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楚王府世子疑驚變武昌城茂堅審冤案（2）
宋景榮微微一笑，將倭國產的鐵壺在紅泥小火爐上取下來，給朱英耀斟了一杯白普洱，笑着說道：“世子還是見識不深啊。藩王府里的長史，哪個不是朝廷的人？別說是長史了，就算是自家的女婿，也和王府不是一條心，嘉靖二年，楚王端午節戲龍舟，你的姑父沈寶就結結實實地上了一次爛葯，勾結王府長史密奏嘉靖皇帝，說楚王借戲龍舟以練水軍。你聽聽，陰狠歹毒至極啊！好在皇帝陛下明察秋毫，這才保住了楚王的王位，楚王雖然說的大多都是錯的，但是有一條卻是千真萬確，嘉靖皇帝對藩王還是十分厚道的。”
“為今之計，我們又該如何區劃？眼看着父王行事越來越偏頗，又無法諫勸，怎麼辦才好呢？”
“當下，世子除了隨機應變，實在是沒有其他的辦法啦！”宋景榮望着鐵壺中冉冉升騰起來的水汽，緩緩地說道。
此時，正值七月流火的天氣。漢江穿城而過，還能稍微帶來一絲清涼，雖然端午早已經過去了。但楚王朱顯榕卻很有辦法，命人將庫里的龍舟整飭一新，然後在武昌城撒起了請帖。知府衙門、學台衙門、藩司、臬司、都受到了邀請。在漢江兩岸，搭了一溜蘆席，几案上時鮮水果，冰敗西瓜，蘇式糕點擺的琳琅滿目。
申時初，朱英耀才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趕到了漢江邊，這時武昌城內的藩臬官員如約而至，看得朱英耀戰戰兢兢。而朱顯榕卻一改往日的奢靡荒唐，全身修飾得一絲不苟，端的是一副名士的風範。坐在首位。
朱顯榕不言聲來到了楚王的身邊，小聲地說道：“父王，您怎麼不事先和我們商量一下，這.....！”下面的話，礙難出口，更何況，還有這麼多官員在場，朱英耀只好將後面的話吞了。
“你懂什麼！請官員消暑，也算是替皇帝表示一下犒賞和體恤之情。好好在一旁看着，沒有我的話，你不準隨意走動！”
朱英耀只好戰戰兢兢地坐在了下垂手。他瞥了一眼各色各樣的官員老爺們，更覺得如坐針氈。在永樂靖難之後，建文帝未能順利進行的削藩大業，卻在永樂皇帝治下順利推行，雖然沒有明詔頒行天下，但是各地藩王們也都明白了一個規矩。那就是閉門不出，和地方官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時到如今，這個規矩似乎已經名存實亡了。武昌的憲台衙門也樂意湊在楚王的身邊，想要幹什麼，自然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果然，經過了最初的寒暄，憲台大人張炳忠促狹地舉杯奉承道：“我是巡按御史，是個流官，宦遊一生，幾乎走遍了整個華夏大地。也曾觀瞻了各位藩王屬地的情形。不得不說，您的治下，簡直是氣象一新！武昌向來都是名城大郡，人文薈萃。再加上王爺勵精圖治，封邑之內猶如大明開國之初，萬民齊心，蒸蒸日上，實乃其他藩王楷模呦！”
一番話，在場的除了楚王朱顯榕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臉色一變。朱英耀不由地深深挖了一眼這個御史，心想：“好歹毒的傢伙！這番話看上去是奉承，實際上綿里藏針，將王府和藩台衙門直接推上了對立面。而且將王府推到了一個很危險的境地。”
朱英耀暗暗地捏了一把汗。朱顯榕顯然被這一頓馬屁喂得很舒坦，向後靠了靠，說道：“憲台大人過獎了。我無非是為皇帝擔憂而已。嘉靖二十年，宗人府發來皇帝嘉勉的通諭，切實勉勵藩王要體恤封邑官員。排起輩分來，論着我還算是當今萬歲的叔叔。也算是替侄子排憂解難了。”
外面響晴白日，漢江好像快要被蒸幹了一般，而朱英耀卻像是掉進了冰窖里。打了一連串的冷戰。卻又插不上口。
朱顯榕說完，又將官員們的馬屁照單全收了。
緊接着，戲龍舟開始了，一棒鑼音之後，三條巨大的龍舟競相出發，在密集的鼓聲中，槳手們整齊劃一的划著龍舟。率先到達的，會得到五十兩銀子的賞賜。
而就在這個時候，張炳忠卻忽然做張做勢地驚呼了起來：“哎呀！楚王府的龍舟頗具氣勢啊！定是長時間操演的結果。若他們駕駛的不是龍舟，而是兵船的話，定能夠所向披靡啊！”
朱顯榕即便是再糊塗，這句話里暗藏的鋒芒也是能感覺到的。於是擺了擺手說道：“憲台過譽了，這些人都是綠衣服吹鼓手出身。我見他們身體還算結實，就讓他們去戲龍舟了。”
而這張炳忠卻鐵了心要生事，用摺扇打着手心，說道：“這些吹鼓手是楚王的，受恩脫賤籍，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朱顯榕面紅耳赤，盯着這位剛剛來武昌不就的巡按。正不知道怎麼應對的時候，朱英耀再也坐不住了，忙上前一躬身，說道：“父王，龍舟競渡雖然熱鬧，但頗不和各位大人的風雅，我記得您摘了一曲金縷曲，已經讓宮人編了曲子，何不就此機會，也讓我們長長見識呢？”
朱顯榕這才反應了過來，忙一疊連聲地說道：“對對！我怎麼給忘了，”說著，就叫貼身的宮人方三兒上前獻藝。
方三兒是樂戶出身，生的聰明伶俐，早早地被朱顯榕看中，收到了房中，這件事外人不知道，但是在楚王府卻是人人盡知的。方三兒蓮步款款，當眾坐定，懷抱着琵琶，只是輕輕一撥，聲音便如寒泉瀑布傾瀉而下。真是萬種的愜意。唱道：
不相見故耳，為此發歌。
吾鬢如霜蕊。
自江南、西風塵起，倒騎禿尾。
舊日汾陽中書令，何限門生兒子。
到今也、陸沈草昧。醉里不行西州路，但斗間、看望成龍氣。
聊寂寞，自相慰。
夫君自是人間瑞。嘆生兒、當如異日，孫仲謀耳。
健筆風雲蛟龍起，人物山川形勢。猶有封、狼居胥意。
伐木嚶嚶出幽谷，問天之將喪斯文未。
吾待子，望如歲。
方三兒歌聲清澈，裂石穿雲。在場的官員都是寒窗苦讀出來的，聽着曲子裏的意思。也都不由的暗自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