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公子

()我愣住，開廂房又是哪一出？只見鳳依不慌不忙地從一旁走了上來，唇角帶笑地對着台下道：“不好意思，今晚是染笑姑娘初次登台，只奏一曲不留包廂，還請公子見諒。”

“三春桃何時換了規矩？鳳依公子未提前通知，這規矩怎麼能說改就改？”那人反駁道，話音帶笑，“大傢伙說說看，這規矩算不算數？”

“當然不算，先前掛起個紗蔓就叫人好生奇怪了，又不是公子，還怕被人看嗎？”一人搭腔，眾人紛紛應和，起鬨着要掀了紗蔓看看究竟。

鳳依氣定神閑地不置一詞，大有甩手不管的架勢。“三春桃本就是春色未滿之地，以白紗遮蔽剛好應景，何來壞了規矩的說法？”低沉熟悉的聲音壓過眾人起鬨聲，心中一動，我順着聲音看了過去，其影綽綽卻熟稔入心。唇角翹了翹，我睨了眼鳳依，鳳依神色依然並未在意，眸里隱着些許趣味打量着台下。

“話不盡然，公子來此難道不是尋個樂子嗎？”那人從桌前走了出來，直到台下仰頭對我道，“染笑姑娘琴音撩人，在下心生仰慕，不知可有此榮幸請姑娘為我單獨彈奏一曲？”

白紗后的人臉大致有了些輪廓，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公子，衣着不凡言語大方，照理說這席話男子說萬萬不合適，可他說得理所當然毫無一絲不自在。我估摸着他的身份，眼角的餘光看到鳳依走了下去，對着那位公子道：“公子怕是第一次來三春桃？”

“是又如何？難道尋樂子還要分來的次數嗎？”那公子微揚起下巴，反問道。我抬眼瞧向剛剛發聲的地方，陌宸又坐了回去，重新隱於人潮中。

“公子第一次來，三春桃自然要好生招待。”鳳依笑了笑，並未在意那公子語氣中的挑釁，“只是染笑姑娘不是我三春桃的人，所以是留是去完全在她。”

……難怪端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原來是早有打算往我身上推，我睨了眼白紗后鳳依，心裏記掛着人群中的陌宸，精神不免有些不集中。“染笑姑娘，你到底是願意不願意？”耳邊響起那個公子的聲音，我頓了頓剛想搖頭，廳內竄起一陣過堂風，吹起的白紗間眸光不經意掃到那公子的鞋。眉間一緊我募地笑了開來，抬手掀起白紗，笑意盈盈地望着台下的公子，“公子盛情相約，染笑卻之不恭。”

那公子發了一下呆，很快地收回神，輕輕咳了聲眼光閃爍地轉向鳳依：“鳳依公子，可以開了？”

鳳依公子有幾分意外地看了看我，我朝他點點頭，彎唇道：“既是第一天，我也當為自己博個好名聲。”

鳳依轉轉眼，揚手拍了下，笑道：“好，去幫公子開間上等廂房。”

心中若有所動，我抬起眼準確無誤地對上人群中陌宸投來的目光，糾緊的眉頭下一雙墨黑的眸子滿是不安。趁着沒人注意我朝他擠了擠眼，陌宸鬆了松眉頭，抿緊的唇動了動，無聲地做了口型：“小心。”

我輕輕頷首，心裏暖洋洋的臉上的笑愈發綻放。正欲轉身，那公子忽然朝我伸出手，我詫異地挑起眉，“這裏不高，你直接跳下來不就行了？”

“公子想看我出醜？”我指了指滿地的裙擺，回道。

那公子瞟了眼裙擺，甩了甩手道：“所以，我才要扶你一把。”

我皺了皺眉，那公子眼角睨着我，一臉漫不經心可手始終高舉着。心中奇怪我還是伸出手，握到他手的瞬間，察覺到他的手指極快地在我手心搓過。心弦一震，我微微使出幾分力按着他的手跳了下來，抬頭時已恢復常色，收回手笑容如初：“多謝。”

那公子原本平淡的眸光閃過一道亮光，仔細地打量着我臉上的妝容，“離近看，這妝容更加精緻了。”

我垂下眼，袖籠下的手指慢慢搓過光滑的掌心，還好，手心的圓疤被鑫涵一併除了。臉上堆起笑：“公子，請。”

廂房內香爐裊裊，淡淡的香味清新中帶着點魅惑，果如三春桃之名，春意未滿。抱琴的小廝布好琴座，我坐□，故意撩開衣袖露出乾淨光滑的手，輕扶琴弦道：“公子可有想聽的曲子？”

那公子目光劃過我的手背，神色自然地對上我的眼，清秀的面容似是靦腆般染了些紅暈，“隨便，染笑姑娘的琴音如天音入凡，本公子今個只能安分守己做個賞樂的。”

若不是剛剛的小插曲，我說不定還會當眼前人只是個羞澀的少年……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抬起的眸光再次轉過少年的腳，縱是暗金底色也遮不住覆在其上的皇室圖騰，同樣的圖騰我曾在鑫涵的鞋上看到過一次，當時還未確定，可在皇城看到鑫涵爹爹腳下穿的也是同樣的圖騰，我這才肯定了鑫涵的身份，未必是皇子也逃不開皇親國戚。而此人，也定非等閑之輩。

穿着皇室圖騰的鞋，對我的試探也絕非偶然，難道他就是辛家背後的勢力？若是的話，鳳依不會不認識，除非鳳依在配合他演戲？不可能，以鳳依對鑫涵的態度就知道他只求明哲保身，不想摻進任何麻煩。少年似是聽地極為入迷，手指隨着韻律敲打着膝蓋，聽完后十分開心地彎起眼，興沖沖地蹦躂到我面前，蹲□和我平等高，手指搭上琴弦好奇地撥來撥去，滑溜出來的點點樂音惹得他眉開眼笑，一臉從未見過的新奇樣兒。

撥着撥着，那手忽然按在我的手上，“你來教教我。”少年十分自然地說道，一邊轉身移坐到我身旁，理所當然地看着我。

頭一次做女伶，我不知道這種情況算不算正常。少年的手指慢慢滑過我的掌心，挑逗的動作十分老道，我睇了眼少年白皙的臉頰，想起之前的淡淡紅暈，不禁莞爾，怕是還不死心地在我手上找些什麼，反客為主地抓住少年的手，“既然公子想學，該由我領着你。”

少年眉頭微不覺察地緊了緊，被我握住的手背有些熱，“也好，你來。”

“染笑疏忽，還未問公子貴姓？”我調好他的指頭，轉過臉問道。身體靠近臉也不免挨地近了些，少年眸里一慌，愣愣地看了我半天，才憋出一個字：“王……”

“原來是王公子……”我點點頭轉了回去，抓緊他的手按上琴弦：“準備好就開始，王公子。”

真要學琴，過程其實非常無趣。沒過一會兒，王公子不自在地在我身邊扭了扭，我暗自隱笑，抬起眼故作詫異：“王公子累了嗎？”

“恩……”王公子顯得幾分漫不經心，視線不住地瞄向我敞開的衣領間，眼裏並無任何羞意慾念，倒像是探究什麼……

“女伶獻才不獻身，王公子若是有此打算，染笑奉勸還是儘早打消。”我撐起頭，笑笑地望着他。

王公子一愣，雖是鎮定卻止不住面紅，快速地抽回手從座位起身，擰眉宣告道：“笑話，本公子從不缺女人。”

我着實愣住了，恍然間還以為這個時空逆轉了，瞠目結舌間王公子揮揮衣袖飛快地離開了廂房。活動活動手腕，我慢慢站起身，就看鳳依踱着小步慢悠悠地逛了進來，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我倒是第一次見開廂房的客人率先離開，還是面紅耳赤。”

我攤開手誠實道：“我見他一直看不該看的地方，就提醒他我只賣藝不賣身。”

鳳依眸色一頓，老神在在的微笑變成了哈哈大笑，“我還當是個多厲害的主兒，這句話就給嚇跑了嗎？”

仔細地觀察鳳依的神情，方才的錯愕很真實並不像是配合著演戲。領了今日的酬勞，我換回衣服從三春桃的後門出去。夜已漸濃，月色朦朧不算清晰，我踩着自己的影子一邊走一邊回想着今晚的事，攤開掌心在月光下看了看，紅印並未消失，好在王公子只是摸沒有看。思量間手心被人握個正着，我驚了下隨即平靜了下來，眉宇帶笑地看向來人，“來接我嗎？”

來人抓着我的手一聲不吭地往前走，我兼顧地看了看周圍，“放心，沒有別人。”陌宸手指扣緊我的掌心，側過臉看我：“餓了嗎？前面拐角處有個麵攤。”

“不餓，在三春桃吃了點東西。”我搖搖頭，順帶指指臉上的妝容，“這樣也沒法兒去？”

陌宸停下腳看了看，目光落在我的荷花簪上，唇角這才有了點上揚的趨勢，“麵攤我包下了，這麼晚也沒什麼客人，老闆更是你我認識的人。”

“宸兄弟，你來啦！快快快！麵湯剛好滾了，我這就下去！”爽朗的笑聲隔老遠就傳入耳，我愣了下覺得莫名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陌宸拉着我快步走了過去，“劉大姐，麻煩你了！”

劉大姐？我鎖着眉不住地回想。在灶台前忙乎的婦人轉了過來，略黑的笑顏襯地牙口極好，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面走了過來，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腿腳不是很利索。腦中電石火花地閃過一些畫面……原來，竟是山崩那次陌宸拚死救出的劉大姐！我又驚又喜，陌宸笑着朝我點點頭，“劉大姐做面的手藝一流，你嘗嘗。”

劉大姐又端來幾碟醬菜，笑容滿面道：“這都是我自己做的，就着面吃特別香。”劉大姐看着我滿眼都是笑，卻沒有和我說任何話，招呼了一番又自顧自地忙乎去了。

出了鋪子我問陌宸：“劉大姐是不是沒認出我？”

陌宸點點頭：“我來之前沒和她說，這幾年發生的事兒她大致知道，只是不知你已經回來了。”

“哦。”我點點頭，心裏有些奇怪劉大姐對我格外熱情的態度。

“劉大姐怕是誤會了。”陌宸扭過頭，月光下的笑顏帶着一點惡作劇得逞后的得意，“我從未帶女子來過，所以對你格外熱情。”

我握了握他的手，玩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我真成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是啊，”陌宸睨了我一眼，贊成地點點頭，“今晚你掀起白紗走出來時，我真以為滿塘荷花都開了。”

募地我停下腳，陌宸隨着我也停了下來，“四周還有人嗎？”

陌宸眸中星光點點，“除了暗衛，沒有外人。”

“暗衛是不是都會不該看的不看？”我繼續問。

“……恩。”陌宸眉尾輕輕動了動，唇角揚起一抹笑，半響才應道。

“那就好！”我笑着一把抱過陌宸，轉身壓倒巷中陰暗的牆角，陌宸身上有清爽的皂角香，我湊近聞了聞，陌宸動了動，低聲道：“還是回去再……。”

“回去再什麼……？”我拿出一個小布包掛到陌宸頸間，大婚那日鑫涵並沒有扔出去而是攥在了手心，這次進三春桃之前她還給了我，說是還，討好的意味更多。陌宸眨眨眼，低頭看了眼頸間多出的小布包，“這是……？”

“恩，是你的嫁妝。”我笑了笑，擺正小布包，看着陌宸道，“它陪了我六年，也該還給你了。”

陌宸眉頭下意識地皺起，手指輕輕撫了撫布包，漆黑的眼睛閃了閃，低頭取下重新掛到我脖上：“還是放這兒，在你身上我更安心……”

清涼的吻擦過鼻息，陌宸的唇帶着夜的涼意，輕輕碰了下如夜風吹過，“今晚的那個公子有問題嗎？”

“恩，還沒弄清，只知道他應該和鑫涵一個出處。”唇上轉瞬即逝的柔軟讓我心猿意馬，我剛想湊上去回味，暗夜中響起一聲蟬鳴。

陌宸神色一緊，拉着我迅速走出深巷拐進另一個巷口，左轉右繞間躲進一處普通人家的後院。“怎麼了？”我沒出聲，做了個口型。

“有人在跟蹤，剛剛是暗衛發的信號。”陌宸小聲回道。

屋內亮起一道桔黃色的燈光，紙窗上顯出一人的身影。我愣了下，覺得那影子有幾分熟悉。陌宸拉着我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全身禦敵般地繃緊。

‘吱呀’一聲，紙窗從裏面推了開，一張極美的笑顏在我眼前晃了晃，琳琅的聲音如山澗溪水悅耳舒心，“過門都是客，進來。”

我愣了半響不知作何反應，為什麼左淺軒會在這裏？陌宸眉頭緊鎖，同樣帶着疑惑。開門的是左淺軒的妻主，溫潤的笑意噙在唇角，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打量：“請進。”

左淺軒手裏捧着一杯熱茶，彎起的眼角眸色深深辨不出其中悲喜，陌宸抬手作禮：“左公子何故深夜在此？”

左淺軒低頭抿了口茶，“這裏是左家的地產，我在此有何奇怪？”

“兩位請坐，”左淺軒的妻主朝我們禮貌地笑了笑，“久聞廖小姐大名，一直未有機會相見，在下孫世語。”

我皺起眉，心道鑫涵這招‘改頭換面’的法子沒多大用處，這麼快就被人識破。“廖小姐務須擔憂，知情者只有我和軒兒兩人。”孫世語接着補道。

‘嘭—’茶碗碰到桌面發出一聲脆響，左淺軒執起桌邊的帕子擦了擦手，半垂着視線看着手心道：“廖冉，我若不逼你出來，你還計劃着躲多久？”

“左公子，”陌宸唇角抿了抿，夾着些許怒氣：“你深夜引我們來此只為這個嗎？不了解內情便一意孤行，你和六年前有何區別？”

“陌公子誤會了，今晚跟蹤你們的並不是我們的人。”孫世語上前解釋，走到左淺軒桌邊抓起他的手看了看：“軒兒，這個時候你還要置氣嗎？我們時間不多。”

左淺軒氣呼呼地扭過臉，“沒辦法，我一看到她就生氣！”

孫世語眸里一暗，輕輕呼出一口氣柔聲道：“軒兒，若是這樣，你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白費了。”

想了想我抬腳走了過去，直愣愣地擋在左淺軒面前。左淺軒挑起眉不解地睇着我。我攤開手：“不是看到我就生氣嗎？我站在這裏讓你一次性氣個夠，日後見面也好打個招呼。”

左淺軒滯了片刻，隨即惱怒地跳了起來，“廖冉，你還來勁了！”

六年不見，這容易暴躁的毛病還是改不掉。我暢快地笑出聲，“不敢不敢，若是左公子覺得我實在礙眼，只要一句話我立刻消失不見。”

左淺軒盯着我的臉，原本暴躁的怒火漸漸平息，嗤聲道：“你這亂七八糟抹的什麼？莫不是這半邊臉見不了人了？”

“恩，確實有點嚇人。”我點頭，應聲道。

“怎麼個嚇人法兒？我倒想見識見識。”左淺軒執起擦手的帕子，手方才抬起，孫世語半路拉住他的手，淡聲提點：“軒兒，忘了你今晚的目的嗎？”

后臂一緊，陌宸拉着我往後退了退，沉聲道：“孫夫人，引我們來到底是為了何事？”

孫世語擰了擰眉頭，抽掉左淺軒手上的帕子，“此事還是軒兒來。”

左淺軒瞄了眼孫世語，眼光閃了閃，這才正色道：“廖冉，你不能再去三春桃。今晚跟蹤你們的人來頭不小，我查出的消息不多，但那人顯然早就知道你所有的消息。三春桃的鳳依公子雖世事不理，但他也知道今晚會有人在三春桃外等着你。”

“鳳依知道？”

“恩，”左淺軒點點頭，“你從三春桃出來的那段路，他派人跟在你後面護了一段，直到出了三春桃的地界。”

出來后就碰上陌宸，我不禁望向陌宸，“暗衛確實看到有人護着你出門，”陌宸點點頭，擰眉不解，“只是……最近卞都並未有生人進入，你又如何知道會有人跟蹤？”

“跟蹤的未必是生人。”左淺軒搓搓手指，抬眼道。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昨晚沒網，早上補上~~╭(╯3╰)╮

接近尾聲，親人們可有什麼願望？？某魚在不跑綱的情況下會竭力滿足╭(╯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