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假幣政策
簡瀅看着牆上那幅香煙女郎的畫報，面無表情，只有眼睛裏無聲的流淚。
錢凱明在房間來回踱步，最終坐到她面前：“簡瀅，你這種情況，我不能把任務交給你。”
簡瀅的目光這才緩緩移向他，漆黑的眸子宛若藏了萬噸寒冰。
“我需要一個理智的人，去完成這項重大的任務，不能有些許閃失。”錢凱明的聲音堅定而平靜：“因為，機會只有一次，打草驚蛇，後患無窮。”
簡瀅冷冷看着他，許久才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如果這個人不是我，這裏的每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
“你……”錢凱明被她惹怒了：“注意你的身份！”
簡瀅一骨碌坐起來，譏諷之意更甚：“我瞞着叔叔離開日本，回到這裏任你們差遣，你以為是為了什麼？為了狗屁理想、狗屁軍統？呵呵，錢凱明，當初是你答應幫助我報仇的，你要敢食言，我這把槍可不會長眼。”簡瀅一手拿槍在他太陽穴上戳戳，一手平靜的指着自己胸口，道：“我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三年前軍統欠我的，一直在這兒記着呢！”
錢凱明嘆口氣：“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就別擋我報仇。”
“罷了。”錢凱明妥協：“你能支撐得住嗎？我來說一說現在的基本情況。”
簡瀅從床上一躍而下，脊背挺的直直，錢凱明無奈嘆口氣。
簡瀅疲憊的回到趙公館，趙太太正與友人打牌，大廳里幾個孩子拿着棍棒跑來跑去，忙的傭人奶媽看顧不暇。
“叔叔呢？”簡瀅抓到正往棋牌室送水果的周媽，問道。
周媽疑惑的看看書房：“老爺應該在書房，有客人到訪。”
簡瀅沒有在意，只是將一封信拿出來給她，道：“一會兒交給老爺或者太太，是表哥寫來的。”
周媽一喜，趕緊騰出一隻手去接：“是少爺啊？我一會兒交給太太去，思露小姐，您要吃點什麼嗎？”
簡瀅疲憊的搖搖手：“跟朋友外面逛街時吃過了，我要上去歇一歇。”
“哎哎，您慢點，房間裏的衣架老爺派人給您換過了，地板上的墨汁也收拾好了，您有什麼需要叫我一聲。”
簡瀅扯扯嘴角：“辛苦。”說完緩緩向樓上去。
周媽看着她的扭動的背影，非常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房間果然收拾過了，檢查過沒什麼異常，簡瀅掛起衣服，一下子撲在床上。一會兒后，又起來翻找着吃了一片葯，躺回去沒多久，她又起來吃了三片，這才安安穩穩睡着。
劉韜彥在香港的第三天，發生了一件震驚世界的大事。中國內陸非敵占區的二十多家工廠被發現數額巨大的假幣交易，這些工廠的負責人與一些不明身份代理人，利用成捆的假幣購買各項軍需礦產資源，同時協助假幣在後方流通，用以打擊中國經濟。雙方在交易時或被潛伏的記者所拍，或被地區勢力所控制。
同時《香港日報》曝光這些代理人的身份，他們大多是幫派成員，平日裏與上海日資銀行旭日銀行來往密切，還有一些是上海汪政府的爪牙。據他們交待，這種“假幣政策”已經持續一年有餘，數額將近千萬，只因面額較小，加之做工精緻而沒有被發現。這期間，非敵占區不計其數的資源被掠奪北上，要麼到達偽滿洲國，要麼東渡到了日本，成為侵略的後備儲蓄。
消息一出，立刻震驚全世界。日本與汪政府遭受眾多口誅筆伐，各地學生工人進行遊行罷工罷課，他們稱之為“沒有硝煙的掠奪”。
同時重慶政府提出強烈抗議，表示日方此舉乃是“藐視國際法規，踐踏良心道義”。國際會議上，美英等國家代表也對此表示譴責。
劉韜彥看着報紙大幅面的報道，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他整整衣裝，向一座白色的洋樓走去。
松下石井狠狠將報紙拍在桌子上，氣的臉色鐵青。76號情報處處長李康松、旭日銀行行長萬隆清，以及兩個日本官員垂着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二十七個人，一個都沒回來。”松下石井陰狠的目光掃過面前四人，讓人不寒而慄：“還在交易的時候被人查獲，連記者都及時拍了照片。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四人都將頭低的更深。
“查！凡是身邊有懷疑的人，給我一個個的查。明天的這時候，我要所有人的名單，找不到這個人，你們自己謝罪！”
陳壽陪嚇的魂不守舍的萬隆清回到家，陳素雲正在因為今天丟面子的事兒發脾氣，看到丈夫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罵他幾句，卻被陳壽打斷道：“大姐，我跟姐夫有些事兒談談，你叫傭人都回房。”
“我說你們……”她正要發作，卻見弟弟丈夫同時向她瞪來，話一下子噎在了嘴裏。陳壽這才扶着萬隆清向書房走去。
陳素雲覺得事情不妙，趕緊叫傭人都先回房，不許靠近書房半步。
“姐夫，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萬隆清抬頭看了眼愁眉緊鎖的陳壽，嘆氣道：“現在還能怎麼辦？旭日銀行為日本人分銷假幣、購買軍用物資，明天一開門，債主就會將門檻擠破。日本人那裏不幫忙，汪先生那裏幫不上，除了破產，哪裏還有第二條路？”
“日本人要放棄咱們？可他們的那些……”
“那些事兒，旭日銀行可以做，別的銀行也可以做。假幣的事兒一丟，旭日銀行對他們更是廢牌一張。”
陳壽也有些着急：“我去找姑姑，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們也不至於見死不救。”
萬隆清嘆了口氣：“如今當務之急，是找出潛藏在咱們身邊的那人，否則別說陳夫人，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咱們。”
“咱們身邊？”
“松下石井看似叫了四人去，但李康松最多知道三四個人，那兩個日本人是他的助手，只在我將合同交給松下時看過，根本不可能極快的將消息傳出去。這裏面，最有懷疑的，不就是我么？從找人簽合同，道最後遞出去，這些東西在我手裏待了不止一天。”
“可您找到最後三個代理人時已經晚上七點，又親自送來了銀行一趟，第二天一早就取走，好好的鎖在保險櫃裏，又怎麼會被人所知？”
萬隆清突然看向他，喃喃道：“是啊，就差那麼一夜……你去查查那天銀行所有人七點以後的行蹤。”
“這個容易。”陳壽道：“那夜，可是劉秘書很不平凡的日子，所有人應該都有印象。”
萬隆清突然眯起了眼睛：“你不說我倒忘了。”
劉韜彥剛下火車就看到陳壽正帶人在不遠處向他招手，他趕緊走過去：“陳經理，怎麼還勞煩您來一趟？”
陳壽讓手下幫他拿了皮箱，笑道：“香港那邊還順利吧？”
劉韜彥：“您放心，東西都要回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陳壽頓了頓道：“現在先別回家，去一趟行長那裏吧。這幾天發生了不少事兒，需要跟你交代一下。”
劉韜彥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立刻答應了。
哈同公館一片沉重的氛圍，萬令輝大聲說話都會遭到一番訓斥，看到劉韜彥來竟異常歡喜，叔叔叔叔叫個不停，劉韜彥自然將香港帶回來的吃的玩具統統送給他。
萬隆清本是一臉不高興，但看到他們親近辭色稍緩，劉韜彥將香港那邊的賬務報給他聽，也算順耳，這才多少有了喜色。
“銀行發生的事兒，你大概也知道了。”
劉韜彥點點頭，謹慎道：“行長，這是真的嗎？”
萬隆清看着他好一會兒，讓劉韜彥有些茫然。“算了，這件事兒過去了，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下午陪我去接一個人。”
“接人？誰啊？”
萬隆清：“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剛剛從日本來。他是汪先生看重的人，跟日本人關係也不錯，我們銀行這次能否轉危為安，全依仗他了。”
劉韜彥愣了愣：“行，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從哈同公館出來，司機要繞路去銀行幫萬隆清送一份文件，劉韜彥當然同意。但離開時經過“墨雨香”書店，劉韜彥竟然發現貼滿廣告紙的外牆上又掛出了“新書到貨”的牌子，乍一看還以為是舊主人離開時忘了摘下，一點兒都不惹人注意。
劉韜彥沒有理會，任由司機將其送回家，一關上門他立刻去窗口觀察，果然不遠處的一棵梧桐下，多了個賣水果的攤位，一個戴着草帽的男人正在後面閉目養神。劉韜彥沉思片刻，換了一身衣裳下樓。
他先在修鞋的那裏給鞋底釘了兩顆鞋釘，趁他忙活之際若無其事走到水果攤邊：“這梨怎麼賣？”
後面那人立刻起來，殷勤道：“七分一斤。”
劉韜彥皺皺眉：“人家別處五分，你這梨金貴了？”
那人不卑不亢笑道：“先生剛從南邊回來，不知道我們這裏的行價，現在都是七分了。您嘗嘗，這梨味道沒的說。”說著一邊拿起一隻梨遞給他，一邊小聲道：“李尚死了。”
劉韜彥一愣，立刻疑惑的看着他：“李尚？誰是李尚？兄弟我認識你嗎？”
那人看了看四周，道：“他死的太突然，沒有來得及為你安排接應的人。我是他回重慶之前交代的，出了事兒來與你接洽。”
劉韜彥感覺自己全身血液都在往上涌，這個人說的天衣無縫，對自己和李尚的行蹤甚至中統的安排都了解的很詳盡，絕對是中統內部的人。
可是……為什麼是現在？
他剛剛回來，對上海這段時間的大大小小之事還不甚了解，甚至還未到家就來接洽。這是李尚絕對不會做出來的。
可是，他不是李尚，萬一李尚沒有來得及告訴他這些細節……或者說，有什麼重要的事兒呢？
就在那短短几秒的時間，劉韜彥已經做了決定：
“去你的！”劉韜彥拿梨砸向他，一把拉了他胳膊叫道：“我當你是什麼好東西，原來是個不長眼睛的。碰上爺爺今天算你倒霉，走，跟我去巡捕房！”
那人似乎也嚇了一跳，趕緊道：“先生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認錯人了……”
劉韜彥才不管，非拉着他去找巡警，周圍人看熱鬧圍了一圈。那人邊掙扎邊哀求，趁劉韜彥不注意一把將他推到，自己飛也似的逃走了。
“王八羔子，再讓我看到你！”劉韜彥從地上起來，氣急敗壞道。他從鞋匠那裏拿過修好的鞋子，放了兩張零錢憤憤道：“這什麼時候出來這麼個賣梨的，以前的老王呢？”
佝僂的鞋匠抬頭看了他一眼，遲疑道：“不曉得，他好幾天沒來了。”
劉韜彥什麼都沒說，轉身向家裏走去。一回門他就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上。
現在是什麼情況？李尚死了……真的死了么？雖然想到過這個結果，可一旦來臨還是讓人難以接受。還有那個人，若真的是李尚安排接洽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錯過一個機會？
不……有疑點。自己與李尚都是單線聯繫，就算知道自己名字，這個人怎麼就這麼肯定自己是要找的人？照片……報紙……對，可能是從這些上面知道的。
他思前想後，不知道頭緒在哪裏。為今之計是要了解上海這段時間的情況，他知道，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上海的形勢一定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