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立場

“什麼？”雅子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請你陪他去樂山看房子？”

簡瀅用指甲掐着桌子上的一個福娃娃，默然點點頭。

“可……你為什麼拒絕？”

簡瀅靜靜看着她：“我總覺得，姓吳的好像一眼就能看透我。”

雅子有些猶豫：“你暴露了？”

簡瀅嘆口氣：“應該沒有，但是他讓我非常不舒服，面對他，我甚至不能做到冷靜。”

“小瀅，軍統應該教過你，特工最重要的，就是耐心與耐性。”

簡瀅咬咬唇：“我不知道。當他叫我的名字，看着我跟我說話，我的腦子中都是爸爸媽媽和弟弟慘死的樣子。我控制不了自己，只想上去與他同歸於盡……”

雅子突然抓起她的手，看到掌心那些被指甲掐破的傷口，無奈嘆口氣。

“或許從一開始，你就不該參與到這件事兒來。我一直告訴你叔叔，你有好的音樂天賦，戰爭與仇恨會毀掉它的。”

簡瀅苦澀的笑笑：“雅子姨，你不了解我跟叔叔的仇恨。我們最親的人，就死在我們面前，世界之大，卻沒有寸土安身。要不是這些仇恨支撐，哪裏還有今天的我們？”

川島雅子看着她極力忍耐自己的哀痛，一時不忍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怎麼開口。反倒是她立刻收斂了情緒，表現的異常堅定道：“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哪有中道而廢的道理？我明天就去答應他。”

雅子也正色道：“既然拒絕了，就別再提起這事兒，只當是他試探。如若他真的有心搬離極司菲爾路，不管樂山還是悲山，我們就會有更多的機會。”

“可樂山是日本人的地盤，上面都是些日僑，不是對我們更加不利嗎？”

雅子搖搖頭，意味深長的笑笑道：“對別人是會變難，但你別忘了，我們兩可是大半個京都美人呢。”

從那天談話后，簡瀅明顯感覺到吳葆荇對自己產生了興趣。一開始她還有些驚懼，不知道是不是他發現了什麼，可後來隨着他目光的炙熱，她漸漸明白了什麼，反倒平靜了下來。

“老師，爸爸又在看我們。”吳琪夢壓低了腦袋小聲道。

簡瀅一愣，勉強鎮靜道：“別分心，好好畫你的譜子。剛剛那段我最後拉一遍，你要聽好了。”

吳琪夢趕緊全神貫注的盯着她。

上完課吳琪夢被保姆帶下去吃藥，簡瀅也收好兩人的小提琴，正準備離開，一轉身卻見吳葆荇在不遠處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簡瀅定了一下神，向他走過去：“吳先生找我有事兒？”

吳葆荇笑笑：“方才看着趙小姐拉琴，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兒。”

簡瀅也淡淡一笑：“吳先生以前也拉琴嗎？”

“我哪有那個本事，”吳葆荇道：“是一位友人，她的梵阿玲也拉的不錯，我有幸在德國聽過她的演奏。”

簡瀅一怔，繼而笑笑：“那您的哪位友人一定非常出色。”

吳葆荇點點頭：“是啊。可惜那以後再也沒機會聽她演奏了。”

“為什麼？她……”

“沒有，她定居了德國。”吳葆荇好像知道她想說什麼，解釋道：“也不再拉琴了。”

簡瀅沒有說什麼。

“對了。明天我有些事兒，夢夢的課暫時停一天，後天我準時讓司機去接趙小姐。”

簡瀅點頭答應。

吳葆荇也沒有再說什麼，只讓司機安全將簡瀅送回到家。

簡瀅利用休息的一天去找了錢凱明，錢凱明對她說話遮遮掩掩，讓她很是不舒服。

“你到底什麼意思？”她窩火道：“為什麼防着我？”

錢凱明打了個哈哈，四兩推千斤的撥了撥，這讓簡瀅更是怒不可遏：“好！好！”她一邊戴帽子一邊怒氣沖沖道：“今後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咱們誰也別貼着臉找誰！”說完一把拉開門走了出去，呯！的一聲狠狠關上。

錢凱明咬咬牙，趕緊追出去。

“不是我有意敷衍你，簡瀅，”他邊下樓邊解釋道：“有些事情，實在有我的為難之處，沒辦法與你一一講明。”

簡瀅冷哼一聲，跳下最後一階樓梯大步向外面走去，錢凱明只好在她出去之前一把將大門關上，沉聲道：“與你叔叔有關。”

簡瀅斜眼看着他，等待解釋。錢凱明一邊點頭一邊拉了她胳膊往回走，被簡瀅一下子甩開。

錢凱明重新給她添茶遞水，自己也點了根煙，這才嘆氣道：“你也知道，軍統內部王鮑之爭明裡暗裏打的火熱，大家看似面子上比中統過的去些，但私底下各為其主已經不是秘密……”

簡瀅終於明白了原由，一時間不知道該笑還是還怒，只能憋着一口氣惡狠狠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搞這一套，可真是出息。”

錢凱明也不惱，平靜道：“大家誰都想吃肉，沒有辦法的事兒。”

“那你呢？你與我叔叔師出同門，現在各為其主要你死我活了？”

錢凱明：“倒不至於你說的那麼不堪，但政治里的渾水，誰也弄不懂。”他看着簡瀅道：“實話說，我跟學長並沒有什麼私人恩怨，但他這個人，城府太深，我沒法放心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到他手裏。”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簡瀅也沒必要繼續待着了，再次站起身準備離開。

“簡瀅。”錢凱明叫住她，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般：“我知道你長居異鄉，又心懷仇恨，所以很多原則問題都不甚在意。但在上海灘，越是這樣越容易被人利用，尤其是你這樣出色的女人。”

“所以你之前也是在利用我了？”簡瀅冷冷盯着他。

錢凱明難堪的笑笑：“我不否認帶你回國別有目的，但我絕對沒有害你的心思。”

簡瀅覺得可笑：“那我是不是該對你感恩戴德？”

錢凱明沒有說話，良久后才沙啞着開口：“如果有一天，我跟你叔叔站在不同的立場上，你會不會聽他的話拿槍指向我？”

簡瀅覺得莫名其妙：“你發什麼瘋？”

錢凱明掐滅了煙，緩緩向她靠近幾步，沉聲道：“簡瀅，在上海這個地方，只有堅定的信仰才不會迷失自己，給人可乘之機。我想告訴你的是，你父母是中國人，這應該成為你做出選擇的標準，而不是什麼親情與承諾，這些東西靠不住。”

他頓了頓，又道：“而我，永遠尊重你的決定。”

說著，他突然低頭吻住她的唇，又緊緊將她擁住，加深這個吻。簡瀅被這突如其來的行為震的有些發懵，她的大腦被他淡淡的煙絲味激醒，嘴上一用力，掙開他的桎梏。

她羞憤、震怒，但卻罵不出口來，只能氣急敗壞的離開。錢凱明在二樓看她匆匆遠去的背影，下意識摸了摸嘴唇。在這狼煙烽火之地，他們這種人，是沒資格動感情的，否則隨時將對方陷入萬劫不復。如今山雨欲來，一切都將浮出水面，只願到最後，他們都能平安無事。

簡瀅回到趙公館，吳葆荇的司機正在等她，說是吳主席要他送來一件禮物，請她明日到的時候不要忘了帶好。簡瀅上樓拆開一看，是一件非常漂亮的禮服，正在詫異間，看到一張紙條：喬遷舞會，敬請蒞臨。

簡瀅咬咬唇，立刻準備動身去找雅子和錢凱明，但又想到什麼，只能無奈的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