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頭鯨魚
他盤算着,要不要再晚一年讓她復讀,如果影響健康,往後推一推也沒有什麼要緊的。
黎姿眷眼皮發酸,強撐着,忍着困意睜開眼中。
猶是再三,還是昏昏入睡。
2018年7月薊市
這是陽台上的一個花房,四季都有常開的花。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坐在小凳子上澆花,紅寶石吊蘭長勢極好,把這個女人隱藏其中,半張臉都不見天,偶抬頭從花叢里逃出,那張臉才能讓人看清楚,美艷明麗的女子。
只是,眼角有傷痕,唇角也有。
那雙小獸般的眼睛,在聽見花房外有動靜的一瞬,登時變得驚恐,手上的水都無處安放,灑了一地。
男人走近花房,“姿眷,今天身體好一些嗎?”
女子坐在小凳子上不敢說話。
他彎腰貼在她腹前,“讓爸爸來聽聽你今天老實不老實。”
黎姿眷這才回話,“都挺好,我今天沒有吐。”
周南堂點點頭,“可以適當加些補品,我看你的臉消瘦不少。”
“哦,還有,明天到了去醫院做檢查的日子,我叫人送你去。”
黎姿眷抿抿嘴,“不能不去嗎?”
如果整容醫生檢查出她和那張臉有些許不同,又是要動一次刀子,現在她懷了孕,再進行那樣的手術,不知道會不會傷害孩子,她在意的不是自己,是這個已經成型的孩子。
“不行,要去。”他短短地說了句。
黎姿眷拍拍衣服上的草葉站起,背過身把一小盆多肉放在背陰處。
周南堂看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擁上了她,“你的頸線也那麼漂亮。”
不是漂亮,而是像那個人。
黎姿眷站定不動,一切都由着他去。
到了檢查那天,他因為工作忙,就讓秘書陪同去,說是陪同,其實是監視。
他怕她逃跑。
事實上,黎姿眷連薊市都跑不出去。
一個精神病,要怎麼跑得出他的手心。
也許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曉得自己不是精神病,哪怕是他開再多的證明,她都知道以及確定自己絕不是。
她是一個正常的人。
然而,警察不信她,報警三次后,每一次都被他帶回來,他彬彬有禮,向警察們出示她的健康證明和心理診斷,意思就是,他老婆是個瘋子。
她想要逃回父母身邊,父母也不信她,早年她因為跳舞入迷,後來受傷不能再上台,有很長一段時間陷入抑鬱症,婚後抑鬱症嚴重,轉化為精神分裂,父母覺得也是有可能的,女婿很善良,就算是這樣也沒有放棄過黎姿眷,也奉養二老,當做是親生父母。
黎姿眷的家人,也站在了黎姿眷的對立面。
至於為她整形,他給的理由更是無法反抗。
那一次他動手打她,一拳擊碎了浴室的鏡子,四起的碎片張揚,有一塊兒不幸刺中了她的側臉,劃出一條五六厘米的口子,當場血流如注。
她毀容了。
他是個“善良”的丈夫。
妻子抑鬱症自殘,弄傷了臉,他積極為她治療,還找了最好的整容醫生為她修復。
修復后的那張臉人人看見都說是個奇迹。
從前她的鼻子不夠高,手術后她像是個混血兒,五官立體,在原有的底子上把五官都精緻化,他身邊的朋友看見有時也會着了迷,某次她聽見丈夫一個朋友說,這下子,她有八成像她了。
他不許她跳舞,因為那個女人說過,最討厭跳舞的人了,搔首弄姿,叫人作嘔。
她躺在床上,有時候會回想從前自己跳舞的日子,那時候在舞團,身邊都是跳舞的朋友,有一個和她同歲的女孩子,某次跳舞從高台上落地失敗,小腿粉碎性骨折,她也不能跳舞了。
後來,黎姿眷聽說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她被發現在浴缸里割脈自殺。
人人都扼腕惋惜,可黎姿眷卻覺得,對她來說,那是解脫。
如果可以,她也想在受傷那一次就結束一切。
這世界值得不值得,終究要由自己說了算。
她是個舞蹈演員,而他是某家上市公司的總裁,大她七歲,她二十二歲之時,他已經過完了二十九歲的生日。
她所在的舞團要參加一個宣傳片,正是那家公司的活動。
宣傳片拍得很好,緩解了舞團那段時間的經濟壓力。
當晚她和朋友因邀參加他們公司的慶功活動,她聽說,他那時接下家族在公司的位置沒有多久,還沒有站穩,因為這一次方案的成功,他成功地坐穩了他的位置。
還沒到三十歲,他已經是她觸及不到的那種成功人士。
十七歲高中畢業后,黎姿眷的文化課成績不高,但也足夠她上一個正經的大學讀藝術專業,藝考對她來說沒有那麼艱難,她從小就很喜歡舞蹈,但是喜歡有時候和天分不在一條線上,她很努力,很用功,可是比起身邊的朋友,只能算是平常的表現。
她多想像電視上那種逆襲的舞蹈家,在舞台上閃閃發光。
在長廊上相遇,老師把他們幾個介紹給他和他身邊的合作者。
老師對他說,“這幾個都是我的得意門生,要是未來還有合作的機會,希望周先生可以多考慮一下他們,資質都很不錯。”說著,把其中一個女生往前推推。
她是老師最得意的弟子,黎姿眷不止一次看她跳舞看得着迷。
而且,她的眸子很清澈,不染塵俗的乾淨。
但是他只是笑了笑,客套地答應了下來。
連那個女孩子的臉都沒有多看,匆匆從他們身邊繞開。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周南堂。
那天晚上聚餐的時候,她又碰見了他。
外面的泳池男女都聚在那附近,她白天想要控制體重,吃了一片水煮青菜就再也沒有吃什麼。
眼前發矇,搖搖頭覺得還是應該適當吃些東西。
他們公司的餐廳也很高級,只是這個點,來吃飯的人已經很少了,黎姿眷和朋友找了張桌子。
吃了幾口,見他端着盤子坐到他們對面,“可以坐這裏嗎?”
他的容貌不是輕易可以忘記的那種,劍眉星目,戴着一個金邊眼鏡,長得斯斯文文。
“當然可以。”朋友也認出了他,用手肘推推黎姿眷。
“黎小姐喜歡紫色嗎?”
她嘴裏的雞肉還沒有嚼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把眼睛抬起,“嗯?”沒有張嘴。
“眷眷不喜歡紫色,她喜歡藍色。”朋友替她回答。
黎姿眷點點頭,同意。
這人真奇怪,第一次和她說話就問她喜歡紫色嗎。
還有……他竟然記住了她的姓氏。
“為什麼,紫色感覺很適合黎小姐,為什麼不試一下?”
“我會考慮一下,謝謝。”黎姿眷咀嚼完才說,進退有禮。
“沒想到周先生還會在公司的餐廳用餐。”朋友說。
周南堂笑道,“我也是公司的員工,員工餐廳,我也得象徵來幾次。”
他穿黑色西服,笑起來很人覺得很沒有距離感,似乎是天真無害的那種角色,朋友後來回去后這樣總結。
黎姿眷卻和她想的相反,這個人,有點可怕。
她空閑的時候會偶爾發獃,在吃完飯等朋友的時候,她回過頭,發現他在看面前的玻璃杯。
玻璃杯上,有黎姿眷的倒影。
他沒直接看她,只是在看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