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多年的信
經時璟琛的描述,林警官很快便查到了有關當年林婉婷跳河自殺的案底。
經他回憶,當年林婉婷自殺的事件,第一時間就已經新聞報道出去,但很奇怪的是,新聞媒體很快又把它的熱度給壓了下來,所以知道她離世的人並不多。
直到第二天早上,突然接到上頭的通知,要求他這邊按照慣例,直接將屍體交給殯儀館處理,所有的費用,後來聽說是由家屬花了幾倍的價格承擔的,但就是不願露面認領屍體。
聽了林警官的一番講訴后,時璟琛高深莫測的雙眸半眯,眼尾微勾,聲音低沉地問:“當年報道上不是已經寫着溫之愷之妻?”
聞言,林警官面露難色,搖搖頭,輕嘆一聲,開口:“當年我們打撈到屍體的時候,遺物里有一本離婚證,我們也是第一時間聯繫了她先生,但是她先生以兩人已離婚的理由,拒絕認領,所以我們只好通過新聞報道,看有沒有其他家屬認領,結果一無所獲”。
溫之愷這個老狐狸,不僅老奸巨猾,簡直一點人性都沒有。
“那個花了幾倍價格承擔費用的不願露面的家屬,是不是溫之愷?”
“時總,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畢竟這也是上級的意思”
在時璟琛堅決的要求下,林警官不得已將當年上級的聯繫方式交給他,並且將林婉婷的遺物交到他手上。
剛走出公安局,樹葉婆娑,天上烏雲蓋頂,時而劃過一道閃電,看來,該是一場大雨的趨勢。
時璟琛斂眸,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立馬聯繫了林警官口中的上級,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對方十分爽快地答應見面。
原來當年溫之愷為了守住自己的信譽與公司,竟然如此沒人性的,連自己妻子的屍體甚至與與自己的關係撇得一乾二淨,他用錢埋葬了一條性命,欺騙了溫錦笙,欺騙了所有的人。
當得知了這一切的真相后,他的心臟就像是被一塊堅硬的石頭重重地壓了下來,喘不過氣來。
如果溫錦笙知道自己的父親竟是如此喪盡天良的人,知道自己的母親一直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她該有多難過啊。
側過臉,他看着副駕駛上擺放的林婉婷的遺物,下顎緊繃,深邃的雙眸閃過一抹不知所措的慌亂。
淅淅瀝瀝的雨從天而降,噠噠地敲打在車上,街道上的人匆匆往有屋檐的店面奔跑,結實的雨傘在狂風下彷彿變得不堪一擊的脆弱,雨水穿過婆娑的樹葉,砸到地面上,變成了細碎的白光,轉瞬即逝。
這場雨,終究還是註定要來的
車子在街道上馳騁,靜謐的街道,除了呼嘯的風聲和豆大雨點拍打車身的聲音,再無其它。
“錦笙,你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從手術室出來后,見溫錦笙的臉上蒼白得沒有任何一絲血色,張黎將一杯剛煮好的紅棗枸杞水端到她面前,眉目間透着幾分擔憂。
看着面前的熱騰騰的養生茶,溫錦笙嘴角牽扯出一抹淺淺的笑意,輕聲說:“小梨,我沒事,謝謝你”
“你趕緊趁熱喝了吧,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忙了”張黎離開前看到她喝了一口,這才放心離開。
其實,她也不過是受人之託罷了。
那台手術剛完成沒多久,紀景然便提着一個保溫瓶到她面前,讓她幫忙交給溫錦笙。
再者,考慮到醫院內的閑言閑語和溫錦笙的名聲,所以特意交代不必讓她知道,這是他給她煮的。
雖然自己一直堅信着紀景然與溫錦笙之間是清白的,再說溫錦笙已經有了男朋友,兩人更不可能。
但是,經過近期的觀察,她發現,紀景然對溫錦笙確實是多加照顧,那種關懷與眼神並非上下級之間該有的,而是對喜歡的人才會有的。
意識到這一點時,張黎心裏對溫錦笙不禁羨慕了起來。
辦公室內,溫錦笙將報紙從抽屜取了出來,許是經歷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忙碌,所以此時當她重新看回有關自己母親跳河自殺的新聞時,內心不再是開始時的崩潰,相反的,更多的是平靜。
平靜的思緒,平靜滑落的眼淚。
“甜甜,快過來,看媽媽給你買的新衣服喜歡不喜歡?”
“甜甜,不能吃太多糖,不然長大后隔三差五地就要去看凶凶的牙醫哦”
“我們家甜甜真棒,考了第一名”
“甜甜,爸爸忙着賺錢錢給你買漂亮裙子,所以你就別生爸爸氣了好不好?下次學校再舉辦親子團,爸爸一定會去的”
…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難以理解的生物,明明心裏對一個人恨之入骨,但是當得知她永遠地離開了自己以後,過去那些被埋藏的美好回憶,便會如洶湧的波濤般將自己團團包圍,讓所有的思緒無處遁形。
原來恨在失去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沒有任何的一點的力量。
晚上,剛回到別苑,時璟琛猶疑了一會後,還是決定將林婉婷的遺物交給她。
當看到面前被密封袋包裹住的陳舊的東西時,溫錦笙整顆心突然提了起來,漆黑恐懼的杏眸讓她如同在黑夜中迷路了的麋鹿似的,驚恐無措。
時璟琛輕輕揉着她的腦袋,低沉的聲音帶着幾分讓人安心的溫柔:“這是你媽媽的遺物,看看吧”
“你怎麼會...”
“今天下午拿到的”
聞言,溫錦笙紅了眼眶,緊緊抱住了他勁瘦的腰身,聲音軟糯:“謝謝你,璟琛,謝謝”
他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覺察出她的情緒,總是能夠在她漂泊不定的時候給她方向,總是能夠在她無助的時候給她一份安全感。
他完美得讓所有的言辭在他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小傻瓜,別哭了,哥哥都要心疼死了”時璟琛一邊溫柔地哄着,一邊用指腹輕輕將她眼角的淚水抹去。
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當她白嫩細長的手指觸碰到袋子的拉鏈時,時璟琛伸手覆在她冰涼的手背上,眉目間情緒不明,謹慎且認真地說:“答應我,無論接下來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許難過,好不好?”
溫錦笙雙手縮了回去,濕潤的杏眸眨了眨,好像明白了什麼,可是,卻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
沉默了須臾,她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打開了袋子。
裏面是一個老舊的手提包,溫錦笙還依稀還記得這個是林婉婷最喜歡的包包,因為這是溫之愷在她生日時,送她的禮物,而她每一次約會總會帶上它,簡直愛不釋手。
可是,經過十多年的沉寂后,包包上的花紋早已變得繚亂,色澤已比不上當初,邊上的皮都有了脫落的痕迹,而且拉鏈上的齒早已褪色生鏽。
終究,什麼都沒能逃得過時間。
溫錦笙指尖微顫,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鏈,拉到一半的時候,拉鏈頭卡在變形地拉齒間,她用力一扯仍舊車不動,見狀,時璟琛將包包拿了過去,來回輕輕拉動,最後用力一扯,拉鏈頭順利地劃到盡頭。
怎麼什麼事情,到了他手上總能迎刃而解?
就像他與爺爺下棋時,明明陷入僵局,但是他總能保持着一份慢條斯理的淡然,輕而易舉地便能突破局勢敗壞的情勢,就連爺爺都不禁感嘆於他的穩重與眼觀。
“吱”的一聲,包包兩邊被仍帶着幾分糾纏的拉齒終於被拉開。
溫錦笙傾身,往裏看了一眼。
裏面是一台老舊的手機,因為多年沒見過陽光,所以能夠感覺出它的機身的帶着幾分潮濕的冰涼。
她嘗試着按了幾下開機鍵,一直都開不了機,這台手機不同於現在的智能手機,它裏面的電池或許在市面上都難以找得到了。
一想到或許修不好,溫錦笙感覺自己彷彿被針緩緩扎進心臟般,揪着刺疼。
一張全家福映入眼帘,霎時,她眼前彷彿隔着層層迷霧,無論如何睜大眼睛,拚命使盡全力眨眼,三人的臉仍舊愈發模糊不清,遙遠得就像被回憶擱淺在一個無人問津的黑暗角落裏,再回頭時,早已無跡可尋。
“啪嗒”一聲,幾滴熱淚砸在手臂上,全家福上三人的臉逐漸清晰可見,溫之愷單手抱着她,另一隻手環在林婉婷的腰上,雖然忘了這張照片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拍下來的,但是那時是真的快樂啊。
再也回不來的快樂。
溫錦笙緊咬着唇瓣,一隻手掌橫着鋪在眉眼間,遮掩起自己再次紅腫的雙眼。
興許是今天每一根神經都深深受到了刺激,此刻,她腦袋竟覺着有些有些缺氧,暈乎乎的,彷彿一團被攪亂的糊漿。
突然,肩膀上一沉,清冽好聞的氣息瞬間將她籠罩了起來,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而他就是那一根救命稻草,只有他能給她希望。
情緒逐漸平靜下來后,溫錦笙拉開包包的暗格,裏面放着一個泛黃的信封,只有四個角和中間的位置是白的,其他位置的白早已被老舊的黃所驅逐開來。
信封上依稀能看出幾個字“甜甜(我的寶貝女兒)收”
溫錦笙緊緊癟着嘴巴,努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掉落。
“甜甜,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早已不在人世了。你不要難過,不要有任何的猶疑,請堅定着你對媽媽的感情,恨也好,殘留的那麼一點愛也好,請你不要有任何的動搖,不要試圖去原諒媽媽,更不要有任何的自責。甜甜,媽媽的的寶貝,請允許我這個不及格的自私的媽媽,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今天看到你那雙清澈的充滿期待的卻又無不透露着膽怯的眼神時,媽媽的心真的很痛很痛,但是媽媽仍舊不能將你帶走,真的不能啊,我怎麼能再一次自私地將你帶往另一條絕路呢,你還那麼小,你還有愛你的爺爺奶奶,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溫錦笙眼淚決堤,拚命抹着淚眸,可是眼淚就像是水龍頭似的,無論如何都止不住,信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是一個個左右移動的黑點,最後匯聚成一團,縮小放大,放大縮小,彷彿自帶虛化,卻不知道從哪裏可以將這種模式給撤銷。
沉默了須臾,在時璟琛的陪伴下,她目光再次落在不小心沾上淚水的信紙上。
“其實,在發現你爸爸出軌以前,我跟他之間的感情早已破裂了,但是為了能夠守護你的幸福,我們在你面前仍舊是一堆恩愛的夫妻,是最愛你的爸爸媽媽。而當我跟你親眼見證了你爸爸出軌的那一瞬間,我發現一切都錯了,我自私地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其實那不過是我想要修補那份殘缺的婚姻,那段破碎的感情的借口罷了。這些日子以來,媽媽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對你發脾氣,你該是怪媽媽的吧?也是,怪媽媽,是應該的,媽媽做了太多錯的事情了。就當是媽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找的一個差強人意的借口吧,但是這卻也偏偏是個令我感到痛苦的事實。這幾年來,媽媽總是需要依靠藥物來維持着正常的生活,媽媽曾自虐,自殺過好多遍,身體的狀況越來越差,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但是每一次傷害了你以後,我後知後覺地覺得後悔以及痛苦難忍。你說媽媽怎麼可以傷害十月懷胎辛苦生出來的寶貝女兒呢?你是那麼地乖,那麼地可愛,媽媽怎麼可以傷害呢?對不起,甜甜,媽媽真的感到很抱歉。為了不讓你對一個沒有歸期的媽媽充滿期待,媽媽最後還是以自以為是的自私的方式對待你,所以,請你不要動搖心底對媽媽原有的感情,恨也好,哪怕是一丁點殘留的愛也好。這一次,媽媽真的無藥可救了,所以我決定要放手了。希望我的寶貝健康成長,萬事順遂,快樂平安。永遠愛着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