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294.大結局
她冥冥之中召喚着神獸,讓它們避開秦軍,慢些都好,只要不將象徵著死亡的人帶來。
無盡的等待,漫長的逆旅,雲葉就這麼甘願扶着南予向前一步步地走,他知道她快要走不下去了,因為他從未見過她落淚,可是現在是他餘毒未清毒瘴蒙花了眼嗎?她的臉上淚痕遍佈。
如果不是因為太疼太疼,她為何會落淚?
雲葉怔愣地走着,忽然手臂一沉,他回神時南予緊緊抓着他的手臂半跪在地,想要蜷縮卻不能蜷縮,她的指甲嵌進了他的肉里,血意橫生。
“姐姐!你、你怎麼了?!”他也不知道怎麼幫她,慌亂無措地抱住她想扶她起來,他看到前面不遠處有竹屋,“姐姐,你再堅持一下!前面有個屋子,我們不走了好不好?有人來我就幫你打他們!我們去前面坐一會兒、休息一會兒,等你不疼了我們再……”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南予青色的衣裙上只在一瞬間便染出了一大片的水漬,似乎是白色的。
“轟”地一聲,他的腦子彷彿炸了一般,明明已經不是活死士了,不是白痴了,可他現在依舊不知道怎麼做,還是只能像從前那樣慌張無措。
南予也看到了,實際上她是感覺到了,就算沒有生過孩子,也聽說過一些,雖早有預料不會像別的孕者那樣正常出生,但是她實在沒想到會是現在……
“姐姐、姐姐!我、我、我要怎麼辦?”雲葉慌亂得就像是即將要失去親人的孩子,他渴望能幫上點什麼,可是南予如今痛苦的模樣,他連碰都不敢碰。
南予不斷地深吸氣,“扶我……去前面的竹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雲葉都顧不上點頭,想要將她扶起,自己還沒起身,就被人拉開了距離,緊接着,一道玄色的身影不知如何閃身出現在了視線內,一把將南予打橫抱了起來。
“蠢予!!”九方越穩着步子朝前面的竹屋走去,他眼眶被淚水催得猩紅,紫眸白髮,完全沒有平日裏的清貴模樣,亂糟糟的,滿心滿眼裏都倒映着南予憔悴到白如薄紙的臉,他的淚水沒有止住,聲音也嘶啞起來,“蠢予!我來了……我來接你了!你給我撐着,好好撐着!我來了就不害怕了……那群秦軍算什麼東西我殺得他們片甲不留!你只管好好活着,好好把孩子生下來……”
南予近乎崩潰,終於在見到九方越的一瞬間心理防線全盤瓦解,她抬起手抓緊他的衣襟,含糊不清地啞聲絮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才七個月……可是現在羊水破了,我必須生下來……你幫我、幫我……如果我一會兒生的時候暈過去了,一定把我叫醒,不然我的孩子就活不成……他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你也一定要救他們……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你們都要好好的!你如果有什麼事,君玦一定會殺了我,我怕死,你說好要護着兄弟的……蠢予!我求求你,撐到見他!見到他你就不會有事了,我知道他一定會讓你平安的,每次都是,我知道每次都是。”九方越一邊說,一邊壓抑着哭腔,他一腳踹開竹屋的門,將南予平放在床榻,“我現在要怎麼做?你教我,我幫你!”
南予咬緊牙,毫無血色的臉上冷汗涔涔,秀髮被汗濕,貼在她的臉側和脖頸,“給我一把刀,用火烤……還有水,熱水……”
現在去哪兒找熱水!?九方越慌亂地點起一簇火,把身上的匕首燙得滾了遞給她,但是熱水怎麼找??他在竹屋裏亂轉,這裏有柴有灶,他只好現在燒,幸好他身帶邪火,要點燃柴不費事……
他想帶她直接用魔界的陣法遁走,但是顯然她現在經不起這個折騰,且他們就在鬼眼附近,按理來說鬼眼附近所有陣法都會被壓制,能不能起陣還另說……倘若不能起陣,他們就只好殺出一條血路!
正思忖着萬全之策,南予忽然一聲痛呼,他緊張得衝到床邊,南予抓緊他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喊着、嘶吼着,聲嘶力竭下啞了嗓子依舊疼得狂喊。
九方越的手臂已經被抓出了十多道血愣子,他一聲不吭地盯着南予,彷彿自己痛就能減輕她的痛,那他情願自己多痛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凄厲的慘叫一聲聲催着,雲葉站在門外聽得心驚膽戰,生怕出什麼事,他雖然什麼都不懂,可也曉得一直這麼叫下去人會脫力,精力耗光、聲嘶力竭之後便會暈過去,倘若不是暈過去,那便會……
九方越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將自己的手腕放到南予的嘴邊,迫使她張開唇咬住,“別喊了、別喊了……你別喊了……再存點力氣,馬上就過去了,蠢予,你撐着,等你把孩子生下來,咱們就可以回家了!你撐着……撐着……!”
南予狠狠咬住他的手腕的同時,眼淚也順着流了下來,沒入鬢髮,和冷汗混雜在一起,唔唔呀呀地想要把疼都吼出來,但僅存的力氣不允許她這麼耗費,她要留着保住她的孩子。
水燒開了,咕嚕咕嚕冒着泡,九方越的喉結急促地滑動了一下,他看向灶台處,又看向南予,眼神慌張地不知道落到哪裏,他覺得過了很久,因為他覺得南予已經快要到極限了,她明明已經撐了很久了不是嗎?可是一鍋水燒開僅僅需要一刻鐘!也就是說,竟然才過了一刻鐘!
他知道南予已經快沒有力氣了,她快要到極限了,疼成這樣,竟然才過了一刻鐘,接下來她要怎麼撐下去?!
她的孩子固然重要,可是對他來說蠢予才是最重要的啊!!
九方越的腦中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他顫抖着唇,拿開自己的手腕,盯着滿頭大汗虛弱無力的南予,壓抑着喉頭的滯澀,啞聲道,“蠢予……不生了好不好?我帶你回家……我帶你去見君玦……孩子沒有了、可以再有,可是你不能出事啊……!”
他被猝然咬住,手腕驟疼,比之方才她無心的咬住疼了不知多少倍,他抬眸,南予正狠狠地緊盯着他,眸中儘是血絲,青筋暴起,光是眼神像要殺人一般。
他知道蠢予為什麼咬他,也知道為什麼這麼疼。
或許他就是自私吧,若換作君玦在這個地方,想來比他更乾脆,根本不會徵求南予的意見。他們都是自私的人,不是不愛這兩個鮮活的生命,而是……南予比之這兩個從未接觸過的生命來說更重要。
“蠢予……”九方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助過,他知道南予很痛,知道她快要撐不下去了,可是也知道她不想捨棄自己的孩子,他不知道怎麼辦了,只能緊緊握着她的手,低頭抵住自己的額,“我不想你出事……你兄弟不想你死,我就你這麼一個兄弟……我們放棄吧好不好?你已經沒有力氣了……求你了,蠢予!”
“啊……!!”尚未反應過來,南予忽然嘶吼一聲,幾乎是啞着嗓子干吼出聲,緊接着,他看見南予拿起了匕首……
南予咬緊牙關,她知道應該很危險,但是前世她在無數書籍中看到過,也不是沒有先例,沒有辦法了,如九方越所說,她沒有力氣了……只能用這個辦法!她就是不要放棄!
九方越眼睜睜看着她拿着刀半坐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可置信地反問,“你幹什麼?!”他隱約猜到幾分,但不敢確信,只哽咽着道,“不要這樣,好、好,我們各退一步好不好?我、我給你找吃的,我陪你等着……不要這樣……”
南予第一次看見九方越哭,自己看着他的臉竟也想要嘶聲哭出來,可是不行……她連哭都不行……她要留着力氣啊!
漸漸地,她鬆開了匕首,望着竹屋的房頂,九方越站起身,在屋裏一陣翻箱倒櫃,他必須要找到吃的,有吃的才能撐着南予的力氣。
可是,這裏又不是自己家,幾乎什麼都沒有!怎麼可能有吃的?!
南予皺緊眉,啞聲道,“拔草……我吃過的……可以吃……”
顧不得那麼多,九方越衝出門照着她的話做,回來的時候他又給她倒了開水放在旁邊等着涼。
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麼看時間,只能反反覆復地燒水,在又燒了四次水之後,他看見不遠處有靈獸朝他們這邊跑來!
九方越喜極而泣,他竟忘了還有神獸!他找到那群靈獸中的一頭葯獸,剖丹取出,又劃下兩刀肉后朝屋內狂奔!
還沒等他跑進屋內,耳梢一動,他聽見了腳步聲。是人的腳步聲。他猛地轉頭,不可置信地盯着從神獸後方款款走來的人——言城歌!!
與此同時,他也察覺到了周圍的殺氣:秦軍已經將這間竹屋包圍了。
可是為什麼?言城歌不是應該在山莊外和君玦對峙嗎!?
他在這裏,那君玦呢?
“是不是在想君玦在哪裏?”言城歌緩緩朝他走近,視線分明是越過他看向了竹屋,隨後他側眸看了一眼身邊的千夙,待她往竹屋走去,他才淡聲道,“君玦現在恐怕脫不開身。這一招你應該很熟,在雲嵐宗的時候,我們還合作過,不就是你用這一招幫我困住他的嗎。”
九方越將內丹放入懷中,擋在竹屋前,冷聲道,“你怎麼會魔界的陣法?”
一頓,他單掌運氣打向千夙,卻被言城歌喊住,“慢。再不讓她進去,予兒要撐不住了。至於我為何會魔界功法,你讓她進去,我便慢慢講給你聽。”
竹屋內傳來南予啞聲嘶吼的慘叫聲,九方越心中一揪,看見言城歌的眉頭也是緊緊一蹙。是,再如何,言城歌不會害南予。
九方越將內丹交給千夙,隨即側身看向言城歌。
後者雙目看着千夙走進竹屋,才斂了微蹙起的眉,轉而淡淡一笑,道,“很簡單,你有魔界的功法,君玦殺入十二樓燒殺搶掠后也有了魔界功法,我與他情同手足,拿走幾本他也不會說什麼。他天資聰穎悟性極高所以不消多時便參透玄機,我也不差他,為何就不能參透?魔界的陣法果然是奇珍瑰寶,多年前流傳入此處的一個鬼陣尚且被風雨山莊尊崇為命脈陣眼,殊不知其他的陣法更是玄妙異常。”
“你以為,就憑你對魔界陣法的造詣,能困住帝淵劍在身的君玦多久?”九方越嗤笑。
言城歌不疾不徐,“能困多久是多久。在我完成心愿之前。”
九方越微微眯眸,“你如何找到這裏的?”
絕不可能是神獸,神獸不會被言城歌驅策的,就算被發現蹤跡跟着神獸來到此處也不可能,神獸也有腦子,不會蠢到給人帶路。
難道……他早猜到南予會毀掉鬼陣?從鬼眼另一處出來?
“如你所想,我早猜到了。”言城歌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哀傷,他垂下眸,低聲道,“她從來不信我,所以一定會與我引導的方向反着來。更何況……”
稍作一頓,他的神色又明朗起來,“她身上還帶着我送給她的寒禪,寒禪與我心脈相連,要找到她對我來說,何其容易。”
九方越深深閉目,“言城歌,就算你找到她,又能怎麼樣呢?”想到方才他說的心愿,九方越追問,“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言城歌神色淡淡地,盯着空中一點,好半晌沒有移開,畫面與時間都彷彿靜止了,若不是耳邊還傳來南予的痛呼,這一切就像是一幀畫。無限悲涼的畫。
“倘若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大概會笑話我。”忽然,言城歌輕聲說了一句,隨即又冷嘲道,“我想要的,總是被人嘲諷嗤笑。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隨性而為。”
像她一樣,隨性而為。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他也想像她一樣活一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以不管顧結果,可以不管顧別人的看法,也可以不管顧天下人對他的評價。恣意而為,隨性隨心。
他喜歡南予,不就是因為她是這般么。
為何會喜歡這樣的她呢,大概是因為……他從來不能像她這樣過活罷。
他有寒禪,有佛門的聖劍寒禪,呵,諷刺得不行。因為有寒禪,有束縛,他便從來都沒有這般過活過。所以南予是多麼吸引他啊,吸引到他只想和她在一起,連從前的一世長安都不要了,他要和她,他們兩個人一世長安。
可是,她不願意。
他以為最痛的是求之不得,如今才知道,最痛的是求之不得過後,依舊無可奈何。
心臟驀地傳來壓迫感,這次一點預兆都沒有,他感受到鮮血已經從心臟處流了出來,滲出了衣物,他疼得快要發瘋了,卻依舊沒動,靜靜地等着。慢慢地想着,想着她,回味這種真切感受自己依舊存在的疼痛。
兩人正僵持着,秦軍未動,言城歌也不說話,只靜靜等着,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直到,竹林中射出了斑駁的影,一道夕陽的光束從縫隙間漏下來,沖滿希冀的光芒照耀到竹屋,兩人才動了下,緊接着,兩聲嬰兒的啼哭聲從竹屋中哇哇傳來……洪亮的哭聲打在兩人心頭,震驚、驚喜、激動,跌宕起伏的心緒尚未平息,他們又聽見,那嬰兒哭聲中又摻雜着幾聲刀風破空之音!“砰”地一聲,是瓷碗破碎的聲音!
幾乎是同時,兩人往竹屋內掠去。
九方越踹開房門,焦急喊道,“蠢予你沒事吧?!”
只見南予依舊面無血色,滿頭大汗,正倚坐在床框邊喘息,一隻手拿着匕首,另一隻手……另一隻手中,多了一個還在奶聲大哭的嬰兒,哇哇聲響亮得震耳欲聾,那奶娃皺巴巴的,還沒穿衣服,只被南予扯下衣裙包裹起來。
而千夙懷中也抱着一個嬰兒,一邊低頭看劃在自己手上的刀傷,一邊冷笑着看向南予,“南姑娘急什麼,我不過是看看就還給你了,怎麼這般不記人好,不說你在我風雨山莊裏的時候我好吃好喝給你伺候着,就說方才我還幫你接生呢。你毀了山莊也就罷了,怎麼還要殺人了?”
“還給我……”南予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她的眼眶驀地猩紅,緊緊盯着躺在千夙懷裏的那團小粉球,嗓子哽咽發不出聲音,只能無聲地道,“還給我……”那樣子說是惡狠,倒不如說是帶着祈求。
九方越手中氣韻流轉,沉聲道,“還給她。”
“小侯爺確定要與我動粗?”千夙瑰艷一笑,將手中仍舊在啼哭的嬰兒往前擋了擋,“小心傷及無辜。”
站在門邊的言城歌緩緩走進來,小心翼翼地將千夙懷中的嬰兒抱進自己懷裏。
看得南予和九方越兩人同時心裏一緊。
九方越趁勢攻處一掌朝千夙而去,後者猝不及防,一掌狠勁將她打得吐出一口鮮血撲倒在地!
南予放下匕首,緩緩拿起寒禪,指向言城歌的脖頸處,一瞬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卻依舊執着地無聲道,“還給我……”
“我好久沒有看見你了。很想。”言城歌沒有回答她,卻自顧自地道,“你還記得我兩個月前對你說的那些話嗎?”
南予咬牙,縱使哽咽,也依舊堅定地道,“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我說,每次來找你,我總會想很多借口,一定要順理成章、冠冕堂皇才可以來找你,不然你不會願意見我。”言城歌將手放在孩子的頭上,朝她走近了兩步。
南予恐慌地退了兩步,搖頭,“不要……!不要傷害他……”
“我想說的是……”言城歌的眼中流露出帶着痛色的哀傷,頭痛,心更痛,他喉嚨發酸,忽而就哽咽了,他壓抑着哽咽的話腔,輕聲道,“我想說,我這次來找你,不是為了傷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初為人母的樣子,只是想幫你。你大概不會相信,但是我承諾你的所有,的確都做到了。我說過,我會讓他們平安出生,不會傷害他們。”
南予怔怔地,將視線從他懷中的男嬰身上,移到了他的臉上。
他沖她扯出一個極其溫潤的笑,彷彿瞬間將時間拉扯回了初見時。
那個紫衣男子坐在紗幔後面,只能隱約看見他的側影,與她對坐喝茶時會笑,聽她和君玦吵嘴時會笑,聽君玦調侃她時會笑,後來只要看見她,莫名其妙就笑了起來,溫潤至極。
如果這一切真的回到最初多好。
溫柔撫琴的那位紫衣公子,我也不想如今與你成了這樣。
“還有,我總共送過你五件東西。第一件,是我的名字,我認識你之前,從不與人說自己真名。可是你並不在意這份禮。第二件,是你生辰時我特意去君山上折的杏花枝,我繞了很遠很遠的路,翻過山、吹了涼風,回去頭痛了好久。可是不久之後你就忘記了這份禮。”言城歌苦笑一聲,繼而垂眸看着她手中那柄指着自己的寒禪,嘴角拈起一個微彎的弧度,啞聲道,“幸好你沒有把它扔掉。”
他看着南予,徐徐道,“第三件禮,是與我性命攸關的寒禪劍。可是……你如今拿它來指着我。”
縱使他這樣說,南予依舊沒有放下劍,只是將劍鋒偏了些,避開了他的脖頸。他的手裏有她的骨肉,她也不想與他這樣,可是不得不這樣。
言城歌含着淚輕聲笑了下,淚水如珠子般彈落,他用手將衣襟扒下來,“第四件禮,是我的真心……是我的真心啊。可是,你從來都……從來都不稀罕。”
話說完,他幾乎就要崩潰,眼淚胡亂地流,嘴角卻抿着笑,只想把溫潤的一面給她看,可是淚水也輕賤得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也就在他的話說完的那一剎那,寒禪劍發出了輕微的“咔咔”聲,緊接着,它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盤錯龜裂,如同花紋一般蔓延開來,碎如渣。
南予震驚地看着頃刻間化為碎屏細渣的寒禪,籽珠不是不會碎的嗎?!
寒禪與言城歌的心脈相連,若是寒禪碎了,那他……?
她猛地抬頭看向言城歌,卻見他仍舊只是凝視着她,落淚與微笑罷了,她不知所措地搖頭,“你……”
話音未落,只聽天邊陡然傳來一聲巨響,“轟”地一聲過後,接踵而至的是神獸的吼叫與咆哮——這些神獸很興奮!
它們出自蜃樓域,能讓它們如此熱血沸騰的只有……
南予腦中反應了一瞬,雙眸頓時炯炯發亮,她深吸口氣,紅着眼呢喃,“君玦……!”
可是她沒有力氣跑出去,只能緊緊盯着門外,咬緊唇無聲呢喃着、重複着:君玦!!
言城歌將懷裏的孩子摟得很緊,一隻大掌始終放在啼哭的男嬰的頭上,不知何意。
他轉身出門,嘴角抿着一絲陰狠的笑,眸中卻漾着別樣的神情,他猩紅的眼眶如被血色洗過,紅得駭人。
面前的人,是君玦。
君玦緊緊盯着他手中的孩子,又緊盯着竹屋不說話,喉結滾動着,咽下酸澀與激動。他只想知道予兒怎麼樣了。
言城歌窺破他的心思,忽然斂起陰狠的笑意,“她很好,只是精力耗盡。”
話音剛落,竹屋“轟”地被人一掌氣韻劃破,屋內又起了打鬥,殃及魚池。
也就在竹屋被氣韻劃破的一瞬間,整個竹屋坍塌,九方越帶着南予飛身而出
穩穩落地,睨着吐血撲倒在不遠處的千夙。
縱然被打傷至此,千夙依舊沒有放開手中一捧寒禪的碎片,她口中吐着血,不停地流,卻笑着,卻哭着,盯着碎掉的寒禪,淚流不止。
“予兒!!”猩紅的眸子猝然漾起水光,君玦不管不顧,一劍將前面攔路的人斬開,掠身過去將南予緊緊抱住,一起抱住的,還有他們的女兒。
她的身上有血、有汗、有淚,還有乳白色的羊水,一片狼藉,就連裙子也被她自己撕得不倫不類,用來包裹住了他們懷裏這個小傢伙,小傢伙還在哭嗷嗷地嚎啕着,睜不開眼睛,皺巴巴的,帶着血和臟污。
君玦驀地紅了鼻尖,壓不住淚水,也咽不下酸澀,哽咽着,抵住南予的額。
她的臉白得像紙一樣,再羸弱一些就要能透過光似的,身體也不知為何這般不堪一擊,他不過是輕輕摟住想將她拉近一些,她都動彈不得,一邊喘着氣、一邊啞聲地哭着。
她這般,究竟是哪兒來的力氣生下他們一雙麟兒?為什麼都到了如此境地,她還堅持要生下他們的孩子?她是有多想要骨血至親?
君玦的心口巨疼,撫開她汗濕的髮絲,吻住她的額,輕聲喃喃着,“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在外面漂泊這麼久,受了這麼多苦。你放心,我們馬上就回家了,我們四個,一起回家。”
“君玦……”南予沒有力氣說話,只能無聲地呢喃,“我堅信我會活着見到你。如今見到了,卻又想到……在我堅信之前,我曾有多害怕,你這次不來……你不來找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還曾夢到……你不要我們的孩子了,還有、我還有,夢到我們的孩子不能平安地生下來……我當時好害怕,這輩子、上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君玦哽咽着,喉嚨酸得發痛,他說不出話,只能陪着她淚流滿面。
他知道,在他來之前,她沒有這麼崩潰地哭過,她一直堅強地等着他來,一直堅強地保護着九方沁、保護着雲葉,保護着腹中的孩子。她身邊的人她都要護,所以她不能哭,從來不能。可是如今她也忍不住了,在她心裏該有多委屈。
他鬆開她,眼神驀然變得狠厲,撫着她的臉,堅定地道,“我怎麼可能不要你、不要我們的孩子?予兒,等着我,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帝淵劍紫氣繚繞,盤繞在君玦的手臂上,他指向言城歌,輕聲問,“你今日來,究竟是做什麼的?”
言城歌看了他一眼,卻無動於衷,他的胸口血色已然爛漫成花,浸出衣襟,他還溫潤地笑着,抱着南予的孩子,大掌落在孩子的頭部,望着南予,一步步朝她走去。全然不顧心口和腦中碎裂般的疼痛。
他也很痛啊,為什麼她不能關心幾句呢?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焦急,問他要怎麼辦才能幫他?為什麼不能像從前一樣,為什麼一切都回不到從前?
人奢望得越多,越痛苦,當全然得不到自己奢望的東西的時候,就會懷念當初自己僅奢望的。
從前,只要看見她就好了。
言城歌不說話,靜默地、無聲地落落走向她,過往與她的那些他自己一個人的風花雪月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是一場瀕死的走馬燈……這麼快嗎,他也不想死的。但是他既心甘情願是為了愛南予而死,也心不甘情不願,是因為寒禪而死。
九方越問他來找南予,到底是想要什麼?他想要的是……
言城歌逐步離南予越來越近,君玦和九方越想攻,卻礙於他手中有孩子被轄制,而他的手掌就放在孩子的頭上,只需要他用氣韻輕輕一捏……
南予搖頭,抱緊懷裏的女兒,略帶着哭腔啞聲求他,“不要……”她說不出話來,焦急無措地像個孩子一樣,唯恐他聽不見,只能不斷搖頭重複,“不要、不要、不要……!”
她大概是還沒聽明白他方才對她說的話。
也是,他說的話,她從來不會放在心上。又怎麼會聽得明白呢。
言城歌凄然一笑,站定在她面前。
九方越急了,想要出手,君玦卻將他按住,他大概……猜到言城歌想做什麼了。喉頭哽咽一下,他紅着眼道,“師兄……!不要!”
言城歌深情而哀傷地低頭看着南予,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連君玦都明白了,她怎麼還是不明白呢。
他的手微微顫抖,從孩子的頭上蒙到了臉上,巴掌大都沒有的小臉蛋,被他用手掌隔絕。
南予緊緊盯着他的手,帶着哭聲瘋狂搖頭,“不要不要不要!!”下一刻,她也不知手中幻化出了什麼,不知是何時帶在身上的匕首,身為一個母親的護犢之情讓她什麼都顧不上了,猛地將匕首指向言城歌,“不要傷害他!!”
“予兒不要!他不是想……”
話音未落,眼前的人……
卻是已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南予震驚地抬頭望向他的臉,她明明還沒有……
稍微垂眸看去,言城歌自己朝她又走了兩步,那匕首穿過他的胸膛,刺中了他的心臟。
“言城歌……!”南予目眥欲裂,嘶聲喊他。
言城歌笑着回應,“是我,我在。予兒,我一直都在。”他垂眸看着心口那把匕首,是天火。
他凄厲一笑,血水從他口中大片大片地湧出,落在他的手背上,與懷裏的男嬰隔絕開,男嬰哭着鬧着,滴血未沾。
他緩緩流着淚,道,“第五件禮……是這把匕首天火。可是……可是你卻用它來殺我。我說過,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害你的孩子,你現在……信了吧。我寧願死在你手上,也不要死在控制了我一輩子的寒禪手上,在我因寒禪死之前……我要、我要你親手殺了我……可是、可是……剛出生的孩子,見不得血光……所以……”
所以,他的手還護在男嬰的臉上。
他的眼淚和鮮血越涌越多,怎麼都止不住,最後支撐不住身體,朝南予倒去,在她耳邊,一字一頓道,“我要你,親手殺我、要你,誤會我、要你,這輩子都……忘不了我。”
他就這麼死去,卻支撐着身體將她和君玦的孩子護在他們之間。
局勢轉得太快,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啊……!!!”南予嘶聲,嗓子啞了只能無聲吼着,腦中一直緊繃著弦猝然斷裂,她要崩潰了!!
君玦第一個反應過來,衝過去將猝然暈倒的南予摟進了懷裏。他張開口,無聲地深吸兩口氣,一邊落淚一邊緊緊盯着已經死去的言城歌,想喊一句“師兄”都喊不出來。太痛了,他的喉嚨好似被千鈞重的墨石堵住,痛得喘不過氣,說不出話。
多年後,據大陸史書記載:那一年,秦軍在君玦統領的四國合圍之下大敗,叱吒一時的風雨山莊樓宇坍塌不復存在,莊主身死後屍體不知去向,有人說是被彼時包圍風雨山莊的神獸啃咬分食,也有人說是被君玦一把大火連着風雨山莊的遺址一起燒毀殆盡,還有人說是被隱世門派鬼門門主、言城歌的師父撿了回去。具體如何不得而知。秦國落敗,大陸五分天下的局勢瓦解,陽夏國幼帝百里塵淵搖身一變,合併五國一統江山,坐擁大陸天下。
這是三年後七重天裏的一段評書。
正值晌午,七重天裏人聲鼎沸。
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騎着一頭撒了歡的龐然大物沖了進來,竟悶頭就蹦着樓梯躍上三樓。
儘管五國統一之後神獸隨處可見,但誰敢光天化日騎着神獸往人家酒樓里沖?見此情形滿座依舊一驚,駭然站起,慌慌忙忙地驚呼。
那龐然大物後面還跟着一個身着黑衣的少年,笑得天真無邪,再後面,跟着一名身着紅衣、腰間佩戴長劍的中年婦人,正擔憂地呼喊,“雲鈴,你跑慢點兒!別被白毛兒顛着了!”
“風姑阿婆,哥哥在哪一間等我們?”小小的身影騎着龐然大物,停在三樓的梯道口,回眸笑道。
她唇紅齒白,眉眼稚氣未脫,聲音也稚嫩可愛,穿着水紅色的薄綃紗裙,柔軟的青絲被梳成兩個翹翹的小辮子,用一串細碎的銀鈴系好,隨着她的動作發出輕靈的聲響,甚是活潑頑劣。
她的手腕上,戴着不合大小的一個玉鐲,上面繪着輕雲出岫紋。稱為雲岫鐲。
與她遙遙相對的,是一間佈置了紗簾的雅座,裏面的人聽見了她的聲音,便輕撩起簾,抬眸道,“我在這。”
聲音分明稚氣未脫,卻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他眉眼有魅色,隱隱有邪肆之意,看見妹妹的時候勾唇笑了笑,邪肆變成了妖冶。他身着淡青色錦裳,用銀線暗暗勾着蜃樓百獸圖紋。錦裳的腰間還系有一顆籽珠碎玉,下面纏着紫色的流蘇穗子,垂下來,隨着他的動作輕輕搖曳。
他撩起簾,她抬眸看。一如當年君玦與南予的初見。
“白毛兒,回來!”一聲清靈的女聲在大門口喚起,白毛兒即刻調頭往七重天門口奔去,它身上的小主人笑得咯咯咯,隨着它的奔跑,飛身掠起,直撲到了一邊的男子懷中,“爹!”
男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臉,“你帶白毛跑進來,是想要把七重天拆了不成?”
小女孩兒吐了吐粉粉的舌頭,摟住男子的脖子。
身旁的女子微微一笑,揮手將白毛兒幻化為幼貓狀,它便自己爬上了她的肩膀,她抬眸看向樓上的小男孩兒,笑道,“念歌,回家了。”
君念歌微一頷首,徑直從樓上飛身躍下,穩穩落地后,牽起女子的手,“娘,我可以碰爹爹那把劍了嗎?”
“上次你九方叔叔教你的心法你都記住了?”女子反問。
“我都記住了,那天九方叔叔帶我去十二樓玩了一次,玩兒完我就記住了。”君念歌略帶傲嬌地說著,臉上神情未動。
女子便道,“那明日起,你就開始修鍊帝淵劍法,讓你爹教你。”
“爹娘我也想學!”君雲鈴皺了皺小眉頭,“什麼是十二樓?我也想去!哼,九方叔叔偏心,我回去要拔他的頭髮!”
“九方叔叔還不夠寵你的嗎。”女子笑笑,“你要學就學吧。”
四人朝着晌午的正陽走去,一片光芒下,倒映出暖洋洋的剪影。
他們走在回家的路。一如當年夕陽時,他和她走的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