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241.有緣人
陽春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錢唐天暖,更是一片花團錦簇。
在呂開妍和壽康的精心照料下,高媛的身體很快就恢復了。一家子卻都不放心,尤其是柴文道簡直愧疚得要死,外面的事情是打死也不要高媛插手了。
到了三月,叔侄倆才神秘兮兮地請高媛出去遊玩,目的地正是大堤。南湖這個湖泊,地理位置很有意思。錢唐江水從東北入湖,又從東南出湖,恰似一條項鏈,將南湖這顆碧綠的寶石吊墜穿了。
那小島就是吊墜上半部分的正中,如寶石上閃爍的光點一般,將整個南湖點綴得生動起來。柴文道原本的堤壩設定在看到這個小湖之後進行了修訂,兩條堤壩相連之後,在小島處形成了一個差不多四十五度的夾角,便如人的一雙胳膊,將這一彎江水擁入懷中一般。
小島雖然不大,卻因為是土島,易被沖刷,所以柴文道命人在小島四周廣填石塊砂土,將小島擴建成了一個平台,上面還建了一個亭子。
柴文道和高媛、柴伐北商討過,這個小島是當年沒有的。高媛問了問他當年來此地為官的年齡,卻是比這一世晚了十幾年。十幾年的時間,足夠江水將那小島衝垮了。
叔侄倆點頭表示她說的極有道理,高媛見他們倆的狗腿模樣就笑,他們怎麼可能想不到這個?只不過又來故意逗她開心罷了。
小島上的亭子還在修建之中,築堤壩的人除了工匠之外,更多的卻是普通人,大多背着土筐,也有背着粗布包袱的,裏頭也不知道裝了什麼,看着那包袱也不太大,卻把人的腰都壓彎了。背着的人卻絲毫不嫌沉,還笑哈哈地跟旁邊的人說話。
高媛停住了腳步,好奇地看着一個背着包袱的人環顧四周,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把包袱放下,解開一看,原來是土。那土顏色深沉,正是上佳的肥土。他把土盡數倒在堤壩上,還跪下磕了個頭,念叨了幾句,這才如完成一件大事一般,心滿意足地將那土踩實,大步流星地走了。
高媛好像明白了些什麼,柴伐北低聲笑道:“還是我娘厲害,這一招用出去,省了多少人力。”
果然是她一句話招的,高媛有些心虛。
柴文道笑:“娘不總是說做善事的人運氣好嗎?這些人做了這件善事,也是在為自己掙福氣。”
高媛點頭:“這話說得有理。”
非常有理,她一點兒都不心虛了。
再看看四周,原來那些背着土筐包袱的普通人,都是專門做這件事情的。有些相熟之人還在互相打聽對方已經填充了多少之類的話,更有人信誓旦旦地道自從每日往堤壩上投砂石之後,他那多年的老毛病都減輕了不少。
高媛見他身上穿的雖然是棉布,卻也是上好的細棉布,再看他那細皮嫩肉的樣子,就知道是個平常不幹活兒的。這麼每天背負重物走路,可不正是把一身的懶病給治好了?
她偷偷笑了笑,只見迎面走過來一對年輕的夫妻,那妻子已身懷六甲,肩上卻還背着一個小小的包袱,想來她丈夫怕累到她,也不敢讓她多背,自己身上那個包袱卻明顯大了許多。
那丈夫一邊陪着妻子慢慢地走,還一邊道:“船家說要撿着土薄的地方扔,若是底下還能見到石塊,那才是最好的。我怎麼走了這一路了,也沒見到石塊啊?”
妻子溫柔地笑:“一定是錢唐城裏的人知道消息早,這才把好地方都佔了。”
丈夫便點頭道:“正是,正是。媛娘,那咱們就扔在這裏吧?我看這地方的土好像略薄些。”
妻子就把肩上的小包袱取了下來,她肚子已經頗大,蹲下不易,就由丈夫去拋。那丈夫解開包袱皮,驚喜地道:“底下還有石塊呢,我們運氣這麼好!”
妻子叮囑他:“你小心些,那地方都快入水了。”
丈夫自信地道:“放心,就算是掉進去我也不怕,我水性好着呢。”
高媛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一對小夫妻拋土,那妻子站立的地方離她不足一丈,高媛卻覺得這女子越看越眼熟,翻遍了記憶中的人臉,卻沒有一個對上號的。那女子緊張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往堤壩下面走,眉頭緊皺,生怕他有個閃失,這個表情怎麼如此熟悉?
高媛腦中閃過一個畫面,那是在鏡中看到的人臉。是了,她之所以覺得眼熟,是因為這張臉出現在鏡中多次。這個人,竟然和她的前世長得一模一樣。
高媛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那女子全部身心都放在丈夫身上,竟沒注意到不足一丈之處,正有人看着自己。堤壩上人來人往,還有不少人背着東西,一位壯漢背着大包從她身後經過,在路過她的時候被後面的人叫了一聲,轉身去看,那大包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她。
那女子懷着身孕,本來就重心前移,如此被那大包從背後一撞,驚呼一聲,直直地向前趴去。高媛想都不想,直接沖了上去。不過柴伐北更快,見她要救那女子,自己一個箭步過去,一把便扯住了那女子的胳膊。等那女子站穩,便鬆開了手,後退了幾步。
女子驚魂未定,那壯漢才發現自己撞了人,還是個孕婦,忙不迭地道歉。那丈夫聽到堤壩上妻子驚呼,抬頭看時,已被柴伐北救下了。他急忙爬上堤壩,不住地躬身行禮道謝,又攜了妻子的手,關心地看她狀況。
女子平復了一會兒,也對柴伐北道謝,看出高媛是這家人的長輩,也向高媛道謝。
高媛忍不住地問:“不知夫人何方人氏?”
那女子答道:“我們就是錢唐下的蕭興縣人,夫君為蕭興教諭。今日多虧夫人援手,不知夫人家住何處,我們也好登門拜謝。”
高媛又問:“我剛才聽你夫君喊你媛娘,是哪個媛?”
女子不好意思地答道:“我本姓高,媛是嬋媛的媛。”
高媛的眼睛濕潤了,這個高媛,才是她原本想成為的高媛吧?夫妻恩愛,小康之家,歲月靜好,還能盡享天倫之樂。
丈夫不解地看着高媛一行人,不知這位夫人為何問自己妻子這些話,卻見對方一行人雖然年輕人居多,男子均器宇不凡,三位年輕女子也都戴着幕籬,一雙小兒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綢緞,更有丫鬟壯仆跟着,便知對方來歷非同一般。他倒不卑不亢,再次躬身行禮道:“多謝夫人援手,不知夫人家住何處?”
高媛笑了笑,擺手道:“相逢即是有緣,又何必問那些?”
見那女子大腹便便,心中一動,從後頭丫鬟手裏接過一個籃子來,藉著籃布遮掩,將裏頭的點心收進了空間,又放了些鮮桃進去。
柴伐北接過籃子,遞給了那丈夫。
高媛笑道:“我甚喜歡你家夫人,也沒有什麼好贈的。見她身懷六甲,必是口味上挑剔了一些。這籃子鮮桃便送與你了。”
也不再說什麼,轉身走了。身邊人簇擁着離去,只留下那對夫妻立在當地,一頭的霧水。這行人是誰啊?怎麼不但救了人,還送東西呢?這弄反了啊,應該是自家夫妻送禮拜謝的啊!
旁邊圍觀的幾個人羨慕極了:“你們好福氣,竟然能得賢良夫人相贈。”
“你那仙桃賣不賣?”
“就是,這可是仙桃,賣一個與我吧?”
丈夫急忙護住了籃子,又伸手攬過了妻子,大聲道:“不賣,不賣,這可是賢良夫人贈與我家夫人的,是我家夫人的福氣。”
圍觀之人甚是遺憾,紛紛散了。
妻子猶不敢相信,喃喃道:“相公,咱們遇到的果真是賢良夫人?哎呀,那剛才救我的,豈不是知州大人?”
丈夫想了想:“也許是駙馬。”
妻子歡喜道:“不管是知州還是駙馬,都是大學問的人。還是咱家孩兒有福氣,尚在娘肚子裏,就有文曲星相助。”
丈夫也大喜:“可不,咱家孩兒必也是文曲星下凡,所以才能被文曲星救了的。”
掀開籃布,只見那鮮桃個個肥碩熟透,更是喜歡:“這個季節,也就是賢良夫人才能將這一籃子仙桃隨手送人。夫人你也好福氣,昨兒個不還說想吃些新鮮的瓜果嗎?今兒就有了。”
妻子催他:“快蓋上,快蓋上,莫要讓別人看紅了眼。”
丈夫便將布又蓋上,牽着妻子慢慢往回走:“這仙桃不一般,等你把桃子吃了,咱們把桃核種上,許能種出桃樹來。”
妻子點頭:“對,咱種一片桃林出來,以後又可以看花,又可以吃桃子,多好。”
丈夫同意:“若長得多了,還可以賣錢。這可是賢良夫人給的仙桃,定能賣個好價錢,賣了錢給你多買幾根金釵,省得你捨不得戴。”
妻子笑:“金釵有什麼好的?金閃閃地晃眼睛。還是正經要給這仙桃起個好名字才是,別忘了人家的恩情。”
丈夫也笑:“名字是現成的,就叫賢良桃好了。”
“嗯,這名字好,就叫賢良桃。”
小夫妻兩個憧憬着家裏以後的美好生活,開開心心地離開了堤壩,坐船回家去了。多年之後,蕭興縣的賢良桃名揚天下,還成了皇家的貢品。
這是後事不提,高媛在堤壩上的表現有些異常,家裏人都有些奇怪。叔侄倆就趁坐車回家的機會上了車,問她今日遇到的夫妻可有蹊蹺之處。
高媛嘆道:“你們可是見那女子與我同名,心裏覺得奇怪?”
叔侄倆點頭:“娘認識她?”
高媛搖頭:“談不上認識,只是認識那張臉罷了。”看看眼前緊張的叔侄倆,突然起了逗他們的念頭,乾脆實話實說,“那女子,應該就是我今世本該投胎的人了。那張臉啊,跟我前世一模一樣。”
叔侄倆果然傻了,獃獃地坐在車裏不動,高媛笑眯眯地欣賞着這叔侄倆的傻樣,不太常見,要好好看看。
下一刻她也有些傻,因為那倆反應過來之後,居然一邊一個把她抱住了,生怕她下一刻就要在背後長出一雙翅膀來,瀟瀟洒灑地飛走一般。
高媛笑了:“放心,我不走,也走不了。”
柴伐北心有餘悸,好懸就沒有娘了啊!
柴文道立刻道:“打聽仔細那人的下落,以防萬一。”
高媛安慰道:“你以為投胎是個隨隨便便的事情啊?就連小大師想把我弄走也不容易,不會突然有一天跟人家互換了身份的。”
柴伐北不敢置信地問:“娘怎麼知道的?就憑長的模樣和名字?天下也不是沒有這種巧合。”
高媛嘆道:“當年來此地時,我跟小大師說,要找個夫妻和睦的、家境小康的、有對好兄姐的。那時候不懂,啰里啰嗦說了許多條件。你們按這個去查吧,若那人恰好也是二十歲,應該就是了。”
柴伐北還是不敢相信:“娘喜歡那樣的日子?那女子的丈夫,不過是個教諭。”
高媛好笑地道:“咱們家那時候,還比人家強不成?”
柴文道無奈地同意:“若娘真投生到了那家,如今咱家這樣的日子,才是人家的日子吧?”
柴伐北十分后怕,把高媛抱得更緊了。
高媛笑得不行:“別怕,別怕,娘就要你們倆啊,別人都不要。”
經過此次事件,叔侄倆對高媛的態度又發生了變化,更加尊敬孝順。這樣的娘差一點兒就成別人家的了,得好好珍惜才成。尤其是在打聽的人回來之後,叔侄倆那幾天恨不得晚上都要賴在高媛那裏了。
高媛哭笑不得地轟人,你們倆都多大了還要跟着娘睡?沒見小哥倆眼巴巴地盼着你們倆趕緊走人嗎?到了他們睡覺的點兒了知不知道?
也就是壽康不嫌他們煩,還跟柴伐北有說有笑的,大有你留下來咱們一起跟着娘睡的架勢。
柴伐北無奈地看着她,你都及笄了啊,哎,你及笄了啊!
柴伐北立刻轉移了目標,媳婦兒都及笄啦,按照當下的風俗,也該嫁人啦!嫁人那套程序他們早就走過了,就差最後一步了。這個,嘿嘿,就算是做了壞事,娘也不會太生氣吧?
他賊兮兮地看了一眼,高媛正和柴文道商量要在堤壩上種什麼樹呢。他娘可有見識了,說要垂柳和桃樹間隔着種,想想以後桃紅柳綠,該是多麼令人陶醉的美景啊。
就連桃紅柳綠兩個人聽了之後都覺得歡喜,以後錢唐的傳說中,沒準兒自己也是其中的人物呢。
高媛:啊?我這是偷人家蘇東坡的創意……罷了,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反正這個時代,也沒有那個曠達的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