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第三者
喉嚨如火,吞咽的刺痛讓我從昏睡中醒來,迷迷糊糊的眼前灰暗一片,連眨眼都覺得困難無比,我該在哪兒?醫院還是地府?鼻間噴出的氣體粗重灼熱,我閉上眼,難以言喻的慌亂湧上心頭,就算活下來,這副軀體也是難以入目,火苗漫上身體的觸覺尚未遺忘,鼻間的焦灼腥味在呼吸間慢慢回味……
‘吱呀’細微的門響入耳,聽聲音不像是醫院的金屬門,明明頭重如鐵,可思緒卻停不下來。鼻上沒有氧氣罩,周邊謐靜無聲,連基本的點滴聲音也沒有,這裏不是醫院,我在哪兒?闔起的眼前白光一過,微微刺動着眼皮,帶着疑問費力地睜開眼,原本灰暗的畫面慢慢對焦成暗色的底紋。
“啊!小姐,你醒了!!!”尖細的嗓音在耳邊砸開,我直覺地想捂住耳,可渾身軟綿綿地使不出半點力氣,轉動眼珠往發聲處看去,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女孩睜大眼看着我,半張的嘴還來不及合上。
小姐?我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對上她同樣好奇的雙眼,片刻后又是一聲驚叫,滴溜的黑眼珠在我面前晃了晃,極快地消失了。“老爺,老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漸行漸遠的呼喊聲在我耳邊轉悠着,身子無法動彈我只好轉動眼珠,雕欄錦緞,木刻花紋,煙霧青的紗蔓,一切的一切看似遙遠卻又真真實實地出現在我眼前,我這是在哪兒?想起昏前的那道奇異的光彩,心口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這裏是哪兒?!
等了許久,直到心緒平靜,那個小女孩都沒有回來,我動不了也看不到身體的狀態,既然那個小女孩叫自己小姐,自己應該不是原來的自己,是不是該僥倖自己活下來還不是以着燒后的狀態。外面透進的光亮越來越暗,我慢慢闔起眼,進入淺眠時,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隨之響起,沉重的眼皮無力睜開,只能感受身體被人擺佈着,口中漫過無邊的苦味……
數月後,“小姐,小姐,你要出門嗎?”身後的影子隨行而至,我回過頭,元靈樂呵呵地笑着,一邊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這幾個月我幾乎在床上渡過,除了眼前這個小丫頭元靈,連個第三者都沒見到。我的身上並沒有外傷,只是嗓子極度受損,初時根本不能言語,直到現在才慢慢靠着嗓間的磨動發出些聲音。元靈口中的老爺理論上應該是我在這個時空的爹,可這個爹從來沒在我清醒時出現過。元靈說老爺太生我的氣,所以不肯見我,至於氣什麼我無從而知,元靈講起這個也是磕磕巴巴不時觀察着我的臉色,仿似這是我的一個大忌。站起的第一天,我從發黃的銅鏡中看到了一張陌生稚氣的臉,出乎我的意料,這個身軀的主人至多只是十四五歲。消瘦的臉頰微凹,唇角天生帶着上揚的弧度,一雙眼眸極黑卻無半點神采,如兩汪死水,五官稍具清秀的雛形。只那一次后我沒再照過鏡子,暫時無法適應這種怪異感。
揉揉嗓子,聲音沙啞粗糙,“恩。”
“小姐出去做什麼,是不是有什麼需要買的?”元靈眨巴着眼看着我,身子不着痕迹地堵到了我面前。
垂頭看看湖藍色的衣擺,又摸了摸腦後複雜的髮髻,無意識地重複着確認自己依然活着的動作,呼了一口氣,我啞聲道:“我只想出去看看。”順便弄清這是個什麼朝代。
“小姐,你身子尚未恢復,不宜出門。”元靈左右張望着,似舉非舉的胳膊待命般做好了準備。
心中好笑,我又上前跨了一步,果然那兩隻胳膊應時舉了起來,“適當的活動對病人有好處!”粗啞低沉的聲線聽上去十分彆扭,我又揉了揉嗓子,輕輕地吞咽了下疏解不適。
“適當的活動對病人確實有好處。”清亮悠揚的聲線像是對比着我的公鴨嗓子從門外響起,我挑起眉,心中隱起一絲期待,終於有第三者出現了……
“念大夫,你怎麼來了?”標準的驚叫聲響起,我下意識地皺起眉峰,胸口突突地跳着,許是那場火災的記憶太過鮮明,我對着這種高昂的尖叫敬謝不敏。
“這裏有病人,自然是來看病。”清亮的嗓音如同男子的面容,看上去不過二十齣頭,端麗清爽的五官,明眸有神淺唇微揚,頭髮乾淨地收拾成一團髮髻,以一根簡單的碧玉簪子鎖住,輕粉白的外杉利落大方,左手提着一個方形的木箱,淺淺的微笑像春天的清風,柔和舒適。
“可老爺吩咐過……”元靈欲言又止地瞄了一眼我,高舉的胳膊訕訕地放了下來。
“我今天來也是老爺的吩咐。”念大夫繼續笑着,眼眸睇向我,“廖小姐說的在理,不過在院中也可以活動,何必要往外跑。”
心中明白是出不去了,我轉過身朝屋裏走去。身上的服飾只能看出是古代卻看不出朝代。有幾分魏晉五代的誇張,可又帶着幾分明朝的端莊,我拉拉衣擺,暗自嘆氣。
慢步踱進屋,我隨手鬆開腰帶,脫掉最外面的罩衫,拉送領口灌了一大杯溫水才覺得嗓子舒服了些,身後尾隨的腳步一頓,我扭過頭,跟着進來的念大夫雙頰通紅,垂着的雙眸閃爍不定。
“小姐,你怎麼把衣服給脫了。”元靈竄了過來,眼疾手快地取下衣服披在我肩頭。
我看了看兩人的臉色,念大夫臉若朝霞,元靈欲語還休。想起這是古代,自己的行徑似乎逾矩了。抿抿唇沒有多語,我拉好肩頭的衣服坐到了床邊,望了眼還杵在原地不肯抬頭的念大夫,我扯扯唇角,心中念叨入鄉隨俗,口中道:“不好意思,剛剛有點熱。”
“廖小姐可是身上有發熱?”念大夫一聽我的話,很快地抬起頭,臉頰紅暈未退,眼中卻嚴肅起來。
剛剛只是託詞,我扶撫額頭,半倒在床上,無奈地點頭:“有點。”
念大夫快步走了上來,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蓋到我額上,入鄉隨俗入鄉隨俗……我心中默念,淡定地看着念大夫有條不紊地在我的周身禮貌性地查看。之所以說成禮貌性,是因為凡是有肉的地方都用錦帕覆蓋遮着。片刻后,他取下我身上各處的錦帕,道:“還好,並不是體內發熱。廖小姐放心,只要再服半個月的葯,你的嗓子也會恢復。”
“謝謝。”我坐起身,眼角瞄着他收錦帕的動作,醫者父母心,這個朝代難道沒有這句話嗎?
念大夫收好最後一條錦帕,朝我笑了笑,似是隨意般地來了句:“今日見了廖小姐,才知道傳言果不能盡信。”
心中‘咯嗒’一聲,我斜了眼一邊的元靈,她好奇地張望着臉上並無異色。我不知之前身軀的主人是什麼個性,但從元靈的表現中猜得出我與之前的主人性格有幾分相似,又或是口不能言的原因,我沒有露出太多破綻。可面前的念大夫忽然間的話讓我猶如醍醐灌頂,本來鬆懈的神經再度繃緊,我垂下眼狀似疲憊地靠回床上,不接話也不發問,只當做過耳雲煙。
半響后,念大夫離開了。身邊細細碎碎的收拾聲未停,我半掀開眼,啞聲道:“我想喝點水。”
元靈麻利端過一杯溫水遞了過來,我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不經意地開口道:“念大夫走了嗎?”
“剛走沒一會兒,”元靈點點頭,努努嘴道,“老爺既然肯讓念大夫白天來,說明已經不怎麼氣小姐了。”
“恩。”我低低地應了聲,想着怎麼套話才算自然。
“小姐就算生氣,下次也別這麼戲弄念大夫了,”元靈收回杯子,繼續道,“念大夫一個男人家出來做大夫已經很不容易,小姐不要壞了人家的名節。”
“恩……恩?”過喉的溫水滋潤着乾澀的喉嚨,我後知後覺地查出一絲不對勁。
“不然的話,小姐剛剛為何脫衣?”元靈理所當然地瞪着我。
“我只是熱。”我干硬地回答,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哪裏不對勁?
“小姐又不是他的妻主,怎麼能在他面前脫衣呢!”元靈不服氣地哼道。
妻主?名節?腦中模糊的一條線慢慢更多條,我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元靈,沙啞的聲線止不住地拔高數分:“什麼妻主?”
元靈臉色一變,慌張地垂下頭,跪倒在地:“元靈多嘴,小姐不要生氣。老爺……老爺不會再逼小姐了……”
“……你起來,”我皺起眉,面前的小丫頭面色如土,誠惶誠恐地不敢抬頭,依着平常她對我的態度,她的害怕顯然不是針對我,而像是針對整件事,喉間的磨動帶着粗糙的痛,我又抿了口水,重複道:“跪着有什麼用,起來好好說話。”
元靈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我一眼,才慢慢站起身,抿緊嘴巴不敢多言。候了一會兒,見她還沒說話的意思,我想了想,幽幽地沉聲道:“現下我才撿回半條命,你家老爺就是想逼我也沒什麼用處了。”
“小……小姐,”元靈咬住唇,忽閃的眼睛晃動了半天,方才定住道:“難道小姐真的不認老爺了嗎?元靈真的不明白,只不過換個人成親,小姐為什麼要這麼抗拒?”
端着茶盞的手鬆了松,心口一跳,我垂下眼蓋住眼中的驚異,成親?難道這家小姐是不願成親來個以死明志?思量着並未多言。小丫頭見我沉默,似是來了點勇氣,“左家公子名滿汴都,相貌才學都是一等一的好,娶進門有什麼不好?”
“有什麼不好?”小丫頭理所當然的口氣讓我有點驚訝,隨即想到這個時空的怪異,我沉下臉,不自覺地端起了肅色。
元靈一見我變了臉,連忙補道:“元靈知道小姐乃守義之人,不願駁了原來的親事讓路家公子難堪,可路家……路家毀了夫人心血打造的基業,老爺這番舉動也在情理之中,小姐為何……為何要這般固執,讓老爺傷心。”
左家?路家?依稀聽出了一點苗頭,我垂下眼,思量了番,順着她的話道:“現在想來,我確實有幾分偏執,不該讓……這麼傷心的。”
“小姐有這番心事便好,其實那時,老爺以死相逼只是個幌子,他沒想過小姐會這麼衝動搶了那杯茶,小姐昏迷的這段時間,老爺不知哭了多少回,也是怒急才會不願在小姐清醒時過來,小姐千萬要體諒老爺的苦心。”元靈說著說著,竟帶出幾分哭腔,“夫人去的早,老爺孤身拉着小姐長大真的不容易,現下商鋪又出了問題,才會在情急下逼小姐娶親的。”
聽出個大概,我舔舔唇,舉杯時發現杯中已空,元靈機靈地接過杯盞,動作迅速地又倒了一杯,畢恭畢敬地端過來時,不忘瞅着我的神色。我低頭喝了一口,眼角發現她還在看我,心下一跳,我抬起眼,發覺她剛雖帶哭腔,可眼角並未淚跡。這麼一看,方才那番話倒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轉開眼我嘆了口氣:“你放心,父女哪有隔夜仇。”
“小姐的意思……是不生氣了?”元靈小心翼翼地問。
“生氣又有何用,現在的我只想趕緊養好身子,老這麼喝水,我的腿也酸。”我摸摸發脹的肚子,感慨道。
“小姐的腿怎麼了?”小丫頭緊張兮兮地湊過來,打量着我的腿。
扶床站起身,我摸着肚子,“你試試一天蹲十幾次茅房,看你腿酸不酸!”
元靈愣了下,噗嗤笑出聲,張手扶住我,“小姐放心,念大夫說毒素清地差不多了,過幾天小姐就能服用治嗓子的葯湯。”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