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逃學。
時值春末夏初,正是雨水最多的日子。
又是一個陰雨天,烏雲和綿綿細雨早早的把整個村莊籠罩在懷裏,像個寶貝似的迫不及待的澆灌着。
跟往常一樣,我和姐姐吃過早飯,便各自穿着雨靴,背着書包,準備上學去了。
看着姐姐站在台階上撐開一把花雨傘,雨水順着傘的四周嘩嘩地往下流,耳邊傳來堂屋裏媽媽耳提面命的叮囑聲,恍惚中我貓着腰鑽了進去,喜滋滋地拽着姐姐的袖子,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碧綠的田坎小路,我心情愉悅地回頭高喊了一聲“好的,媽媽,我們走了!”便跟着姐姐步下台階。
台階並不高,大概有4、5階的樣子。
“一梯、兩梯、三梯……”我默默地數着走過的台階,不疾不徐地跟着姐姐的步伐。
姐姐今天很安靜,比平常要安靜,她沉默地朝前走去。
去學校的路不是很遠,但路不都是好走的,像這會兒路過的是一條泥濘小路,很宅,宅得無法同時讓兩個加起來不到10歲的孩童,並列而行。
沒有辦法,姐姐只好蹲下來,讓小兩歲的我,趴在她背上,一手撐傘,一手托着我,吃力地向大公路走去。
其實,通往大公路的路,不止這一條,比這更寬敞好走的路也不止一條!
但這條泥濘小路勝就勝在“近”,是的,相較於其他的平坦大路,彎彎繞繞的,顯然這條泥濘小路的筆直,更受我們喜愛。
雨水洋洋洒洒地飄落在雨傘上,傘下是姐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我在姐姐的背上有些得意,又有些擔憂。
這條泥濘小路,被雨水一衝刷,便變得滑不溜秋的,這使得我既想在姐姐的背上,多呆一會,又怕姐姐太累了。
好在,路不是很長,到了大公路,姐姐就把我放下了,她牽着我,繼續向學校走去。
我和姐姐不在一個學校。
我還在幼兒園讀小班(我讀了三年幼兒園,從4歲開始上學的,算是比較晚開發智力的了。)而姐姐已經上一年級了。
我們鎮上的幼兒園和小學開設的地點是沒有在一塊的。
它們之間是隔着一條河的距離。
我的幼兒園開設在河的東面,而姐姐的小學開設在河的西方。
按照家的遠近來說,我的幼兒園要離家近一些,姐姐的小學要離家遠一點兒。
所以,姐姐每次都是先送我到了幼兒園以後,再去她的學校。
我的幼兒園設立在鬧市之中,是以,我每天上學都會穿過形形色色的小販、商鋪。
關於趕集,也就是逢場,嗯,說得通俗點來說就是逛街,我想起一套不得不說的童謠“2、5、8趕白馬,1、3、9大石走,4、6、7觀音祈,9、10、11走親戚……”。這都是我們那裏的鄉俗習慣。
每當這個時候,有些人就起得異常的早!
他們一般起床的時侯,天都還未亮,連雞都沒打鳴!
簡直難以想像!
算起來,今天是2號,正是趕白馬場的日子。
果然,還未到白馬鎮中心,我和姐姐就遇到好多準備去趕場的熟人。
比如挑着蔬菜的王嬸嬸,又比如背着雞蛋的張婆婆,再比如擔著水果的鄭爺爺……。
鄉村人都非常淳樸、熱情。這真的不是吹的!
對於土生土長在這的我,可是深有體會的。
今天這個嬸嬸,送點蔬菜,明天那個爺爺,送點雞蛋、鴨蛋,後天哪家奶奶送點水果什麼的,在我們家已經見怪不怪了,雖說,家裏人萬般推辭,可也擋不住鄉里鄉親的好意。
他們總把“都是挨着的,說這麼多幹什麼……”掛在嘴邊。
所以,每次我的婆婆(也稱奶奶)和媽媽她們都會準備一些回禮,又送給村裏的人。
這一來二往的,便也稀鬆平常了。
天依舊是灰暗的。
雨還在飄,只是沒有剛出門時,下得那麼大了。
地上光滑的石板路,已經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而有啃啃哇哇的地方也被雨水灌滿了。
穿過嘈雜的人群,遠遠地,我便看見我的學校敞開着大門,大門口聚集着許多學生、家長。
我的學校,是一所公立的幼兒園。
幼兒園的四周都被圍牆環繞着。
而且幼兒園不是很大,裏面的基礎設施也很簡潔,除了一棟兩層樓的主道學習場所,還有一個小型的操場。
但操場上,也只有一個滑滑梯,可供我們玩耍之外,再無其它的遊戲場所。
姐姐把我牽到幼兒園門口,揮了揮手,示意我趕快進學校,然後看着我走進學校的護欄,這才轉身上學去了。
我站在護欄邊上,隔着它,望着姐姐即將消失的背影,我有點不安,也有點想哭。
即使眼睛已經發紅了,我也忍住了沒哭。
想着一路上,姐姐的沉默不語,我有點心疼了,到底控制不住的我,小聲喊住了她“姐姐,放學了,記得來接我回家啊!”。
或許是我的聲音比較獨特的原因吧,已經走遠了的姐姐,竟在嘈雜不已的人群外,回頭朝我看了過來,並輕聲回答了我“好。”
我笑了,笑得無比開心,甚至忽略了姐姐眼中閃過的那一抹哀傷。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上午的上課時間,已經到了末尾。
放學啦,我趴在護欄邊上,等着姐姐來接我一起回家吃飯。
雨已經停了好一會兒了。陽光暖暖的照在地上,有的地方已經烤乾了,有的地方還保持着雨水侵略過的樣子。
眺望了好一會兒,終於在街道的轉角看到了姐姐的身影。
我歡喜地沖姐姐擺了擺手,像是無聲的吶喊,告訴姐姐,我在這裏。
姐姐也看到了我,她神色莫名的盯着我,沒有說話,也是擺了擺手,示意我過去。
沒有半分停留,我拽緊了肩上的書包,跑了過去。歡喜的拉緊了姐姐的小手。
姐姐和早上見到的她一樣,還是很沉默。
令我高興的是,姐姐帶我去了小賣鋪,買了好多好多的零食!
可令我納悶的是,姐姐並沒有直接帶我回家,而是輾轉到了一處荒山野嶺。
說是荒山野嶺,其實不然。只是我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這裏四周都是樹林,而且這裏人煙稀少。
途中,姐姐一手抓着裝着零食的袋子,一手牽着我,腳步緩慢的往山上攀爬着。
因為早上下過雨的緣故,地面上到處是水漬,顯得格外濕滑。
偶爾路過的雜草灌木叢都不例外的沾滿了水珠兒。
有的甚至調皮的爬上了我和姐姐的褲腳,慶幸的是我和姐姐穿的是雨靴,否則非把雙腳打濕了不可!
糟糕的是,天公不作美,雨水又恣意的從雲層中飄落了下來。
這使得我和姐姐,不得不找了一處避雨的地方。
漫長的長途跋涉,最後在一處懸崖峭壁,終止了。
那地方給我的第一印象,兩個字,可怕!
那是一處斜坡,坡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坡上是一個半圓形的巨石。
巨石卻並不都是實心的。它的底部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塊似的,從我的視覺看過去,只覺得它快要坍塌了似的,令人心驚膽戰。
雨,越下越大了。
又累又餓的我和姐姐,當時便顧不上危險,躲了進去。
誰知,那裏竟似個水簾洞,洞裏別有洞天!
石洞裏,地方寬敞,乾淨,最主要的是沒有水漬!
石洞外,雨水傾盆,水和石洞之間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水簾。
我和姐姐像是躲進了蒙古人的帳篷,刺激,害怕,又有點兒得意。
後來得知此地名為烏龜坡。
烏龜坡,顧名思義,就是一處偌大的石頭坡,因其外形與烏龜相似,而得名。
顧不得其他,我和姐姐席地而坐,拿出早已垂涎不已的零食,狼吞虎咽。
吃飽之後,我和姐姐相對無言,便盤腿坐在地上,往石洞外漫無目標的窺視着。
忽然有種“晴空山雨後,天氣晚來秋”的凄涼感覺襲來。
姐姐不和我坦露心扉,我也不會詢問她出了什麼事情,我們不約而同,又分明知道對方的心思。
許久后,彷彿時間都靜止了一般。
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和,那麼無關緊要,但只有我和姐姐才明白,害怕與落寞才剛剛來臨。
而且隨着時間的遺失,不會消散,只會越來越深。
雨,漸漸的下得不那麼大了。
掛在石洞上的水簾,也漸漸的出現了破洞,變得不那麼完整了。
石洞裏,我和姐姐的腳,早已經麻木,就像我和姐姐的心一樣,變得十分的麻木。
“姐姐”不知道是先前太緊張,太害怕的緣故,還是什麼,總之我有點困了。
姐姐見我拉着她的衣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喊她,瞬間就明白我想幹什麼了。
她扯過她的書包,放在地上,讓我坐着,斜躺在她的懷裏睡覺。
許是真的困了,不一會兒我就在姐姐懷裏眯着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有人在說話,頓時睡意全無。
我驚恐不安的睜開了眼睛,果然,有人!
媽媽,是媽媽找來了!
後來呢,肯定少不了媽媽的一頓罵。挨打,確實也沒有怎麼挨的,但挨罰,卻是挨了的。
回家之後,媽媽一直到吃晚飯之前,媽媽都是罵罵咧咧的。
是的,我的媽媽是一個直脾氣,嗯,也叫暴脾氣。
哪怕吃了晚飯之後,她都余火未散。
這不,本應該是我和姐姐的睡覺時間了,她卻抽出了兩根高板凳,讓我和姐姐跪在上面,說是要讓我們明白今天犯的錯誤有多大!
不僅如此,她還在手上拿了一根木棒一一根松樹的枝椏。
她的嘴裏還念叨着“……黃金條條,出好人,我今天不打你們,你們就不知道怎麼做好人了……”
聲勢如破竹,我和姐姐嚇得一個勁的哭,其實媽媽一下也沒抽打過我們,都敲板凳去了。可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點兒。
或許是,我和姐姐的聲音太大了吧,竟把住在四爹家的婆婆她們,都招了過來。
那時候的農村裡,什麼都缺,像是缺水,缺電,甚至缺糧!都是正常現象!
那會兒電剛剛普及,農村用的最多的,還是蠟燭跟煤油燈。
人們夜晚出行靠的也是那兩樣,也有用的是手電筒的,但很少。畢竟稀有的東西,都貴!
當時,我的婆婆帶着我的堂姐(顏媛)和堂妹(顏慧)來解救我們時,用的也只是煤油燈!
我的婆婆是個溫婉的女子。她說話從來都是溫聲細語,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但她也是個挺強勢的女人。聽我媽媽說,早些年,她們可沒少吵過架,而且每次都是我婆婆佔了上風!
果然,我的婆婆一來,我的媽媽的氣焰瞬間小了很多!
婆婆三言兩語就讓我媽媽,把我和姐姐解放了下來,並客客氣氣的給我婆婆倒了水,還給我的堂姐堂妹們拿了吃食。
最後可想而知,我的婆婆帶着滿載而歸的我的堂姐堂妹們,腳步輕快的回去睡覺了。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就結束了。
但世事難料!
有些事,真的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