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迴路轉

()“王公子，你想好了？”笑容滿面地看着眼前的九皇子，自從得知他的身份，對他以前的語出驚人也隨之釋然，“在下這次也嘗到了等待的滋味。”

九皇子蹙眉唇瓣動了動，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小廝隔門傳道：“染笑姑娘，那邊客人邀你過去彈上一曲。”

我看了眼九皇子，他眉間動了動眸中並無被打擾的惱色，看上去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出。撥了撥手指，我回道：“今日我接待的是王公子，那邊就回了。”

九皇子皺起眉並未多言，門外小廝離開了片刻又回來傳話道：“染笑姑娘，那邊客人說若是王公子不介意，她們也想邀他過去一起聽曲品樂。”

“這樣啊……”我猶豫地看向九皇子，順着道：“那就要看公子的意願了。”

九皇子臉色變了變，氣惱道：“是她們想聽曲兒，還要本公子親自送人過去嗎？”

我笑了笑，對着門外道：“可聽明白了？”

“小的明白了！”三春桃的小廝都是鳳依親手挑選培養，機靈勁兒一個賽一個。沒消片刻，門外傳來一眾人的腳步聲。

“王公子，在下聽聞三春桃來了個曲藝超群的染笑姑娘，心嚮往之特來拜會，望王公子承了在下這個心愿。”高揚的女聲辨識度很高，只聽過兩次便讓我印象深刻，正是辛家大小姐辛藍玉。

九皇子朝我揚了揚下巴，竟問起我的意願：“你可願意？”

“這裏是公子包下的廂房，但憑公子決定。”按捺住心中的急迫，我笑容可掬地回道，站起身走到屋內靠內的琴桌邊。

九皇子往後靠了靠，倚着椅背翹了翹：“既是心愿，承了便是。”

“多謝公子。”話音才落，人已入了門。一連串的五六個人，辛藍玉首當其衝地走了進來，麗色不減當年，只是眸色渾濁沒了最初的清朗。人群中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望去，竟是路唯瀟。眉間不自覺地皺起，辛藍玉為什麼會帶上他一起？目光巡過其餘的人，皆是僕從裝扮並無突出的人物，辛藍玉手一揮，他們也不停留轉身便離了屋子。

辛藍玉的目光同樣也落在我身上，神色不改道：“染笑姑娘果然相貌不俗，令人見之難忘！”

我含笑地垂下眼，避開路唯瀟死死盯過來的目光，“辛小姐謬讚了，論容貌，辛小姐才是風姿卓越氣度不凡，在下最多也只能算得上用了點小心思。”

“染笑姑娘雖妝容奇特美麗，但憑輪廓也能看出五官大致的摸樣，卸了妝相信亦會同樣清麗動人。”辛藍玉一步步走近，在她身邊的路唯瀟跟着走了過來。既是避不開我也懶得再躲，索性抬起頭讓他們一次看得清楚：“辛小姐，在下只是一介女伶，這屋子是王公子包下的，於情於理辛小姐不該站在我這兒，冷落了王公子！”

轉眸間和路唯瀟的目光對個正着，我彎眼一笑，“辛小姐真是體貼之人，竟肯帶着少君來此見識，兩位定是恩愛無雙。”

路唯瀟眸光瑟縮了下，唇角抿了抿，臉上褪了少年時期的圓潤，清減了不少。一身的綾羅錦緞從頭到腳無一不精，路夫人沒有料錯，辛家會給他最好的生活。

“染笑姑娘與在下的一位故人十分相像。”路唯瀟盯着我的臉道，圓溜溜的黑眼珠水潤水潤的，似隨時就要噴發。

我繼續笑着，“少君此話用意何在？若只是陳訴，在下沒見過故人無法附和。若是疑問，在下更是無能無力，我在這裏的故人只有王公子。”

“你撒謊，你明明就是廖冉！”路唯瀟忽然喝到，“你我從小一塊長大，你欺得過天下卻騙不過我。”

我有些訝然，並不是為了路唯瀟的撕破臉，而是詫異他激動到尖細的聲音，似乎承受着無限大的壓力。空氣中停頓了片刻，包場后的三春桃顯得格外幽靜。不慌不忙地垂下眼，我調了調琴弦，“從小一塊長大的情誼……想必少君一定十分重視這位故人，可是過於思念故人才會錯認了在下？若是能解少君的思念之苦，在下倒是願意扮成少君所思之人，不知可好？”

“廖冉，你還要跟我裝到幾時？”路唯瀟衝到我面前，執拗道：“那晚我看到你和廖家義子陌宸在一起，陌宸除了你根本不會跟其他女人親近！”

那晚，原來是他派的人，抬眼看向始終置身事外的辛藍玉，她眸里閃着一絲興味，端着一幅看戲的姿態。再看路唯瀟着急慌亂的眼神，心底忍不住嘆息，陌宸說他過得不好，想不到竟是這般境況。我撥了撥琴弦，滑出一串琴音，路唯瀟愣愣地盯着我的手背，原本那顆痣的位置白凈光滑，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目光落在他躬身後微凸的小腹上，琴音微不覺察地抖了下，心有不忍：想不到辛藍玉竟逼他如斯，懷着孕還消瘦成這樣，沉思片刻我停下手，“你急着找廖冉是為了什麼？”

路唯瀟眼中光芒殆矣，無神地回望着我：“沒什麼，只是妻主想找她，我……”

辛藍玉輕咳了聲，眉間聚起不耐，伸手拉迴路唯瀟，“染笑姑娘見諒，他只是一時着急亂了心智，說過的話姑娘切莫在意。”

窗外響起一聲短促的低鳴，我深吸了口氣站起身，“辛小姐，令夫有孕在身，萬事當心的好，莫要事後毀之。”

“這個不勞姑娘操心！”辛藍玉扶着路唯瀟站直了便鬆開了手，轉身對着九皇子掬禮道：“在下實在抱歉，擾了王公子的雅興。”

九皇子眸光閃爍，隱隱透着一絲不滿，“若是令夫身體不適，還是快些回去的好，這聽曲兒本是一樁舒暢心情的雅事，可不是端着心七上八下。”

路唯瀟臉色蒼白，搖頭道：“多謝王公子染笑姑娘關心，我身體並無不適，只是剛剛見到染笑姑娘一時激動忘形，失禮之處望二位多見諒。”

短促的低鳴又響了下，鑫涵應是部署周全，心下一松，我道：“若是各位想聽曲，在下現在就可以開始，不過還是老規矩，只彈三曲。”

“慢着！”九皇子忽然喝停我的動作，“今個兒我沒興緻了，你們自便！”說完站起身，甩了甩袖袍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地突然，踢開的門洞大開，門外的小廝垂頭不敢多視，徒留屋中的三人沉寂相對。

我正欲起身告辭，辛藍玉率先一步關了房門，轉身道：“染笑姑娘不會因王公子離開，便不願為我們彈上一曲了？”

面不改色地笑了笑：“辛小姐想聽，在下沒有推諉的道理。”

“哼！”辛藍玉冷笑一聲，“唯瀟，你不是一直當染笑姑娘是你的青梅竹馬，既是她也願意當上一當，你何不就此遂了心愿，認她為廖冉廖小姐。”

“妻主，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我找她並非為我自己，難道你會不知？”路唯瀟擰起眉，蒼白的臉上氣出一道紅暈。

“你最初不是向我保證了一定是了，怎麼她一彈琴便失魂落魄地變成不是了！”辛藍玉話音淡薄，卻句句逼人。

“原來是辛小姐不死心！”我嘆道，“怕是聽曲是假，試探是真。”

“廖小姐若是肯承認，我就不必多費唇舌了。”

“辛小姐已經篤定的事兒又何須別人的一句廢話，”我笑了笑不以為意，“只是整個卞都皆知廖家獨女死於六年前的火災。”

“前不久廖家義子的一場婚事掀得滿城風雨，外人竟都不知廖家義子嫁的是何人，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再說廖家義子對廖家小姐一往情深，怎麼會輕易嫁給他人。若是廖家小姐沒有死，這些年廖家在眾人面前扮成受害者的模樣，算不算另一種欺瞞呢？”

辛藍玉的話句句鑽心，可其意膚淺，這些問題鑫涵早和我討論過了，更何況辛家的目的並不在廖家，而是鑫涵。她不肯推心，我自然不肯置腹。

“辛小姐若是這般覺得，大可以四處宣揚，假話傳多了也會變成真話。”我走近幾步，“不過，辛小姐可要好好思量，開死人的玩笑說不定會遭報應。”

鑫涵第三聲低鳴響起時，我已經出了三春桃，回去的路上並沒見到陌宸，回到民宿時，鑫涵正在屋中來回徘徊，一見我立刻跳起身道：“你總算回來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嗎？”奇怪地看了看四周，往常這個時候陌宸早已在這裏等我，心口一突，發出的聲音都透着緊張，“陌宸怎麼了？”

鑫涵動作極快地送了一顆藥丸到我嘴中，“先吃一顆靜心丸，我們邊走邊說。”

我抓緊鑫涵的手，着急道：“快說！陌宸出了什麼事兒！”

“哎！”鑫涵在我身上裹了一件披風，抓着我的腰一起躍上馬，“陌宸知道了今晚的事後，着急地想要硬闖三春桃，我命人阻了他后，他竟跑到辛府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我的人手不夠只能任由他去了，若是他衝動下說了不該說的，我們的計劃可就全完了！”

快馬趕到辛府門口時，四周並沒異動。鑫涵帶着我隱於暗巷，前腳剛藏好，後腳辛藍玉便帶着路唯瀟回來了。開門的管家神色正常也沒有多說什麼，候了半天府內也是安靜異常。“難道已經走了？”鑫涵喃喃自語道。

唇上忽然被一隻手捂着，我連忙掙扎，耳邊響起宛白不正經的聲音：“小姐，是我。”扭頭一看，鑫涵竟暈倒在了地上，“小姐放心，是少君吩咐我們這麼做的。”宛白笑嘻嘻地說道，一邊用腳踢了踢鑫涵的身子，“抬回去。”

暗巷中立刻閃現兩抹黑影，動作麻利地扛起鑫涵‘咻’地一下消失在夜色中。“陌宸呢？”我連忙地問道，今晚遇到太多驚訝之事，現在有種處事不驚的鎮定之魄。

“小姐隨我來。”宛白帶着我走進暗巷，摸索出一道暗門推了開，直接走進了辛府對面的宅子中，“小姐放心，這宅子早就被少君買了下來，住的還是原來的房主，辛家那邊絕對不知情。”

宛白一路領着我到了最裏面的房間，朝我擠擠眼，“少君就在裏面，小姐快些進去！”

手還沒挨到門框，門便從裏面被推了開，陌宸一身寬鬆的家居服，緞黑的長發披在肩后隱隱冒着些水汽，淡淡熟悉的皂香入鼻，漆眉墨眼中彎着淺淺的笑意，橘色的暖光在他的周身打上了一層光圈，恍恍然不若塵世之人。手上襲來一陣溫暖，我收回神，朝着陌宸笑了笑，“怎麼傻站在外面，進來。”陌宸扯着我進了屋，淡雅舒心的清香立刻裹住了我，我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全身皆放鬆了下來。

陌宸抬手碰了碰我的臉，皺眉道：“怎麼這麼涼？”

“從外面來，沾了些涼氣而已。”心中的疑問忽然問不出口，我轉開眼打量着屋內淡雅舒適的佈置，不由道：“這裏倒真是個休養的好地方。”

陌宸彎彎眼，脫下我的外袍道：“你忙了一晚上，先喝點燙墊墊胃。”

腳下踩着軟綿綿的地毯，我看着那面及牆高的書架，恍然間以為又回到了廖府，陌宸舉着湯勺遞到我唇邊，黑漆漆的眸子裏閃過討好之意：“雞湯要趁熱喝。”

心中莞爾，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也不問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陌宸初時還很鎮定，漸漸地眼光開始游移，長長的睫毛忽忽直閃。

“今日是幾號？”我笑着打破沉默，

“七月初三。”陌宸不解地看着我，回道。

“我還當今日是我生辰，夫君送給我這麼大的一個驚喜，原來不是。”

陌宸垂下眼，唇瓣抿了抿沒有應聲。

“有熱水嗎？”我接着問。

“有，”陌宸明顯鬆了口氣，放下湯碗道，“浴室就在隔壁，我帶你過去。”

站起身時我拉住陌宸的手，“不用了，你幫我找一套乾淨的裏衣，待會兒送過去就行了。”

水汽繚繞的浴室中白茫茫的一片，我打散頭髮長長地舒了口氣，估摸着陌宸何時會過來。顯然，今晚的陌宸在鑫涵面前演了一齣戲，戲的眉目我雖清楚，但不解的是用意。雖未表露，可陌宸一身閑服出現在眼前時，心中還是有些難過……

霧氣中響起一個足音，我抹掉臉上的水珠，靜靜地等着足音的靠近，“別泡太久，皮容易起皺。”陌宸將衣服放到一邊的石凳上，半蹲在我面前道。

我點了個頭笑笑算是回答，陌宸局促不安地看着我，長長的頭髮落在池邊沾濕成一縷一縷，白皙的頰邊被霧氣蒸地紅紅的，“你……不喜歡這裏嗎？”

“當然喜歡，”我點頭道，心中的不忍敗去了剛剛的不快，抬手撩起他的濕發：“我在乎的不是地方，而是有沒有你。今個兒我回民宿見不着你都快急瘋了，還好你沒事。”

陌宸眼光閃了閃，“你不怪我抓了……鑫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