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評甲等
韓綺聞言點頭受教,由孫先生領着進去裏頭,窗明几淨的書堂之中已有朗朗讀書之聲,孫先生領着她進去,將她交給了另一位立於上頭督促學生讀書的中年文士,
“這位乃是戌班的教習魏先生!”
韓綺忙上前行禮,
“魏先生好!”
那魏先生是個好性子,見着她便笑眯眯的抬手一指,
“去那處坐吧!”
韓綺依言坐到了最後一排的空位之上,自書袋之中翻出書來,跟着堂中諸位同窗開口讀了起來。
韓綺前世今生難得有入書院的機會,自然是倍加珍惜,她雖識得字但終歸在家中自學,父親與姐姐們教學也是興之所至,想到那兒便教到那兒,因而她學得雜亂並不成體統,入了學院之後,聽先生講課卻是有些吃力。
不過她倒是毫不介意,只覺不如旁人便加倍努力就是,每日端坐學堂之中除卻吃飯與入廁才離開座位,其餘時間都是捧着書苦讀不休,同窗們先時見來了一名新人都十分好奇,都紛紛過來同她攀談。
韓綺倒是有來有往,很是好脾氣的與人應答,只她骨子裏本就是個成年人了,同這些小隻有七八歲,大也不過十一二的小女孩子也無太多話講,日子久了,眾人都笑她是個書獃子,雖沒有與她太過親近,但也不會太過排斥為難於她。
不過她這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樣子,倒讓魏先生很是喜歡,又憐她基礎太差,便有意在課後為她加了一些功課,如此一來韓綺便有些吃力了。
只她性子外柔內剛,自然不願令得先生失望,同窗輕視,每日裏更是勤學不斷,除早出晚歸的在書院苦讀,回到家中也是挑燈夜戰,入學院堪堪一月整個人便又瘦了一圈!
苗姨娘瞧了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只得趁着伺候老爺時悄悄兒同韓世峰求道,
“三姐兒一入書院便同入了魔一般,讀起書來茶不思飯不想,眼見着人都瘦了一圈,她這大病初癒的,奴婢怕她傷了身子,想給她多補補!”
韓世峰聽了心下很是欣慰,便悄悄給了苗氏一錠銀子,苗氏一看便擺手,
“十兩銀子!這麼多!老爺這可使不得!”
本朝官員俸祿極低,韓世峰每月的俸祿摺合銀子也不過三十來兩銀子,一下子給了苗氏十兩,卻是將她嚇了一跳,
“若是讓主母知曉,可是大大的不好!”
韓世峰自通州老家出來就是由她伺候着,這麼多年,也知她老實膽小,便叮囑道,
“即是給你,你且收着就是,王氏那處你記着別漏了口風!”
苗氏聞言不敢多說只小心的收了起來,韓世峰聞得女兒用功是十分高興的,心中暗道,
“老三果然最像我,雖不似我幼時天資過人,但勤能補拙,學問一道天賦為次,努力才是最重要!”
轉念一想,卻又嘆道,
“只可惜老三是個女兒身,若是老四能同他姐姐一般,我倒要放不少心!”
說起兒子韓謹岳,韓世峰就連連嘆氣,他也是三十而立之人,膝下只得這麼一個兒子,卻是不隨自己,也不知怎得竟隨了自己那老泰山,王老將軍!
這王老將軍大名叫做王福,乃是世代武將出身,祖上曾隨成祖南征北戰立下不少功勞,傳到王福這一代亦是不墜王家威名,不過到了王夫人這一代,家中兄弟們眾多卻是沒有一個在武學上有所成就,偏偏嫁出去的女兒王惠惠倒是生了個喜武厭文的外孫子。
韓家的兒子韓謹岳性子隨了外祖,讓他舞槍弄棍是喜不自禁,要坐下讀書寫字卻如要他的命一般,韓世峰乃是科舉出身,自然不想有個莽夫兒子,只無奈膝下就這麼一個獨苗,打不得罵不得,前頭小時還強壓着讀了幾年書,到後頭大了便打死都不肯讀書了,非要跟着外祖學武。
韓世峰無奈只得依了兒子,將兒子送到了王老將軍膝下學武,王老將軍雖已年老,但身體健壯,仍是上得馬拉得弓,八十斤的大刀舞得呼呼生風,如今被派在南直隸應天府駐守,韓謹岳便養在了老將軍跟前。
韓世峰見兒子不喜文,便只得一個老三繼承了自己念書的天賦,私心裏就偏頗了些,將自家的私房銀子悄悄給了小妾。
前頭不是說本朝官員俸祿低,韓世峰哪兒來的私房銀子?
自然正是因着本朝自開國以來,對官員們多有刻薄,一年到頭明面上的俸祿,便是養家餬口也是有些難以為繼,且太祖立下成法要萬年不變,後頭的皇帝也不敢隨意更改祖宗規矩,給手下一干大臣們多發銀子,且又因着這些年來朝廷多印寶鈔,有愈發愈爛之勢,每個月發下來的那些還散發著油墨香味的紙片兒,拿到市面上已是越發買不到東西了,相應的官員的俸祿不增反降,越發入不敷出了!
不過上有國策下有對策,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官員們自然也不能守着那點子銀子,一家老少抱着肚子餓死,因而甚麼夏日的清涼銀,冬日的炭火銀,春日的種子銀,秋日的收糧銀,沐浴時有皂角銀,生病時有問醫銀等等,這是衙門裏明面上的各種銀子。
暗地裏下頭的孝敬又或是因公受了“饋贈”的銀子,更是說不得也說不清,韓世峰這人方正古板,但也免不了隨大流收一些,只這些銀子一月之中倒也不定數,有時多些,有時又少些,王氏也管不到細處。
韓世峰為了出外應酬方便,自己也要留下一些備用,擠出十兩來給苗氏倒也不是難事。
苗氏是個老實之人,暗中收了銀子生怕被主母知曉,惹得主母發怒,便將那十兩銀子全數絞成細碎,一點點的拿出去花用,隔上三五日悄悄託了採買的婆子,買上一些好料給三姐兒補身子。
韓綺自然不知這些,她在學堂用功讀書一月,這一日正是月考之後,端坐在學堂之中耳聽得魏先生在上頭點評諸位學生的成績。
她兩輩子為人也是頭一遭月考,也不知考的是好是壞,不由的心頭一陣忐忑,耳聽得魏先生清朗的聲音在上頭響起,
“這一回月考諸生有好有劣,成績最好之人……”
卻是頓了頓目光掃視一圈兒衝著韓綺笑道,
“韓綺當名列第一!”
韓綺聽得就是一愣,有些疑心自己聽錯了,忙問道,
“先生!先生所言可是當真!”
魏先生笑眯眯道,
“自然是當真的!你自入學以來勤奮好學,埋頭苦讀,得一個甲字評也是應當的!”
這月考評的不光是卷面,自然也有平時成績,韓綺雖是初來乍道,但所作所為都入了先生法眼,自然是滿意的很。
韓綺依着先生召喚上去領了自己那一篇考卷,見上面紅通通的“甲等”字樣,不由也是喜笑顏開,魏先生在上頭道,
“今日之功轉瞬便是昨日之事,你還需要戒驕戒躁再接再厲才是!”
韓綺聞言忙斂了心神,垂手低頭應道,
“是!謹遵先生教誨!”
魏先生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她坐下。
因月考之後便有半日沐休,學子們午時便可不在書院之中用飯,早早收拾完之後就歸家去,只月考成績有高有低,自然有人歡喜有人愁,個個出來臉上便陰晴不同。
韓綺出了求淑院,到悟靜院去尋韓綉。
韓綉也正往外走,同行的有兩位同窗,與她倒是差不多高矮,一個生得滿月面,柳葉眉,看着端莊大方,一個膚色白凈,生一張瓜子兒臉,眉目倒是不錯,只可惜鼻樑兩端生有不少褐色斑點。
這兩人乃是韓綉好友,圓臉的叫做沈芙蓉,臉上帶斑的名喚趙蓮,兩人家中俱是京中小官宦。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便是在書院這類習聖人之道的地方,也是要分個三六九等的,二人與韓綉倒也交心,知曉她家中情況,便有些瞧不上韓綉這位成日悶頭悶腦的書獃子庶妹,見到韓綺只微微點了點頭算作打過招呼,也不等韓綺回禮,就轉而向韓綉告辭。
韓綺心知二人這是不願搭理,倒是並不在意,仍是神色如常行了全禮,待得二人走遠韓綉問韓綺道,
“此次月考如何?”
韓綺打量着她神色,見她眉宇之間並無喜色,想了想便應道,
“我初來一個月,魏先生見我刻苦便給了一個甲字,只卻說我字兒太差,要好好練一練!”
韓綉聞言點了點頭,
“你們魏先生在書院中是出了名的性子好,先生評個甲等也是鼓勵於你,切不可驕傲才是!”
“嗯!”
韓綉點頭應是。
此時間正是學子下學之時,姐妹倆混在人流之中出了書院大門,站到石獅子一側正等着自家馬車過來接人,卻有一道聲音自韓綺身側響起,有人提高了聲音在叫人,
“喲!那不是衛武嗎?小子,快過來!”
耳聽得“衛武”兩字,韓綺便如被人在後背扎了一刀般,猛然扭身回頭,卻見得一高一矮兩個西院的男學生,正衝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