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計劃
不知多久后，車終於在一處陡峭的斜坡前停住了，劉韜彥跳下車就是撕心裂肺的嘔吐，腳軟的他站都站不穩。
“姑奶奶……”他扶着車門有氣無力道：“你這是要謀殺還是同歸於盡？我……嘔……我又是招你惹你了？”
簡瀅一雙眼睛冷冷盯着他，牙齒咬的咯咯直響，劉韜彥頓時慫了，結結巴巴道：“其實你車技真不錯……要不再開一段？”
簡瀅眼睛一閉，扭過頭不說話。劉韜彥繞到她面前，發現她紅着眼睛，頓時感覺事關重大。
“你，你怎麼了？”他有些手足無措，這是他時隔三年，第二次看到倔強而強大的她流淚。
簡瀅惡狠狠道：“你怎麼不去死？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
劉韜彥當即愣在原地，好似難以置信：“我……我又做了什麼？好，我承認我想請你跳舞，花房說話是有些冒犯，但我只是開玩笑，也沒讓陳素雲去逼你啊？你……真的，我發誓……”
簡瀅捂着嘴唇偏過腦袋，眼淚流的更凶。劉韜彥這下明白不是這個原因了，一時間又抓耳撓腮的想自己一言一行，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錯，急的直上火。
簡瀅看他這個鬼樣子，慢慢平靜下來。她擦乾眼淚，坐回車上，啟動車子后猛地一踩油門，毫不猶豫的離開。因為一時沒反應過來而被拋在外面的劉韜彥，看着漸漸遠去的汽車，頓時傻眼了。
“我去！”他一把將衣服甩在地上，氣的說不上話來。
車夫看着一身西裝卻狼狽至極的男人，心中有些忐忑。劉韜彥把幾乎廢掉的腳抬到車子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他說了個地址，揮揮手讓車夫快走，車夫猶豫着上前報了車價。劉韜彥一愣，嘆口氣，艱難的從身上摸出幾張紙幣扔給他，車夫立刻眼亮起來，拉了他就是跑。劉韜彥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疲憊的閉上眼睛，一會兒后又起來，咬牙將一隻腳的鞋子脫下，狠狠扔了出去，另一隻也如法炮製。做完這一切，赤着磨出血的腳板踩在顛簸的車上，劉韜彥從來沒有這麼滿足過。
簡瀅躺在床上想着過往痛苦經歷，與今天在樂山人們的指指點點，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她惱火的跳下床，從手包里拿出一瓶葯，倒了滿滿一把，惡狠狠的塞進嘴裏，又用手邊的半杯水送下去。做完這一切，她揪着自己的頭髮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一步步退回床上。
吳葆荇上了樂山，簡瀅也不得不每天往返山上山下，每天大半時間浪費在路上。所以當吳葆荇提出要她在山上居住時，雖然知道這樣不妥，但她還是同意了。
雅姐雖然有些意外，但只囑咐她小心行事便不再多言。簡瀅猶豫了很久，還是打算去找錢凱明。可沒想到到了地方，卻發現之前一直作為總聯絡站的地方人去樓空，一把鎖子隔開所有。
簡瀅自嘲地笑笑，準備離開，卻迎頭碰上恰好回來的錢凱明。
“簡瀅，”他認真的看着她道：“簡瀅，你離開這裏吧。”
“離開？去哪？”簡瀅冷笑道：“當初是你費盡心思帶我回來的，如今一句話就打發了嗎？”
“我是怕你受傷害。吳葆荇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不想你發生什麼意外。”
簡瀅微微動容：“他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任務，我不能半途而廢。”
“這個你放心，我已經安排了別人執行，總歸會給你個交待。”
簡瀅獃獃的看着他：“你徹底放棄我了？”
“這不是放棄，我想幫你脫身。簡瀅，你放下這些事兒，去歐洲，去美國，好好學習你的音樂，你不應該被攪拌在這個大染缸里。”
簡瀅苦澀的笑笑：“前些時候，你還告訴我，我父母是中國人，這該成為我的行事準則。如今，又要讓我拋下他們的仇恨甩手離開嗎？”
錢凱明：“他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可我不希望他們死不瞑目，不希望他們冤魂得不到安息，日日來糾纏我！”簡瀅歇斯底里道：“這些日子，我半夜半夜睡不着，一閉上眼都是他們慘死、我被強姦的樣子。你覺得我離開這裏就能好好活兒嗎？我不需要你為我做決定！”
錢凱明一愣，走過去緊緊抱着她，良久才嘆息道：“好，我說過我尊重你的決定，你既然放不下，那我就幫你一起解決。”
簡瀅埋首在他懷裏放聲大哭。等她稍微平靜了些，錢凱明才將一件重要的消息告訴她：一批從瀋陽來的敵機降落在蘇州機場，他們懷疑第二次細菌武器已經準備就緒，正在伺機空投。政府已經緊急從仰光調回一批戰機，但敵人那邊部署不明，南邊戰事又比較吃緊，需要儘快掌握行動時間和重慶內部的接應人員行蹤。
簡瀅突然想到劉韜彥那天的話，疑惑道：“你懷疑這些事與吳葆荇有關？”
錢凱明目光沉沉道：“不是有關，根據我們的消息，這件事兒本身，就是他在操縱。重慶的接應人員，也是他安排的。”
原來劉韜彥那天沒有說謊，只是當時自己對他煩躁，所以沒有放在心上罷了。但簡瀅也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直直盯着錢凱明：“你什麼意思？你想我去接近他拿情報？”
“……”錢凱明有些訕訕。
“想都別想！”簡瀅義正言辭道：“錢凱明我告訴你，我接近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人！讓我虛與委蛇，做不到！”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錢凱明反而有些輕鬆道：“所以，我們打算再次合作。”
“合作？跟誰？”簡瀅疑惑。
“陳先生那邊。”
“陳誠？”簡瀅冷冷：“我可不想被人利用。”
錢凱明愣了愣，道：“不是，他們那邊也有人在潛伏，而且掌握了不少關於病菌的信息。所以你們合作，一個人拿情報，一個負責暗殺。”
這簡瀅更不明白了，既然大家任務不衝突，何必絞在一起？
“是這樣……”錢凱明有些猶豫道：“他們那邊雖然有了不少情報，但大多是些外圍的，還沒辦法真正的靠近吳葆荇身邊……”
簡瀅凝視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錢凱明索性坦白道：“他們希望能夠藉助你的關係……”
簡瀅這下明白了，冷笑着道：“接頭的是誰？那個劉韜彥？”
錢凱明驚訝的看着她：“當然不是，是一個叫李岩的人。”
簡瀅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麼。
錢凱明看着她：“那個劉韜彥，你對他……”
簡瀅打斷道：“沒有什麼，就是單純的討厭。那個叫李岩的，你們是怎麼計劃的？”
“哦，我們打算先讓你們彼此認識認識……”
……
劉韜彥聽了張啟傑的計劃，頓時有些不高興了：“這件事一直是我在跟進，為什麼突然換成他？”
張啟傑是中統新到的特派員，還是李岩率先聯繫上他，介紹給劉韜彥的。
張啟傑自然也知道劉韜彥在假幣事件上的功勞，所以為難道：“這是站長的指示，你要知道，他對細菌實驗掌握的情報要多一些。”
劉韜彥覺得可笑：“他這段時間一直躺在床上，哪裏去收集過什麼情報？就這些東西，你怎麼能證明就是真的？”他用指節敲敲桌子上的一疊文件。
張啟傑：“韜彥，你不要感情用事嘛……這件事是李岩毛遂自薦的，也得到了站長的認可。日本人依舊在用假鈔破壞後方經濟，現在你不如先放放這件事兒，從銀行那邊再拿一點兒消息出來，我們再抓他個現行，好好打擊一下他們的囂張氣焰……”
劉韜彥簡直都要被氣笑了，咬牙道：“好啊，我辛辛苦苦帶出來的情報，你們解決不了問題，大手一攤隨之任之。現在要我冒着生命危險再去一趟，好查封個萬數八千，給媒體一登去英美面前哭奶博同情是吧？”
“劉韜彥，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張啟傑大怒。
劉韜彥拍案而起：“老子就說的這話！媽的，你看不慣別來找我！什麼玩意兒……”他飛起一腳將面前的凳子踢飛，二話不說向外面走去。張啟傑在後面氣的說不上話來。
……
王珂遞給余怒未消的劉韜彥一根煙，沉聲道：“意思是說，他們把你從這件事中踢開了？”
劉韜彥一邊點煙一邊不悅的看他一眼，王珂不以為意的笑笑：“他們寧願要一個剛剛才被端了老窩，連腳跟都沒站穩的無名之輩，也不願要一個社會關係良好，有着成熟經驗的特工？”
劉韜彥皺起了眉：“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新來的這個站長肯定有問題。”
王珂看着他：“不管誰有問題，對你都是一種極大的威脅。”
“可他們已經見過我了。”劉韜彥有些懊惱道。
王珂有些疑惑：“怎麼會這樣？中統不是改了規矩，只准特工單線聯繫么？”
劉韜彥嘆口氣：“上次情報站不是破壞的太嚴重嗎？他們來了根本找不到接頭人，還好有個李岩天天蹲守，總算是接上了。但李岩是個破譯員，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可行動特工，所以就帶他們找到了我。”
王珂瞭然，但依然凝重道：“這也太冒險了。”
劉韜彥無奈：“沒辦法，李尚走的太突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珂看着他，良久后才道：“你，要不要考慮轉入地下？”
劉韜彥一愣，繼而搖搖頭，苦笑道：“應該還沒到那個地步，再等等吧。”
王珂：“你的安全問題不能大意，若是真出什麼事兒，我沒法向你母親交待。”
劉韜彥看他一眼，緩緩道：“你不用擔心，我只是最近發現銀行中有些問題，等我弄清楚了再說。”
王珂：“什麼問題？嚴重嗎？”
劉韜彥搖搖頭：“還不清楚，都是陳壽在秘密做着。不過我感覺與日本人和76號有很大的關係，這段時間萬隆清又很受日本陸軍司令部重視，與76號的交往也更加的頻繁。”
王珂隱隱感覺到事關重大，知道劉韜彥心裏有數，也就不問了。
“咱們這邊還查嗎？”劉韜彥問。
王珂：“查。雖然現在國共合作，但內部矛盾已經越來越大，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日本人把槍口對準其他地區……”
劉韜彥深吸了口氣：“我明白了。”
樂山宴會後，陳素雲對劉韜彥與趙家小姐的事兒越來越上心，萬隆清雖是有所顧忌，但耐不住太太的一再說服，表示會問問劉韜彥的意見。
劉韜彥被叫道辦公室時，萬隆清難得的和顏悅色，讓他渾身上下不舒服。寒暄一陣生意上的事兒后，他直接進入了正題。
“你跟趙家的丫頭，到底是什麼關係？”
劉韜彥一愣，打個哈哈想避開這個話題，但萬隆清明顯沒打算讓他得逞：“別跟我嬉皮笑臉的，你是什麼人我心裏最清楚不過。要真的看上什麼東西，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可趙家小姐這兒，你瞞得了你嫂子，瞞不過我，你果真喜歡她嗎？”
劉韜彥獃獃的看着他，勉強笑道：“行……行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萬隆清向後一仰，意味深長的看着他：“我說了，不要跟我打馬虎眼，否則……”他頓了頓：“我們沒必要談下去了。”
劉韜彥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深深嘆口氣：“您的眼睛還是那麼厲害。”
萬隆清：“因為我從沒有感覺到你想得到她的慾望。就像當初在監牢裏你想活下去，在我身邊你想爬上去，想拿下一個又一個客戶的那種慾望。雖然你表面功夫，確實做得還算不錯，尤其是對你嫂子。”
劉韜彥心頭一顫，頓時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向腦袋充去，讓他一時間有些后脊生涼。這種被砍穿的強大壓力以至於讓他瞬間紅了眼睛。
“大哥……”他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萬隆清面無表情的等着他的解釋。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劉韜彥突然長長嘆口氣，道：“縱使我再怎麼有意，我都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劉韜彥自嘲的笑笑：“大哥，因為我有自知之明，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她有良好的家世，受過良好的教育，將來會跟家人去國外平靜的生活。而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賺很多錢，爭取哪一天能夠在這亂世安身立命，奪回祖上辛苦經營的產業，為父母報仇……
可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有些不甘心，大嫂好心撮合，我有時頭腦一熱就想借勢試一試，所以辦了好些糊塗事兒。”
他喉結動了動，清清黏黏糊糊的嗓子，道：“可是，人總要面對現實的。大哥，真的，以後不會了，我絕不會再去招惹趙小姐，她願意跟誰好跟誰好，與我沒關係。”
萬隆清有些動容，可還是緊緊盯着他：“你真的喜歡她？”
劉韜彥微愣，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或許您不會相信，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我心裏就再容不下別人了。”
萬隆清一愣，辭色稍緩：“那你能放得下？”
劉韜彥裝作毫不在意的抹了把臉，笑道：“這個世上我得不到的東西多了，豈能一件件裝在心上？您放心，我自有我的主意。”
萬隆清沉默了片刻，久久后才開口道：“假如日後我不得不離開上海，你還願意一直跟着我嗎？”
劉韜彥一愣：“您要離開？去哪裏？”
萬隆清：“說不好，中國兵荒馬亂的，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總要做些打算不是？”
劉韜彥：“我的命是您給的，只要您不嫌棄，到哪裏我都跟着您。”
“好。”萬隆清坐正嚴肅道：“既然你要一直跟着我，那就永遠是我兄弟，是我萬某人的家人。別說一個趙家，就是那赫赫有名的蔣宋孔陳，也配得上她！”
劉韜彥一時沒反應過來，萬隆清卻道：“你先出去吧，這件事兒你嫂子會幫你的。”
劉韜彥動了動想說什麼，一個電話打進來，萬隆清揮揮手，劉韜彥只能咽下去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