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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邢芸這話,邢三妹倒頗有些意外,只是又想起邢夫人素日的稟性,不免脫口道:“此話當真?”邢芸不語,王善保家的卻忙道:“自然是真的,三小姐還怕太太哄你不成。”
邢三妹不覺面露幾分尷尬,訕訕的不知該說何話是好,王善保家的瞧在眼裏,忍不住看了邢芸一眼,方才說道:“哎,說了這半天兒,都到這時辰了,外頭奶媽丫頭怕也餓着了,我看還是叫她們進來用個飯。”
說著,便要喚了丫頭去傳人進來,邢三妹越覺不好意思,只說了幾句閑話,便要起身告辭回去。邢芸無端受了這一場排揎,也懶得留她,不嫌不淡的說了兩句,便讓丫頭取了幾匹綢緞一個銀封兒,送着邢三妹出去了。
見着邢三妹去了,邢芸提起來的精氣神驟然泄下,一時心累的厲害,靜靜坐了一陣,便吩咐人打水進來,服侍她梳洗卸妝。
丫鬟們捧了銀盆進來,邢芸正挽袖洗漱着,抬眼卻見木香一聲兒不吭的進了屋來,眉目之間很有幾分異色,邢芸見了頗覺蹊蹺,笑問道:“這是怎麼了,不言不語的,可是和小丫頭鬥嘴輸了,瞧瞧,這嘴上都能掛油壺了。”
雖說邢芸心裏存了氣,但她這人卻不是個愛牽怒使脾氣的,隨口打趣了起來。木香頗有些為難,瞅了瞅屋裏的丫頭,一邊兒上前替邢芸遞着香胰子,一邊兒打發丫頭道:“那些秋天的鋪蓋帳子,收在柜子裏做什麼,合該用箱子裝着,放回庫里才是。我不說,你們就當沒瞧見了,還不去收拾了。”
見屋裏沒旁人了,木香才帶着幾分為難道:“方才我到廚里傳膳時,聽着外頭人說,三小姐帶的奶娘和丫頭……”
邢芸一愣,緩緩道:“這奶娘和丫頭怎麼了?”
木香神色不定了一會,把心一橫,說道:“三小姐帶來的奶娘和丫頭,用的是二太太身邊周嫂子送來的客飯。方才外頭管事見三小姐進了屋,便讓人拿了果子和茶給那奶娘和丫頭送去,哪知剛出門,就見着……”
邢芸彷彿被人狠敲了一下腦袋,瞬時明白了過來,難怪這邢夫人的三妹不聲不響就上門來了,原來是王夫人在背地裏動了手腳。
她不就是在賈母跟前提了幾句請教養嬤嬤的事么,就算折了王夫人的體面,可那也是王夫人先挑的事兒,賈母做的主兒。
王夫人拿賈母沒法子,倒對付起她來了,還大剌剌的讓身邊的陪房送飯過來,擺明了不把她這個嫂嫂放眼裏,真當她是紙糊的了。
還是說,王夫人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有意打發陪房過來,起了心兒給她顏色看。
邢芸怒不可遏,當即便要過去找王夫人算賬,只是剛一挪動步子,邢芸又停住了,王夫人算計了一通,焉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她要是氣沖沖的過去了,那才真中了王夫人的圈套了。
陰着一張臉思量了一陣,邢芸強自壓下心中火氣,一邊用帕子擦着手,一邊兒對木香道:“我知道了。你使個人到二姑娘那去一趟,看看那兩個嬤嬤安置的如何了,可缺了什麼不成。這兩個嬤嬤都是王府里有體面的,如今到了咱們家,更不能輕忽怠慢了去。”
木香答應着出去了,邢芸又吩咐着丫鬟去傳了晚膳來,方才回屋去叫了賈赦起來。
話說年節將至,賈府里越發熱鬧了起來,各處莊上的管事紛紛送了年禮進京,外地的官員也送了碳敬妝敬來,還有那才起家的爆發戶也巴巴的使銀子呈了帖子和禮物來,上上下下都忙的腳不沾地,竟是連歡喜的力氣都沒了。
邢芸雖不管事,卻也沒閑着,她被王夫人算計了一通之後,突然對任何能給王夫人添堵的事情都上了心。
今兒去給賈母請安,瞅見探春,順口便提兩句二房的事兒,明兒路遇李紈,笑盈盈說幾句寶玉可愛,嘆一嘆賈珠,反正邢芸是關愛小輩,有口無心,至於王夫人怎麼想,哪就只有王夫人才知道。
如今眼瞅着王夫人和鳳姐忙着年節的事兒,邢芸自然也得跟着忙一忙,邢芸可不是瞎折騰,她做的也是正經事兒,府里做的什麼新衣新首飾,今兒不是這件花樣不時興,便是那樣珠玉有瑕疵。邢芸不仔細挑挑撿撿一番,教府里府外的親戚看了去,豈不是惹人笑話。
這樣一挑揀,衣裳要重做,珠玉要換新,費了人工不說,這銀子更是花花的往外流,這公中的銀子不花白不花,邢芸是一點不心疼,再窮也窮不到她頭上,誰管家誰頭痛去。
關於賈府的財政情況,邢芸前世沒少聽電視上科普,不過介於這一大家子男人努力敗家都沒把賈府敗光的事實,邢芸覺得她還可以再添把火,多燒掉點銀子,多讓王夫人費費神,省的她無事生非膈應人。
這天裏,邢芸裹着一件貂皮斗篷,靠在熏籠旁,手拿着一本詞話,正閑閑翻看着。
卻聽得帘子微動,桂葉端着一個填漆茶盤進了屋來,朝着邢芸道:“水月庵的師太來領月例銀子了,剛還在外頭問,太太可有要供的經書沒有?”
邢芸抿唇一笑,抬眼道:“我又不是二太太,哪有空閑抄什麼經書貝葉,你拿十兩銀子出去,就說讓她在佛前供幾柱香,保佑咱們家平和安泰也就是了。”
桂葉正放着茶盤,聽見邢芸這話,忙笑道:“哪用太太給銀子,這府里的香供銀子都有人掌着,我出去吩咐一聲,讓他們添上十兩,一併兒給了,豈不方便。”
邢芸聽了,笑了一笑,說道:“就依你罷。”
說著,邢芸忽想起一事來,問着桂葉道:“前幾日我讓人備着的那幾個翠玉插屏放在哪兒?先前迎春來請安時,我原想讓她一併兒帶過去,偏一時又給忘了。”
桂葉想了一下,方說道;“太太可是忘了,先前底下人送來時,太太嫌着畫面太素凈,打發人拿去重刻了來,恰好二奶奶那日來請安,便親領了這差事去。”
邢芸聽着,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撇臉望了望窗外的景色,方轉頭吩咐道:“你去璉兒媳婦那問一聲,看東西弄好了沒有,順帶着叫璉兒過來一趟。”
桂葉應了一聲,打起帘子出去了,過了小半刻鐘,桂葉方回來道:“二奶奶不得閑,我去問了平姐姐,她說東西早好了,待會便叫人給太太送過去。璉二爺出去了,聽說是到臨安伯府上吃酒去了,說不上回來不回來,我便沒留話兒。”
邢芸略點了點頭,隨口問道;“璉二媳婦怎麼不得閑了?”
桂葉洗了洗手,走到桌前倒了一盞茶,笑說道:“聽說是來了一門子打秋風的窮親戚,好似還和二奶奶二太太的娘家連着宗,彎來繞去,我也沒聽大清楚。如今還在二奶奶屋裏說話呢。”
打秋風的窮親戚?
邢芸一愣,旋即搖了搖頭,她倒險些把劉姥姥給忘了。
想着,邢芸不禁滿腹怨念,都是來打秋風,王夫人的窮親戚就知情知趣,邢夫人這邊,卻……
唉!邢芸正嘆着氣,外頭丫鬟笑盈盈的打起帘子道;”二奶奶使人送插屏來了。”
一時丫鬟抬了插屏進來,邢芸細瞧了瞧,見這些插屏皆是一色翠玉雕刻而成,上面用寶石嵌出花鳥蟲魚圖案,極是富麗精細。
許是邢芸這人小市民的習性太深,從前世到現在,她一直覺不出某些國家那細如絲線的頭冠的珍貴之處。
對於她而言,皇室的珠寶就該像中國古代或着沙俄那樣,要麼閃耀到眼睛流淚,要麼華麗到目不轉睛。
混不到珍珠如土金為鐵的程度,那還叫什麼皇室,要不怎麼有句話叫大俗大雅呢。
這幾個插屏上雕的圖都是屏供四季花卉圖,取的乃是四季平安寓意,只是細節處的花卉蟲鳥有所不同,有的以玉蘭為主,有的以芙蓉為主,有的是水仙,有的是牡丹,還有海棠,林林種種,不輸自然秀色。
邢芸端詳了一陣,挑了六扇出來,指着道:“將這牡丹的屏風給薛家姑娘送去,這海棠的給二姑娘,這……”
“啪嗒”邢芸正說著,忽聽一聲響,轉頭望了望,險些唬出一身汗。
只見木香站在柜子旁,一個緙絲盒子掉在地上,摔得半開,幾支和真花彷彿的金玉珠簪落了出來,閃着奪目的光華。
桂葉瞧着眼生,上前撿了一支起來,拿在手上好奇道:“這簪子倒和前兒太太戴過的月桂邊簪相似,只是怎麼沒見太太戴過?”
邢芸腦門上直冒冷汗,強笑道:“這是前些時候我翻出來的,原說在家裏沒帶來,沒想到竟壓在布料底下。這是前朝時候宮裏的簪子,那些宮女兒帶絨花帶絹花,妃嬪們戴的自然要金貴些,才有的這些簪子。”
說著說著,邢芸越發順了口,又笑道;“這些物件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艷麗了,我如今是帶不得了,你們撿幾支出來,和這插屏一併兒給幾個姑娘送去,也省得白放着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