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皇帝一甩袖子轉身要走,卻聽身後袁騰說:“袁崢,皇上寬宏,免你死罪,但這活罪我可不能免你。我以家法處置,你可有異議?”
袁岳不顧腳傷撲上來抓住父親衣袖:“不要啊,爹爹,皇上都饒了哥哥了,他還有傷,您不能……”話未說完被袁崢制止:“兒子知罪,甘願領罰。”
袁騰一揮手,兩個府兵拿了軍棍就走上前來,袁崢乖乖趴到地上。
皇帝重新轉身問:“袁騰,你這是要做什麼?”
“皇上,臣以軍法治家,不論是誰,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袁崢身為世子更應以身作則。”
“這事兒怎麼個罰法?”
“回皇上,按律是四十軍棍。”
皇帝吃驚,這也太重了,但袁騰說了,他是行家法,倒也不好過多干涉。
袁騰大喝一聲:“行刑。”
兩個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舉起棍子,卻遲遲落不下去。袁崢平日待手下人如兄弟一般,如今實在是下不了手啊。袁騰氣得一把奪過棍子,一腳一個踹倒府兵:“沒用的東西,我親自來!”
掄圓了朝着地上袁崢的屁股就打。棍棍着肉毫不留情。木棍擊打人體的“啪啪”聲刺激着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袁騰下手不輕,幾棍子下去,袁崢的褲子就已見紅。只見袁崢死死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暴出,口中一聲不吭,額上冷汗涔涔而下,手指把地面摳出了十個深深的洞來。
袁岳在一邊閉着眼睛不敢看,眼淚成串地落下;韋成濤扭了頭,事不關已地研究身旁古樹的樹皮;被踹倒的府兵後悔地想要拿回軍棍,卻被王爺的神情嚇得不敢上前。高凌和高蘊拚命掙扎着想掙脫嵌制,卻被侍衛捂了嘴強行帶回後院。
二十多棍以後,皇帝實在看不下去了:“袁騰,你給朕住手!他是你兒子,也是朕的臣子!朕命令你,不許再打了,此事到此為止!”
袁騰跪倒:“是,臣遵旨,謝皇上!”
韋成濤躬身:“皇上聖明。”
皇帝鐵青着臉轉身就走,韋成濤隨後也回府,和袁府一干人等連個招呼也沒打,更沒看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袁崢。
袁騰長出一口氣,拉開欲扶袁崢的手下,親自把陷入昏迷的兒子抱起來,小心翼翼地背到背上,也不騎馬了,步行回王府別院。另一家將背起了袁岳,一行人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往回走。
待回到王府別院,皇帝派來的御醫早已候着了。清洗、檢查傷勢、上藥、包紮,足足忙了大半天。袁岳除了幾處輕微的擦傷外,只是扭傷了腳,敷了葯只要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袁崢除了左肩被狼咬,臀背部棍傷不輕,血肉與衣服粘在了一起,撕下來時痛得鑽心,昏迷中也全身發顫。李氏夫人心疼地哭成了淚人兒。待御醫一走,屋裏只剩下自家四人,李氏再也忍不住,大罵丈夫:“你個狠心的,敢情十月懷胎的不是你,就不知道心疼兒子,都打成什麼樣了啊!我苦命的崢兒……”鬧得袁騰煩了,扔下一句:“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拎了長槍去院中練武,留下母子倆給尚未清醒的袁崢擦拭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
將近半夜時,袁崢才悠悠醒來。袁騰搶過王妃手裏的碗,笨手笨腳地親自餵了兒子半碗清粥,什麼也沒說,袁崢也沒問。待袁騰被屬下請去處理事情,袁崢才啞着嗓子對母親說:“娘,不要怪爹,他一定有他的考量……”一陣嗆咳,震得渾身疼痛。嚇得袁母趕緊安撫:“崢兒你放心,娘都明白的,只是一時氣急罷了。你不要多想,安心養傷。”邊說邊抹淚。
袁崢點點頭,重又陷入昏睡。到了後半夜忽然發起高燒來,嘴上燒出一溜水泡。怕是狼咬的傷口發炎,趕緊又去請御醫,鬧得人仰馬翻,直到第三天下午,袁崢才真正清醒過來。此期間袁騰夫婦一直陪在兒子身邊未曾合眼,直到御醫宣佈世子已無大礙,安心靜養一段日子即可痊癒。兩夫妻才略略放下心來去休息,留下袁岳陪哥哥。
袁崢趴在榻上,問弟弟:“三三,你腳怎麼樣了?”
“已經不怎麼疼了,也快消腫了,再過兩天就看不出來了。”袁岳邊說邊小心地走了兩步,讓哥哥放心。“哥,你臉色很難看,是不是還疼得歷害啊?要不要叫御醫?”
“別大驚小怪地,我沒事,那天嚇着你了?”
袁岳一臉驚恐地點頭:“爹下手可真狠。”
袁崢搖頭:“爹要真下重手,我早沒命了,這傷只是看着可怕,其實只是皮肉之傷,不要緊的,倒是你的的腳以後要小心了,傷到關節容易複發。”
兄弟二人正聊着,門房來報:“欽差到,請世子接旨。”
袁崢暫時無法起身,袁岳正想去叫醒父親,卻見兩個人兒不經通報直闖入內室,為首的一個手捧明黃緞面的聖旨,後面一個卻抱着一個大盒子,正是高蘊和高凌。
袁崢強撐着想起來行禮,被高蘊按住:“父皇說了你傷好以後再謝恩也不遲。”袁岳代跪聽高蘊宣讀旨意,大意是袁崢已經受過懲罰,所以不再追究,官復原職,並賜下一堆人蔘鹿茸之類的補品。
宣完旨,袁氏兄弟規規矩矩謝過聖恩,一時竟無話可說。高蘊滿臉懊惱:“都怪我,連累你們受這麼大的罪……”
袁崢道:“七殿下不必自責,是臣沒有盡到保護的責任,該罰。”
“袁崢,你口口聲聲殿下臣子,難道不當我們是朋友了嗎?”高凌委委屈屈地開口。袁崢嚇一跳:“十殿下,臣等本來就不該直呼殿下的名諱,蒙兩位殿下高看,臣兄弟萬分感激……”
話未說完被“啪”地一聲拍桌子聲打斷,高蘊小臉漲得通紅:“袁崢,你在怪我們,你看不起我們!”
“臣不敢。”袁崢滿臉惶恐。
“那你還……”高蘊的話被袁崢一陣咳嗽聲打斷。
高凌走到袁崢病榻邊坐下:“袁崢,你別這樣好嗎?”一邊伸手給他輕撫後背止咳,“我和七哥哥是真心來道歉的。七哥磨了父皇整整兩天,我們才被准許出宮。我們不缺奴才,只是不想失去你們兩個朋友……”
“承蒙兩位殿下記掛,不勝感激。”
高凌幾乎要哭出來,扭頭找袁岳:“三三……,你也不要和我做朋友了嗎?”
袁岳一臉為難地看向袁崢:“哥……”
高凌眼淚再也忍不住,從袁崢眼前滾落,“啪答”掉到榻上,迅速滲入床單,留下兩個圓圓的水痕。失望地正想要站起來,卻被袁崢抓住了手,微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高凌,別哭,臣……我答應就是。”
高凌破涕為笑:“太好了。”鼻音尚重。
“不過,”袁崢強調,“人後朋友相稱,人前卻是君臣禮儀不可廢。”
“好,一言為定!”
高蘊也笑:“袁崢,你們兄弟為我們兄弟捨命了一回,日後我定當報答。”
“高蘊,朋友之間沒有報答一說,除非你也不當我們是朋友。”
兩人相視一笑。
高蘊說:“我如今馬術遠不是你對手,不過將來可未必會輸,袁崢你等着,我將來一定會來找你一決高下。”
袁崢微微一笑:“好,我等着你。”心中佩服這個皇子的光明磊落、爽朗大方。
袁岳說起西北風光,邊關明月,令長居宮中的兄弟倆無限嚮往。高凌與三三合作,即興畫了一幅畫兒:四人四騎,策馬奔馳於蒼茫草原,神情生動,無拘無束,一派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景象躍然紙上。
多年以後,高蘊在這幅畫上寫下八個字: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時辰不早了,袁崢重傷未愈,精神漸顯不支,高蘊和高凌告辭回行宮。臨走,高蘊從高凌捧進來的大盒子裏拿了一大包東西出來,說是讓御醫院的大夫特地調配的上好金創葯,對消炎止痛特別有效;高凌則紅着臉拿出一罐雪花糖和一盒散發著菊花清香的糕點說:“我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你,御醫們開的葯能苦死人,你吃過葯含一塊糖解解苦味,糕也很好吃,我平時最喜歡吃了。”高蘊附在袁崢耳邊悄悄說:“袁崢,這糖和糕是小凌專門叫御膳房的廚子做的,做糕的菊花也是小十親手所種,你可不能嫌寒酸啊。”袁崢伸手拈了塊糕吃:“恩,很是清香開胃,我喜歡吃。”高凌興奮地連耳朵都紅了。
袁氏兄弟回贈他們一人一把鑲嵌各色寶石的防身用小刀。高凌送給三三的是一套上好的湖筆,高蘊的禮物則是硯台和徽墨,看着就價值不扉。袁崢故意苦着臉說:“你們好偏心啊……”語氣里是說不出的委屈,眼中卻閃着促狹快樂的光。五官攢到一塊的苦瓜臉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高凌跑過去拍拍他:“袁崢,你快點好起來,教我騎馬射箭,我也要和你並肩馳騁。”
袁崢笑得眉眼彎彎:“好,一言為定!”看高蘊還在細細欣賞自己回贈的波斯彎刀,一把拉下高凌身子,在他耳邊輕輕說:“高凌,你要快點學會保護自己,戒急用忍,萬萬不可鋒芒畢露。”
“我會的,你放心。”
兩對兄弟依依不捨告辭,然而高凌卻不知,這一別就是十年光陰;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再次相見竟是這樣的情景;他更想不到的是袁崢竟會將自己視如仇人,棄如弊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