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老師，那個，我，”方婷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陳喬安雙手撐在化妝枱上，低着頭，好像很沮喪很難過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因為生氣憤怒才發的火，所以，她到底是怎麼了？

過了一會，陳喬安抬起了頭，捋了捋額前的一點碎頭髮，對着方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剛才情緒有點激動，把你嚇着了？”又像是在笑自己。

說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自己可以不生氣的，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火，是因為今天太疲勞了，還是因為錢媛媛真的太煩了。

其實，都不是。

或許陳喬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因為錢媛媛的說的那句話，那四個字。

愛而不得。

陳喬安，一直都是，愛而不得。

所以，她才會莫名其妙就發了大火，一點餘地不留，鬧了這樣一出，估計又是一番解釋不清的流言蜚語。

“啊，沒事，沒關係的，”方婷連連擺手，連聲說著。

陳喬安看着方婷這個樣子，真是可愛，不自覺的笑出了聲，“可以給我一杯水嗎？”

“什麼？”方婷怕還是沒來得及緩過來，有點傻傻的，然後又馬上回過了神，說道，“我馬上就給你去倒，”然後轉身開門就出去了。

方婷剛剛出去沒多久，一旁的手機，又震動了起來，陳喬安抬眼一看，還是單單。

單單是陳喬安的發小，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小學，同一個初中，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學，關係很鐵，是個不折不扣的玩物喪志型富二代，好在她家家底厚，所以，不用太擔心她的日子會因為她的玩物喪志而過的不舒心。

手機一直在震動。

陳喬安無奈，還是接起了電話，她了解單單，是個很懶惰的人，日常溝通全靠眼神理解。但凡是她打起了電話，一定又是遇到了什麼新奇的所謂十分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訴她，比如，哪裏新開了一家店，哪裏出了新的菜式，或者常去的理髮店，換了一個造型師之類的讓人有些無語的，要是自己不接，估計會一直打，一直打下去的。

“我在工作，很忙，就兩分鐘，”陳喬安現在真的沒有什麼心情，去聽她扯一些有的沒的。

“OK，我就說一句話，”單單這一次也是異常的冷靜，往常這個時候，她總是要說一大堆的廢話，比如“陳喬安啊，你不愛我了，天天就知道工作”以及“工作重要還是我重要”的男朋友式“慰問”，今天倒是讓陳喬安有些意外。

然而她的下一句話，讓陳喬安是十分的意外，而且不止意外，更多的是驚嚇，陳喬安聽到她在對話那頭很小聲的說了一句，“程南在我旁邊，”

陳喬安還聽到了周邊嘈雜的聲音和音樂聲，應該是在KTV。

即便是她說話聲音很小聲，周圍聲音很嘈雜，陳喬安還是清楚的聽到了，聽到了那個名字，並且清清楚楚。

程南。

之所以為什麼說是意外與驚嚇，是因為陳喬安在那一瞬間，很明顯的感覺到心臟漏跳了一拍，感覺心都被掏空了，手上一下子就出了好多冷汗，下一秒周邊所有的聲音都好像靜止了。

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緊張？

陳喬安不知道，陳喬安只知道，她的手一抖，手機應聲掉在地上，又因為不知所措的緊張，打翻了桌上的許多瓶瓶罐罐，有些滑落掉在了地上。

這邊的助理小方倒了水也回來了，看到這個場面，還以為陳喬安又發生了什麼，幾乎是脫口而出，“陳老師，發生什麼事了？”

陳喬安的心臟節拍被突然闖入的方婷給拉了回來，恢復了正常，“不好意思，是我的問題，”陳喬安下意識的反應，然後蹲下身去撿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但手心還是止不住的冒汗，甚至感覺到的是全身心的慌張，那樣的慌亂，來的迅速，來的莫名其妙。

手指印因為出的冷汗，印在東西的表層，顯得特別清晰與格格不入。

“怎麼了，喬安，你那裏什麼情況，”而電話的另一頭，單單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從掉落在地上的手機通話里傳來。

然而陳喬安早已無心去理會了。

“陳老師，我來收拾吧，”方婷跑上前，同樣也蹲了下來，想去幫陳喬安，還順帶看了一眼陳喬安，灑了半盒的盒子還握在手裏，保持着她一進來時候的那個姿勢，半蹲着，楞在原地，眼神里的慌亂，不言而喻，但方婷莫名的肯定，絕對不是因為這個打翻了東西的失誤，那又會是什麼？

那個被她叫做“陳老師”的二十七歲年輕女孩，被所有人稱作一聲“老師”的女孩。她才二十七歲，大學畢業開始工作也不過兩到三年，卻總有着異於同齡忍的成熟與氣場，冷艷高貴，禁慾系的美人，獲得的成就也算是很令人羨慕與佩服了。

方婷一進來跟着作為助理負責的化妝師有三個，其中陳喬安無疑是她最為佩服的一個人，從樣貌，從氣質，從專業，到人品，都是令人認可與服氣的，她永遠都是精緻的，驕傲的，從容的，站在那裏是那樣的美好。

陳喬安笑得時候，眼睛裏好像能夠看到星星，不笑的時候，又有一股獨特的憂鬱感，很悲傷。

陳喬安只要站在那裏，只要出現在人前，就是優雅的，驕傲的，也有人很多圈內人開玩笑說，有一種感覺叫陳喬安給人的感覺，或壓抑，或甜蜜，或悲傷，或喜樂，或特殊，或平凡，只要她眼神所到之處，你就莫名的跟着一起被吸引。

陳喬安她，很少有失態的時候，也很少有慌亂的時候。

這樣的慌亂，這樣的不知所措，陳喬安倒還是第一次，至少是方婷所知道的第一次。

她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手機，是因為那個電話嗎？

陳喬安應該是注意到了有人看向自己的探究性眼神，努力的恢復了正常狀態，抬頭給了方婷一個表示還OK的眼神，然後放下東西站了起來，讓方婷一個人收拾。

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另一邊，電話那頭單單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傳到了陳喬安的耳朵里。

陳喬安靠在化妝枱的一角，用一隻手撐在身後，看着地上的手機，又看了看和鏡子裏的自己，又轉而繼續盯着地上的手機亮着的通話界面的屏幕。

她是說程南，對嗎？

她剛才是提到了程南，是嗎？

她說程南現在在她邊上，真的嗎？

單單不會騙她，但有時候會捉弄她，可無論如何，單單都不會拿程南哄騙她，因為沒有其他人比單單更懂得，程南這個人，程南這個名字，給陳喬安帶來的意義與影響了，以及那愛而不得的悲傷。

“陳喬安，總有一天，你會體會到什麼叫真正的愛而不得，跌落谷底的滋味！”

錢媛媛的話，還猶在耳邊，一次次的響起。

或許，這就是報應。

或許，這就是缺憾。

陳喬安突然扯了扯嘴角，輕輕的笑出了聲，但更多的是自嘲。

陳喬安，你愛而不得，陳喬安，你眾叛親離，陳喬安，你不過是個可憐人，沒人要沒人愛的可憐蟲。

呵！陳喬安，不過是一個名字，就讓你慌亂無措，你真是沒用，十足十的垃圾，怨不得別人說你犯賤。

——玻璃水杯下你的眼睛裏倒映出的是誰的影子？

——是那個叫程南的人。

陳喬安定了定神，走了幾步，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手機，放到了耳朵邊，平靜的說了句，“我有事，先掛了，”然後就掛斷了電話，一系列動作，依舊乾脆利落。

陳喬安緊緊的握着手機的手，全是滿滿的汗，暴露了陳喬安內心的不平靜。

再一次回到這個化妝間的方婷很明顯的能夠感受的到，陳喬安整個人都在發抖，嘴唇蒼白。

方婷撿起了地上的所有東西，放在化妝枱上，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陳老師，你還好嗎？”

見陳喬安沒有說話，方婷又叫了重複了好幾聲，“陳老師？”

“啊？你說什麼？”陳喬安總算是有正常的反應了，看了眼小方，說道。

說完就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兩手支撐着額頭，很疲倦沮喪的樣子，像是被突然抽光了力氣了一般。

“我說陳老師，你沒事吧，”方婷擔憂的說道。

“哦，我沒事，沒事，”陳喬安抽出了一隻手搖了搖，表示自己沒有什麼大礙。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方婷表示真的是很擔心她目前的狀態，將剛剛倒好的水的玻璃杯放在一邊。方婷還只是單純的以為，是因為剛才錢媛媛惡意挑釁的事情，所以陳喬安才會這麼失態，也不知道該怎麼的安慰陳喬安才好，畢竟她只是一個旁觀者，還是個不清楚個中緣由的旁觀者，還是別開口太過八卦的好。

“哦，不用，謝謝，”

陳喬安木然的拿起水杯，開始喝水，她喝的很猛。

她突然覺得自己渴的說不出話來了，好像只有喝水才能夠給予她短暫的平靜。

因為喝的太猛的緣故，她有點嗆到了，連連的咳了幾聲，方婷趕緊遞過去了幾張紙巾，在片刻間，她看到了陳喬安眼角有淚水滑過，這樣的眼淚來的莫名其妙，情有可原，不像是因為被水嗆到后咳出來的，但又很像是單純的因為被水嗆到后難受咳出來的眼淚。

陳喬安接過紙巾，擦拭了自己的嘴巴和被水沾濕到了的衣服，不經意間眼神瞥到了鏡子裏的自己，手忙腳亂的樣子，真是糟糕。

因為沒有化妝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今天一天都比較忙，嘴唇蒼白，臉色也不是很好，黑眼圈很重，眼神空洞，如果這些都可以被解釋為是昨晚沒有睡好，那麼陳喬安，請你看着眼前的玻璃水杯，仔細的看看，好好的看看，你的眼睛裏倒映出的究竟是誰的影子？

是那個叫程南的人。

是程南，是他，一定是他。

陳喬安，你承認吧，你忘不了他，你愛他，一如往昔的作賤自己，卻依然愛着他。

在確定了心底的這個想法之後，陳喬安突然站了起來，開始倉促的整理起自己的東西，邊整理邊和身邊的方婷說道，“我有事要先離開一個晚上，和負責人說一下吧，麻煩你了，要是有什麼問題，我來承擔，”

方婷則是一臉的茫然，“現在？”

現在可是工作時間啊，而且是後天準備的時間啊，馬上就要出席頒獎典禮了呀，就這麼走了，會不會不太好，也太任性了吧，“是家裏出什麼事了嗎？”方婷在原地圍着陳喬安打轉，看着陳喬安整理東西，來來回回的。

然而陳喬安完全沒有想要搭理多說一句的意思，整理完之後，陳喬安拿起自己的包和手機就打算往門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對身後的方婷說道，“哦，對了，幫我和那個錢媛媛道個歉吧，是我的失態，不好意思，她弄髒的那條裙子，我賠她。”

陳喬安想起自己剛才的失態，確實是很不應該，是自己的問題。

畢竟這個行你吹我捧，是個關係網，誰也不知道你背後站着的人是誰，也不知道你背後將會站着誰，還是不要給自己找太多的麻煩好。

然而方婷還是一臉茫然，所以現在重要的事情，竟然是要去給錢媛媛道歉？憑什麼？！要是換做了是我，有人搶我的男人，還在我面前炫耀，別說是扔了一瓶飲料在她身上，直接一巴掌扇過去了，還要道歉？！

方婷實在是想不通陳喬安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看着陳喬安越走越遠的背影，還是追了上去，

“陳老師！”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陳喬安已經坐着電梯離開了，走的很匆忙。

另一個工作人員看到方婷一個人追到了電梯口，好奇的上前打聽八卦消息，“怎麼了，聽說你們這出了點狀況，發生什麼了，剛才進去的那不是陳喬安嗎？她這麼急沖沖的去哪兒？”一連串的很多問題，一副標準的八卦臉。

畢竟陳喬安不僅僅普通的化妝師，還是開過畫展的人，偶爾兼職模特的人，拍雜誌封面的人，上綜藝節目的人，交際圈廣泛的人，對她的私生活感興趣的人一點都不亞於那些當紅的藝人明星，追求者更是一大把，而且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個傳聞，就是陳喬安的背景，他們都知道，陳喬安家裏很有錢，不止一點點有錢的有錢。

陳喬安外公外婆是高知，是典型的那個年代的上海公子哥和閨閣小姐，而且算是軍政之家，媽媽是著名的投資人，有一個舅舅，只知道是在南京軍區，相比之下，陳喬安的爸爸只能說是個生意人而已。

當然這些都是在隨着陳喬安的知名度的提升，以及在網上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度之後，被人挖出來的，可信度還有待確認。

但是從陳喬安平日裏的衣着住行，吃穿用度，談吐舉止，還有發的朋友圈微博里的蛛絲馬跡，以及她這一路在這個行業任性妄為的舉措，除卻自己本身的專業能力給人帶來的說服感之外，可以基本判斷網上的傳言是八九不離十了。

令人奇怪不解的，是這樣一個有錢人家的年輕姑娘，竟然來當化妝師這樣服務別人的忙忙碌碌的幕後工作，好像是故意想和家裏分割開，和過去分割來的她，而且除卻工作只要是休息時間就像人間消失了一樣，不接電話不回短訊，也不知道到底圖什麼。

“沒什麼，忙你的去吧，”方婷看到他一臉八卦臉，又有點鬱悶。

真的是，一個大男人，別人的閑事管那麼多幹什麼，也不嫌累的慌，成天就知道瞎打探消息，然後像個長舌婦一樣瞎逼逼。

方婷是一點理都不想理他。

管自己走了，拿起手機，趕緊給負責人打電話，處理“後事”。

“奇怪，真是奇怪。”那個男的還楞在原地思考着。

陳喬安雖然對自己的私人時間要求很高，但是對自己的工作嚴格尊重是出了名，對自己狠也是出了名的，這個情況，真是奇怪，再加上，今天可是個重要的場合。

陳喬安從大樓出來的時候，叫了一輛車，目的地是高鐵站，在去高鐵站的路上，陳喬安在網上買了一張去H市最近的高鐵票。

陳喬安滑動手機屏幕的手還是顫顫的，手心還是有很多的汗，滑了好幾次都接觸不良，指紋也不靈了，解不開鎖。

這樣的感覺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過，就好像體育不好的人在跑800米之前的狀態，和英語不好的人四六級進考場之前的狀態。

這是個什麼樣的狀態，陳喬安形容不出來，總之，莫名其妙的，讓陳喬安很煩躁。

她才發現單單真的給她發了很多消息，打了很多電話，從半個小時前開始。

“陳喬安，你猜我現在在哪兒，”

“陳喬安，你猜我看到誰了，”

“真的是程南，喬安啊，我確定是他，”

“他不是回了老家定居了嗎，怎麼還會出現在H市，看樣子人還挺多的，應該是朋友聚會吧，”

“喬安啊，你怎麼不理我啊，”

“是真的，我沒騙你。”

......

單單最後發來的是一條微信定位消息，一直還顯示在手機屏幕上，陳喬安卻不敢點開看。

單單發來消息說“位置我是發給你了，來不來都隨你，1208。”

來不來都隨你，只要你想就都隨你，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幫你，並且無條件的站在你的一邊。

這是單單經常對陳喬安說的一句話，它會讓陳喬安感受到依靠的溫暖，陳喬安知道，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理解她，認可她，陪着她的。

這也是程南經常對陳喬安說的一句話，都隨你，你高興就好。

卻讓陳喬安異常的感到很反感，它讓陳喬安感到害怕，害怕失去，而不是被依靠的溫暖，因為陳喬安害怕，只要發生了一點什麼，他就會離開，會不理她，會拋下她，所以她從來不敢真的去高興，所以，後來讓彼此都十分的疲憊，會有人忍不住先放手。

沒有人知道，陳喬安有多在意程南，多在意他的哪怕是一點點的情緒波動，畢竟陳喬安追着程南跑了很多年，所以在他們在一起之後，陳喬安承認自己有很多很多的不安定與惶恐。

很多時候，陳喬安都不知道應該和程南如何相處，很多時候，陳喬安不都知道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很多時候，陳喬安都不知道程南的不開心是不是因為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不開心是不是因為自己。

這樣的“很多時候”，持續了很多年，她沒有安全感，而很顯然，程南也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他們是怎麼分的手呢，陳喬安忘記了。

好像是在一個晚上？好像是冬天到春天的過渡期？好像是在一個大馬路口？好像兩個人根本就沒有人將分手說出口？那他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呢？變成了現在這個將對方的名字成了自己的禁忌的樣子？

但陳喬安記得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的樣子，是在她大二，他大三的時候。

那個時候，是多遠的時候啊？

那個時候他問她，還喜歡我嗎？要是喜歡，就在一起吧。

那個時候她想都沒有想，一直點着頭說好，眼淚含在眼眶裏，卻是高興與幸福的。

那個時候的陳喬安青春正好，那個時候的程南朝氣蓬勃，那麼現在呢？

程南，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狠心離開的時候，你說你厭倦着這樣仰人鼻息的生活，厭倦了這樣一事無成的自己，厭倦了看不到明天的未來，厭倦了呆在我身邊的自己，厭倦了做陳喬安男朋友的那個程南。

那麼，現在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呢？

你是否看到了未來，是否實現了夢想，是否過上了想要的生活？是否身邊有了別人？是否成為了別人的男朋友？

此時此刻，陳喬安的腦子裏閃過的不是別的，只有錢媛媛的那一句，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愛而不得的滋味。

陳喬安，從一而終，自從愛上那個人之後，就一直飽受着愛而不得的滋味。

陳喬安閉上了眼睛，不想去看窗外的街景，即使是晚上也依舊燈光璀璨，獨屬於這座城市的神秘。

S市是個不夜的城市，它總是那麼驕傲璀璨的坐落在那裏，很多人因為自己是這座城市的人而感到自豪，因為生活在這座城市而感到驕傲，可陳喬安只是覺得壓抑，但陳喬安逃不掉擺不脫這樣的壓抑，因為她也驕傲，她也璀璨，這好像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一般，長年累月的積攢，怎麼能說丟掉就丟掉了呢？

如果真的有那麼乾脆，才是不真實的吧。

陳喬安想着，她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做過的最錯的決定是什麼？

是不顧一切的愛上了他，是固執倔強的要同他在一起，還是不付代價的在他離開她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去找他，去追他，最後讓自己再也無法任性，再也不敢任性。

程南，你從來不會知道，我是真的，很愛很愛你，有多有多的愛你，想要將你留在身邊，想要將你留在我的身邊。——我再一次靠近你的身邊，這一次，我身無分文，依然義無反顧。

陳喬安下了車，來到了高鐵站。

並不是高峰節假日，再加上已經是晚上了，所以站內的人不是特別的多，時間扣的也剛剛好，陳喬安很快就刷了身份證進了站上了高鐵，坐上了開往H市的這趟列車。

好在從S市到H市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陳喬安在落寞之餘，不禁感慨，高鐵真的是一項偉大的發明。

其實那座城市，陳喬安一點也不陌生。

陳喬安在那裏呆了整整四年的時間。

陳喬安的大學就是在H市讀的，是國內比較有名的美術學校。

陳喬安是中途轉當的藝術生，然後選擇學的美術，因為藝術生的錄取分數線會比普通高考生相對低很多。而當時陳喬安的文化成績想要考個好大學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當年陳喬安為了考這所學校，花了很多功夫，下了很多心思，因為是中途學的美術的緣故，沒有基礎，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天賦。最苦的時候，一天17個小時，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一點都在畫畫，手上沾的素描的鉛筆灰，嵌進指甲里，洗都洗不掉，一度看到水彩顏料，就頭疼眼花，還想吐。所以，藝術生並沒有像小說里電視劇里描寫的那麼美好，長發翩翩，長裙飄飄，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們糟糕邋遢的可以好幾天不洗頭不洗澡，甚至都不想洗手，不想換衣服，從畫室回來就想躺在寢室的小床上睡到天亮，第二天繼續畫畫。特別是美術聯考的那段時間，從一個學校趕到另一個學校，再趕到另一個學校，還要背着厚重的畫板和工具，每天睡得最安穩的時候就是在大巴車上。

然而就算是這樣，也有很多人羨慕，以為這是在玩，覺得真好，可以到處玩，甚至有很多不太友好的聲音說，啊，他們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其實那些人，若非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而咬牙堅持着，其餘的不過是因為懂事的晚了點，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晚了點，而做的一切本就該付出而沒有付出的努力而已。

對於你可以不努力，但你不能瞧不起努力的人，這一點陳喬安是認可的。還有的就是，在那個時候，陳喬安也懂得了，所有的都是循環往複的，不該享受的時候享受了，到時候總是要還的，可能還會是加倍的。

結束聯考的那段時間，陳喬安一開始和很多藝術生一樣都回到了學校上課，卻發現自己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了，既趕不上進度也聽不懂內容，雖然任課老師已經很儘可能的講解的更加的緩慢與細緻了，但效果並不是很理想。

所以一個星期後，陳喬安乾脆就和學校請了長假，在專業的培訓機構一對一進行培訓輔導，一天做幾十套套數學試卷，為了練同一種類型的大題，生物化學物理，也是一樣，很多時候陳喬安都不理解，甚至一開始連化學方程式的專業名詞都寫不端正，但是應試教育還是有一定的優點的，就像這種時候，提分來的很明顯，你不用特別的懂，只要了解這種題型會做題就好了。

對於這一點，陳喬安也承認，有時候有錢確實也是你自己本身帶來的一種隱形的實力與加分項，至少如果陳喬安的家裏沒有這樣的經濟實力，她是不能夠這麼任性的，就像陳喬安看過到一個公眾號的推送文章，是記者採訪的一個某一線城市的高考狀元，他說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家裏只不過算的上是中產階級，但確實自己接受到的教育和知識面和自我的見識會比很多小城市的人更加廣泛一些，得到的機會就會比很多人多，能夠犯的錯誤也比很多人容易更正一點，這是實打實的輸在起跑線上的。

所以陳喬安最後的成績，考的還是十分不錯的，再加之那一年是高考新改革前的最後一年，所以陳喬安那一屆人都比較幸運以及優秀，因為很多人都說，那一屆的高考真的很簡單，哦，對了，忘了說，陳喬安雖然是S市的人，但是在Z省的一個三線城市參加的高考，畢竟在那個三年，讓陳喬安真的改變了很多。

這隻能證明，環境真的會影響人，當你的周圍環境和你格格不入時，你會應該害怕孤獨而去選擇融入他們，和他們交朋友，你就自然而然會做出許多的改變。

就像後來陳喬安回了S市，以前那個圈子裏的人，繼續着他們紙醉金迷的生活，見到了陳喬安，總會說的一句話就是，“喬安啊，你圖什麼？”

然後開始調侃，“陳爸爸真有遠見，是開了“變形計劃”的先河啊！”

最後忍不住的感慨，“喬安啊，你真的變了好多。”

陳喬安感謝那段歲月，也感謝出現在她生命里的所有人，可以讓她變得更好，但是很多時候，陳喬安也會後悔，如果當初沒有去Z省，會不會就不會遇到程南，會不會就沒有後來，會不會她會繼續任性驕傲，無欲無求。

因為後來，那些陳喬安拼了命想要去留住的人，一個都不在了，包括程南，那個她愛着的人，刻骨銘心。

陳喬安，如果真的沒有遇見程南，你又是不是會繼續後悔？

努力過的昨天最讓人懷念。

天真的歲月啊，跑遠了，所以懷念。

時光最大的殘忍與珍貴，就是它一去不復返，而人最大的愚蠢與矛盾，總是自相矛盾，無法預見未來也捨不得放棄過去。

“程南，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喜歡，”

“我知道。”

記憶中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馬尾，有些微卷，額頭也有碎發，染着淡淡的棕栗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耀眼奪目，看向面前的少年的時候，眼睛裏閃着星星，笑容淺淺的，小小的美好，因為是她喜歡着的人啊。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故意離我這樣的遠？”女孩一步一步的靠近他，想要和他一起享受着這一刻的溫暖。

“因為我不喜歡你，”

他永遠如此，即使是拒絕也是淡淡的，溫和的。

“陳喬安，因為，我不喜歡你，”或許是面對着女孩再過的死纏來打，他又將話重複了一遍，眼裏的不耐煩，顯而易見。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沒有一點憐惜，斬釘截鐵，認真嚴謹，“你明白了嗎？如果沒有聽清楚，那我就再說一遍，我，不喜歡你。”是他一貫的作風。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她，她知道的。

“是嗎？”女孩笑了笑，偏了偏頭，努力讓自己不去看他，也努力讓自己不顯得那麼的尷尬

“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好了，我會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不知所措，無處安放的手，出賣了她心裏的慌亂，但她仍舊是一臉的認真與充滿着自信，“真的，程南，你相信我，你等等我，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的。”

那年陳喬安十七歲，是遇見並喜歡程南的第一年，是個所有人都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到星星的美好姑娘。

別人的印象里，陳喬安是個頂驕傲的人，從不主動，也隨意，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因為她把所有的主動都給了一個人。

而在陳喬安的記憶里，程南對誰都很好，很有禮貌，很溫和，只有面對她的時候，滿眼的厭惡，她從來不懂得，他為什麼要這樣討厭她。

以至於到了後來，她也害怕，害怕靠近他，害怕他厭惡極了她。因為害怕，所以小心翼翼，因為小心翼翼，所以還是失去了。

“陳喬安，好久不見。”

那個少年，還是那般美好，然後突然的出現在她的面前，闖入她的視線里，印在她的腦海里，刻進她的心裏。

“原來是你，”女孩努力的隱藏着內心的悸動與同樣的慌亂，故作矯情，故作鎮定。

一頓飯的時間，一個半小時，沒有多說一句話，沒有多做一個表情，沒有多看他一眼。

“陳喬安，你還喜歡我嗎？”

這一次，換做他喊住了她，拉住了她，問她的卻是，“你還喜歡我嗎？”，明明是個疑問句，偏偏被他說得那般篤定。他篤定了她還喜歡着他。

“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像是賭氣，像是撒嬌。

他卻一臉的看穿了她眼底的不確信，依舊直截了當，認真嚴謹的口吻，說著，“如果還喜歡，就在一起吧，陳喬安，和我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你還喜歡我。”

確實很簡單，因為喜歡，所以在一起。

她也是真的沒用，竟然一如既往的，喜歡着他，想和他在一起。

那一年，陳喬安二十歲，是認識並喜歡程南的第三年，是遇見並認識路佳陽的第一年，是個眼睛裏藏着星星的漂亮姑娘。

從一開始，程南就明確的告訴過陳喬安，他不喜歡自己，從一開始，程南就沒有承認過自己喜歡過自己。

一直都是陳喬安在自作多情，自以為是，自我圓謊，圓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回憶起在一起的那麼多年，程南從未正經的告訴過陳喬安，他愛她，甚至連最起碼的告白也沒有，一直都是她在追着他跑，死纏爛打，恬不知恥。

是她自己沒有準備好，準備好心底的少年的突然的靠近，是她自己沒有準備好，準備好面對所謂未來的兵荒馬亂，現實糾纏，是成長的代價，可這代價未免太大，讓陳喬安竟然失去了那麼多還有她心底的少年，是她故作驕傲，是她故作矯情，是她故意試探，是她不肯低頭，也不肯服輸。

所以，是她自己活該。

陳喬安伸出左手，半舉在空中，在車廂內灰暗的燈光下，看着自己的左手，很纖細，手指根根分明，很纖長，她還記得，她是個畫畫的人，她是個曾經辦過小畫展的小畫家。

陳喬安側了側頭，看着車廂玻璃里倒映着的自己的面龐，黑白色調，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真是陌生，再也找不到眼睛裏的星星了。

陳喬安，這些年，你怎麼把自己活成了這幅模樣。

陳喬安的左手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很頹然的從半空中落了下來，甩在腿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快要到H市的時候，陳喬安像是猛然間的驚醒，坐在座位上，然後拿出化妝包，給自己化了一個簡單的精緻的妝容，對着化妝鏡里的自己，露出了一個標準的讓自己滿意的微笑。

陳喬安，我希望你，在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能保持這樣的微笑和儀態，至少不要讓他覺得，你過得不好，至少別再慌亂，至少別再被人看出你的慌亂與不知所措。

但即便如此，時不時的咬嘴唇的下意識的動作，出賣了陳喬安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