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殞,香消

玉殞,香消

血光在深處閃爍,翻滾的血液像剛剛出爐的鋼水,一瞬間衝天而起。越羽受強流衝擊,身子晃了兩晃,破空聲中,無數道細長觸手從血峰里伸出,錐子般扎進了越行天的七竅。

越行天額頭青筋暴起,在抽搐中變為了血紅色,銀色頭髮也在血幕下化為暗紅,忽然間活了過來,一根根扭動盤上頭頂,彷彿無數條血蛇盤扎生根。

越羽心頭狂跳,血光魔霧幾乎都遮不住他慘白的臉。

嘶吼聲中,越行天三魂七魄俱被血魔攝取,眼看肉身也將被它吸蝕殆盡。

“父親!……”越羽大駭,奈何眨眼功夫,越行天已無影無蹤。

地穴恢復沉寂,唯有陣陣低沉急促的喘息,讓人忍不住要發瘋。

越羽心如死灰,驚恐交集之際,血峰再次騰起,這一次,峰頂之上竟活生生化出一個人來。

確切的說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半人半魔的怪物。

它整個身體已與血泉融為一體,咕嚕嚕翻滾,頂着一個人形的頭顱,有眼有鼻,除此之外再無一絲人的特徵。

“強大的魔力賜予我新生,我將所向披靡。”雌雄莫辨,宛若嬰兒的稚嫩聲音,讓整個血穴的恐怖更升一級。

它鬼一般的血瞳圓瞪,射向底下的越羽,目中騰起烈焰火光,熊熊燃燒,咧嘴笑道:“就讓你,成為我出關的第一個祭品!”

情形陡轉,快到來不及反應,一隻強大的觸手破空飛來,直指越羽心臟。

這一刻,越羽僵在原地,始料未及,當他終於明白過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算計之時,眼前紅影一晃,“撲哧”聲中,肉身已被洞穿。

身體沒有絲毫痛楚,只是如同灌了鉛,讓他的心一墜再墜。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屏息,只有眼前,那溫柔艷麗的紅衣女子,艱難沉重地呼吸,一緊一慢飄入耳畔。

觸手從她身體裏抽出的瞬間,血霧像艷麗盛放的花兒,瀰漫了他的眼。

花開荼蘼,最燦爛繁華的生命,也終將悲慘死去。

他從失魂中驚醒,接住了倒下的身軀,跪坐在地上,瞪紅了雙眼。

血魔殺了一人後,益發興奮張狂,尖嘯中,身如海嘯龍捲,衝破山頂,龐大無匹的血身直奔天際。山頂被捅出巨大的窟窿,射入萬道光芒,無數巨石碎塵砸入穴底,引起震耳轟鳴。

那坐在懸崖上的兩道身影,彷彿與世界隔絕,明亮的光華溫柔地照在葉姈夕的臉上,凄美艷麗亦如初識的模樣。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越羽在凄惶中發抖,像被丟棄在黑夜裏的孩子。

葉姈夕在他懷中艱難呼吸着,拼盡全力讓聲音清晰:

“看着你在責任的桎梏里一步步走向瘋魔,就好像被囚禁牢籠的我,讓自己的心在精神的枷鎖里一點點死去。”每一次呼吸都如萬刃穿心,那聲音痛苦艱難的道,“這一生,你我都過得太過煎熬,欠你的情,唯有以命相抵。”

“你就想這樣償還了結了嗎?”越羽緊緊抱着她沾滿血污的身子,聲音沙啞,強忍悲痛,“不,不夠,遠遠不夠!……”

葉姈夕視線模糊,目光在虛弱中飄浮,卻依然能看到其中折射的一絲微光:“多少次我都問着自己一個問題,若一切只如初見時的模樣,你還是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小乞丐,我也只是個普通民家的小女孩,我們之間,還會不會被這煎熬人心的恩怨所羈絆?”她凄然一笑,眼角滑下淚水,“但這世間從來沒有如果,從來沒有……”

他緊緊抱着她,心中悲恨悔意難以抑制,啞聲道:“你若想知道結果,就撐着這條命,我們重新來過。”

葉姈夕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凄涼笑意,努力看向他的眼,聲音低微幾乎難以聽見:“羽兒,我在乎你,但這份在乎,太過沉痛。”她呼吸低弱,隨着身體越漸冰冷,“若有來生,願你我、不要再相遇了……”

懷中沒有了聲音,所有的一切似在這一刻靜止。

眼角的淚已冰冷,越羽卻將臉貼上她的臉頰摩挲,

一遍又一遍,

才發現,原來情人間最尋常的親近,他和她都從未好好體會過。

所以他們之間,會有多少遺憾?

這一生是我負你太多,你說下一世不願相見,便不再相見,我什麼都依你。

他輕輕抬手,掌心朝上,拇指上的黑玉指扣散出幽光。

一隻只黑色的陰靈從戒指里躍出,很快,成千上百,像成群結伴的游魚奔向自由的海洋,回歸它們本該去的地方。

戒指變為了白色,白的像雪,晶瑩剔透。

越羽將它貼近葉姈夕的臉頰,流動的光華宛若情人溫柔的凝注,端映着她美麗的睡容,恬靜依舊。

靜謐中,從她頭頂飄出十道青煙,裊裊注入了純白的玉戒里。

“姈夕,你再等等我。”他抱着她起身,而後低眸,目光再一次於她臉上流連,像是要記在心裏,一輩子。

只是他的眼角,不知何時已多出了數道褶皺,像普通人蒼老了十年。

黑雲壓山,低垂在半腰的校場上。

兩道人影重重跌落中央高台,激起一線塵埃。

一人面色慘淡,捂着胸口瞪住了眼前入了魔道的林雉;一人秀顏蒼白,嘴角溢出一絲血跡,襯着那白皙的面龐,更添一抹艷麗。

顯然,凌崢同婉兒皆非林雉敵手,此番已至重傷。而傷的更重的卻是陸啟明,他雖遠遠坐在一邊調息,但面色看來慘如金紙,好不到哪裏。

即便這樣,他們也不是最慘的。

最慘的是下面成百上千的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遭到無數惡靈圍攻,厲嘯聲慘呼聲響成一片,一人至少被四五隻惡靈包圍啃噬,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有一人硬生生被撕咬成了碎片。

“林雉,你醒醒!”婉兒企圖喚回他的理智,“我們是來救你的,不是你的敵人啊!”

“婉兒,他已成了敵人的傀儡,再喊也是無用!”凌崢喘着粗氣,冰冷的眸光現出譏誚,“既然他喜歡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何不由得他!”

林雉神情一動,頓住了步子,赤紅雙目落在凌崢的臉上,似在打量,瞳仁閃着青黑的幽光。

忽地,他眼中的魔意加深,彷彿感應到什麼,抬眸望向高台之下的甬道。

一名少年,單手持劍,劍尖斜指地面,一滴滴腥紅的血液順着龍形水紋的劍刃滴落,從甬道上到高台,留下了一線灼眼的鮮紅。

周圍的惡靈不敢近身,彷彿極為懼怕那柄魔劍,遠遠逃竄開去。

林雉看着那少年,瘋魔如他,竟也一時怔在原地。

再次見到林雉的那一刻,喬雲已然明白一切回不了頭,明明親近的兩個人,如今一步步走向仇恨。

無論誰造就的這場局面,他都無法逃避,唯有面對。

“哈哈哈哈……”

林雉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來,彷彿在笑:我們也會有今天?

喬雲心神激蕩,鬱結難忍,直到這一刻他都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更加沒有注意到林雉手上的一個細微動作。

糾纏在底下的惡靈這時丟棄了食物,一窩蜂竄上了高台,密密麻麻將他二人緊密包圍。

喬雲在突然的尖嘯聲中驚醒,手中刺靈劍亮起一道紅芒,不等他出手,惡靈已向林雉身後聚攏,鬼聲啾啾,震人心魄,片刻間聚合成山一般高的巨大惡靈。

林雉瞳仁里的青黑益發詭異深濃,碩大的惡靈血口一張,吐出一口颶風,喬雲被巨力生生壓的半跪在地,塵土飛揚,他彷彿便是那風暴下的一粒殘瓦。

刺靈劍光芒減弱,巨靈的□□立時濃煙似也撲涌而來,盤旋的勁流將喬雲橫卷半空,四肢如靶,受數不清的獠牙利齒撕咬,他苦不堪言又動彈不得,整個人迅速被乳白色湮沒。

危急中,忽見一道火焰似的豪光從惡靈堆里沖霄而起,熱浪逼人,隨即,漫天劍影縱橫交錯,在空中化作一條百米長的劍龍,紅鱗劍鉀,輝煌耀眼,曠世桀驁!

劍龍祭出,一往無回。

這是“劍龍真訣”的秘要,一旦祭出,再沒有回頭的可能,不斬滅敵人誓不罷休,直到將主人生命耗完為止。

如此決絕可怕的力量,誓將神魔誅盡的瘋魔力量!

惡靈的□□在熱浪中悉數焚化,隔得遠的亦已嚇得四處竄逃,此刻的喬雲,雙目血絲賁張,邪氣四溢,看來再難壓抑刺靈劍攻心邪氣。

林稚瞳孔收縮,振動雙臂,身前瞬即形成一道巨型法障,與此同時,巨靈也在身前降下同樣的法障,雙重防護,任你再厲害也休想輕易攻破。

喬雲神情暴怒,一聲狂嘯,夭矯劍龍昂首擺尾,張牙舞爪,在空中一個迴旋,紅光閃閃,攜着無邊殺意直往目標飛去。

只見一紅一白兩道豪光撞擊在一起,“轟隆”一聲,驚天動地,法障也在巨威之下晃了兩晃,隨即恢復,穩固如山。

喬雲面色慘白,全身肌肉綳直,看來已有些吃不消,勁流肆虐的當下,耳邊這時卻傳來一個聲音。

那聲音充滿痛苦、哀求,甚至令他完全魔化的意識也有了一絲的清醒:“喬雲……殺了我!……”

喬雲豁然抬眸,佈滿血絲的眼穿過屏障落在林稚的臉上,林稚神色果然萬般痛苦,清醒與魔意化作一白一黑兩道面孔激烈角逐,身前的法障也在爭鬥中時強時弱,時明時暗,若再持續下去,即將會被瓦解。

“動手……快動手啊!……”

耳邊凄風呼號,那聲音卻如一道雷鳴,喬雲的心直墜而下,左右掙扎,最最關鍵的時候他居然已經後悔,後悔自己怎麼能夠狠心殺友!

“你這個窩囊廢,總在關鍵時刻猶豫不決!”腦海中傳來冷笑,冷冷道,“既然你做不出選擇,那就由我替你決定!”

最後一個字尾音未完,喬雲驀然仰天厲嘯,聲震四野,凄厲非常,額頭再次現出妖異紫跡,整個面目都已扭曲。

同一時刻,劍龍紅芒大漲,血紅巨大的龍身迅速被千道黑絲瀰漫,邪煞無匹,轉眼從劍龍身上分化出一條一模一樣的墨色妖龍。

天地屏息,萬物肅靜,唯見一紅一墨兩條絕世妖龍搖頭擺尾,勢不可擋,一瞬間衝破法障,分別從巨靈和林稚的身體裏洞穿而出,摧肝裂膽,撕魂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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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雲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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