邊，似乎還有一堆人影在推搡着。
“嗯？那邊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