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坤平宮正殿,皇後秦氏端坐鳳椅,居高臨下地俯視一眾嬪妃。王淑妃牽着不到五歲的十二皇子,懷裏抱着未滿兩歲的十三公主,跪在正中不住地磕頭,正哀哀求饒:“臣妾知罪了,求皇後娘娘饒了臣妾這回,臣妾再也不敢了……”梨花帶雨,泣不成聲。偶一抬頭,粉面上掌痕宛然。
秦氏面沉似水:“國有國法,宮有宮規。你身為四妃之首,仗着皇上寵愛,竟敢不顧長幼尊卑,諷刺頂撞吳貴妃,按律該掌嘴二十。”停頓一下,冷冷地看一眼瑟瑟發抖的王淑妃和和一眾噤聲低頭的小嬪妃們,“念在你是初犯,本宮可以免了這次刑責。”
王淑妃暗鬆一口氣正要道謝,就聽皇后仍然冷冰冰的一句話砸過來,頓如五雷轟頂:“但你教子無方,本宮怕耽誤了皇子和公主的訓育,暫時將十二皇子和十三公主交與皇子所師傅和嬤嬤們照料,以觀後效。”如狼似虎的內侍立刻衝上來把孩子從王淑妃懷裏硬生生撕扯下來抱出宮去,年幼的孩子驚懼交加,手腳亂踢亂抓,拚命掙扎着哭喊母妃,稚嫩的聲音撕心裂肺,與王淑妃的哭聲夾雜在一起,令聞者驚心,見者落淚。王氏撲到皇後跟前求情,被老嬤嬤死死攔住,哭得癱軟在地。
一眾小妃子有驚慌害怕的、有面現不忍的卻不敢開口求情的、更有幸災樂禍的,都低了頭掩飾着各自神情,只有貴妃吳氏冷冷地看着這場戲,漠無表情,似乎一切與已無關。她是除了皇后唯一有座位的妃子,見事情已有了斷,站起身對秦氏說道:“皇後娘娘,既然您處置完了,臣妾告退。”草草行了個禮轉身便走,根本懶得理秦氏九曲十八彎的心思和地上女子怨恨的目光。
秦氏似乎早就見怪不怪了,抿口茶掃視一圈:“本宮一向待下寬厚,但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太寬容了,就會有人不自量力心存妄念,導致後宮不寧!本宮既然身為皇后,為了皇上能安心國事,不得不行使宮規!今後哪個再敢以下犯上不守宮規,王淑妃就是例子!”
眾妃唯唯諾諾,唯恐答應慢了被皇后忌恨上。秦氏揮手:“都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的事。”
哭得不能自已的王淑妃被貼身宮女扶出殿去,一路安撫着往回走。半路正遇上急步而來的皇帝,頓時有了主心骨。皇帝見她嬌艷的小臉上巴掌印還未消退,淚盈於睫,顯得尤其楚楚可憐,一時心疼得不知說什麼好,只好讓她先回自己寢宮休息,答應一定給她個說法,王氏才含淚而去。
皇后剛吃了兩塊御膳房特製的小點心,就聽內侍大聲宣道:“皇上駕到!”心中冷笑,整束衣冠迎出門去:“臣妾見過皇上。皇上您都快一個月未曾涉足坤平宮了,不知今兒怎麼想起臣妾來了?”
皇帝乾笑一聲:“皇後身體不適,太醫說需要靜養,朕豈能擾了你清靜?”懶得打哈哈,直截了當地問道,“方才朕在路上遇到王淑妃,哭得傷心,到底出什麼事了?朕的小皇子小公主呢?”
秦氏轉身往裏走:“皇上一口氣問了這麼多,臣妾先回答哪個好呢?”皇帝趕緊跟上。
殿內落座,宮女奉茶,秦氏精心修飾的手指輕揭杯蓋,吐氣如蘭地吹幾下,再慢條斯理地喝一口,看皇帝已有不耐煩的神色了,才放下玉杯緩緩開口:“今兒一早,十二皇子和十三公主追着兔子玩,結果跑到吳貴妃宮裏,把她那滿院寶貝菊花給踩壞折斷了不少,王淑妃教子無方,仗着得寵不僅沒有賠罪道歉,竟還縱子辱罵貴妃,自個兒也出言諷刺,結果挨了吳貴妃一巴掌,跑到臣妾這兒來哭訴,臣妾驚覺以往御下過於寬鬆,使得下面的人都不知尊卑為何物了,正好乘此機會整肅宮規,不想驚動了皇上。”
皇帝心知肚明,自己專寵王淑妃,王氏風頭逐漸蓋過了皇后,但秦氏礙於母儀天下的身份,不能做出爭風吃醋的事來讓人笑話,着實慪氣着,如今王淑妃以下犯上,秦氏逮着了機會行使皇后之權處罰她,名正言順,皇帝確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如果硬要護着王氏,恐怕皇后從此沒了威信,會導致後宮大亂,這是皇帝絕不想看到的,更何況在許多事情上還要倚仗皇后和她娘家的勢力!因此想了想,皺着眉頭說道:“皇后做得對,朕沒有意見。只不過,兩個孩子年紀尚小,能否讓他們回到母妃身邊……”
秦氏淡淡一笑:“皇上,您怎麼也婦人之仁了?皇子公主交給師傅教養有什麼不放心的?特別是十二皇子,身體一向嬌弱,總是呆在母妃身邊沾染過多的脂粉氣,並非吉兆,不如讓師傅多管管他,也好培養些男兒氣概,和太子哥哥一樣,將來才不會給皇上您墜了顏面。臣妾知道皇上疼愛小皇子,所以只打算讓他在皇子所住上半個月,學點兒規矩,等滿了七歲再正式入皇子所學習。這樣,淑妃妹妹也就能記住這回的教訓,好好管教孩子。”
皇后口氣強硬又說得句句在理,皇帝無言以對。氣悶地猛喝了一大口水。秦氏笑眯眯地親手為他斟滿:“臣妾看皇上今日喜氣洋洋地,可有什麼好事兒了?”
“確有喜事啊。還是皇后了解朕。派去西北的欽差回來交旨了。西北軍餉自足,且還有多餘的稅銀上繳國庫,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皇后垂眸靜觀杯中茶葉沉浮:“以臣妾看來,這可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
皇帝一驚:“此話怎講?”
“皇上您想,西北停戰才三四年,如此貧嵴之地往年總要朝廷至少送去上百萬石糧食才不致大的飢荒,如今既能自給自足,連多繳兩成稅賦都能痛快拿出來,這些錢糧是哪來的?安疆王在西北都做了些什麼?別忘了,安疆王府和蘭王室可是姻親!他們暗地裏做什麼勾當,皇上都清楚嗎?”
“這……”隆武帝想了想,“皇后你多慮了,應該……不至於。因為他們沒有能力再做出大的舉動了。西北還有高凌在,知子莫若父,高凌再不滿我這個父皇,最多也就抗旨不回京城,無論如何也不會聯合蘭造反,更何況袁崢主動裁了八萬兵馬……”
“哼!”皇后冷笑一聲放下手中杯子:“西北民間給袁崢和高凌立了多少生祠和長生牌位?如今的西疆百姓只知有安疆王和睿郡王,眼裏何來朝廷和皇上您?就算裁了八萬兵馬,也只是去掉了一些老弱病殘,兵力並沒有減弱多少?本宮記得當初皇上您想讓安疆王裁減二十五萬人馬的,結果袁崢不但假裝不明白,還秘密和蘭結親,您都忘了嗎?”
皇帝聞言一驚:“欽差昨天半夜才回京城,朕也是今早朝會才得知詳情的,甚至長生祠這類事還不清楚!皇后又是從何得知?”
秦氏並不回答,自顧說道:“臣妾自有渠道得知消息,皇上就不必多問了。”
皇帝皺眉沉思,只聽皇后又說:“其實皇上要看袁崢是否真的忠心,法子很簡單,只要明年繼續增加一到兩成稅賦,就可以試探出來了,半年工夫,姓袁的再大本事,量他也無法可使!”
皇帝倒吸一口冷氣:朕倒真是一向小看皇后的膽色了!站起來一甩袖子:“事關重大,真逼反了袁崢就不好收拾了,朕還要好好想想。皇后也累了,朕就不擾你休息了。”頭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坤平宮。留下秦氏暗地咬牙:“哼,老東西,過河拆橋,還有姓王的小狐狸精,走着瞧!”
王淑妃在寢宮翹首以待,沒想到皇上不但沒把一雙兒女帶回來,還斥責她不該惹一個空有貴妃頭街、已經根本不可能分去恩寵的人。王氏從未見過皇帝對自己發火,剛想撒嬌哭鬧,不料皇上今天毫無哄她的心思,扔下一句“不就是半個月見不着而已!”竟轉身就走,一時不由呆住。
腳步聲響起,王淑妃以為皇上回心轉意,沒想到進來的竟是皇后貼身的兩個老嬤嬤,其中一個幸災樂禍地通知她:“淑妃娘娘,皇後娘娘派奴婢們特地來告訴您一聲兒,已經把小皇子和小公主送去了皇子所,您可以閑下來了,有空多讀讀《女則》比什麼都好。”看王淑妃驚懼失望的神情,冷冷地加上一句,“就算皇上對您恩寵有加,您只不過是個妃子而已,聽奴婢一句勸,想在後宮立足,光憑臉蛋有什麼用?難道你還能比當年的吳貴妃漂亮?有皇子傍身又如何?若是不想十二殿下步十殿下的後塵,一定要知道您頭頂上是誰!”說完逕自回去了。王氏驀然驚醒,呆坐着直到被貼身宮女扶進內室。
出了王淑妃住處,隆武帝揮退了隨侍太監,獨自在後宮中閑逛。西北裁軍、淑妃哭求、小皇子被隔離、秦氏干政專權……一樁樁一件件在腦海中纏繞糾結,讓他心煩意燥。尤其高凌病重的消息竟然讓他心頭陣陣抽痛,快四年沒見了,十皇子平日偶爾來信也只是公事公辦,很少詳敘父子親情。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是否將朕恨之入骨?
風吹過,□上翻滾的是未曾來得及掃去的殘花落葉,滿園秋色盡顯蕭索。忽有陣陣幽香隨風隱隱傳來,不由自主便跨入了那門檻都顯破敗的院落。院中竟然各色菊花爭艷怒放,卻有一小半被踩得七零八落,斷枝殘葉落了一地,兩個有了點年紀的宮女正彎着腰收拾,只聽其中一個輕嘆口氣勸道:“這幫奴才都狗眼看人,支使不動了。娘娘,您歇着,讓奴婢來,不管怎麼說,您也不能幹這等粗活兒,看髒了手……”
另一女子搖頭:“反正再乾淨也沒人看見,秋月,你不用管我,有點事做,就不會老惦記着凌兒了。”抬起頭來,竟是一臉素淡的吳貴妃。仔細看看,比起幾年前,少了胭脂水粉的臉竟更清麗了些,只是髮際鬢角現了幾縷銀絲,眼角多了几絲細紋,不再是嬌艷柔嫩,卻是有了脫俗之美。原來隆武帝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這絕足三年有餘的儲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