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201.無意柳
沒了下人在,正貞帝也放鬆了許多,歪在塌上翹起腳來,拿了根魚乾兒放在嘴裏慢慢地嚼了兩口:“唔,果真不錯。”
皇后瞪了他一眼,也慢慢地嚼,骨頭都炸酥了,越嚼越香。
正貞帝一邊嚼一邊問:“母后真沒得罪人?”
皇后搖頭:“真沒有,兩個人聊得可高興了,我要是不去,賢良夫人都想不起來出宮。都聊了一個多時辰了,母后還覺得意猶未盡呢,說是好多年都沒這麼痛痛快快地跟人說過話了。”
正貞帝奇怪地道:“她們倆怎麼聊到一起的?”
皇后:“怎麼聊不到一塊兒?不是聊吃的就是聊雞啊鴨啊的,母后熟得很。”
正貞帝點頭:“嗯,那位賢良夫人原本也是個農婦,怪不得。”
皇后往他跟前湊了湊:“我跟你說,今兒我才知道,為什麼狀元郎要認嫂為母了。原來他們家以前窮得很,連口雞蛋都吃不上。賢良夫人養了幾隻雞,下的雞蛋都給他們倆分着吃了。你以前回來跟我說,賢良夫人待狀元郎如親子,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
正貞帝來了興緻:“真的?她還說什麼了?”
皇后想了想:“還說了養兔子,說自從養了兔子,倆孩子就不缺肉吃了,別的再也沒有了。”
正貞帝就道:“下回她再來的時候,你也過去聽聽,套些話。”
皇后:“好,說他們家以前的事情?”
正貞帝:“最重要的是看她如今對真武侯是什麼態度。不是說那倆人對她十分孝順嗎?她對真武侯是什麼態度,也就知道那倆人的態度了。”
皇后和正貞帝是少年夫妻,多年相依相伴走下來不容易,夫妻倆私下裏相處隨意不說,就連朝堂上的事情,正貞帝有時候也會跟她嘮叨幾句,皇后自然懂他的意思。真武侯已經是錦衣衛指揮使了,這個位置十分敏感,只能是忠臣孤臣方能做的,若是錦衣衛指揮使和文臣相交甚密,甚至有一個在讀書人之間頗有聲譽的至親,那對於帝王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而且,他還不止有一個狀元郎的親兄弟,還有一個探花郎的親兒子呢。
皇后就點頭:“嗯,你放心,我定好好問問。”
於是到了高媛再次進宮的那一天,在慈寧宮不僅見到了太后,還見到了專門來套話的皇后。
皇后見她還真的拎了兩籃子雞蛋進來,嘴角不由抽了抽。
太后倒十分喜歡:“這雞蛋都是你自己下的?”
聽聽,什麼話?!
皇后十分擔心地看了高媛一眼,不會生氣吧?
誰知道高媛就跟沒聽懂一樣,笑眯眯地道:“好吧?可大了!”
太後點頭:“就是!”
高媛指着左邊的那籃子道:“這是臣妾腌的咸雞蛋,還沒煮呢,不過算着日子倒是正好。”
太后就吩咐人:“去,都煮了去!”
皇后趕緊道:“母后想着給臣妾留幾個,上回的魚乾兒全讓皇上吃了,臣妾都沒吃幾個。”
太后特別大方地道:“我又讓他們做了,這回做得多,一會兒你多帶些回去,雞蛋也帶着。”
高媛也大方:“臣妾家裏養的雞可能下蛋了,這蛋煮着吃最好。”
皇后想起來皇上的吩咐,便問道:“你家那倆孩兒養的好,每天都吃煮雞蛋?”
高媛就搖頭:“那倆都不怎麼愛吃煮的,嫌沒味兒。要麼給他們炒了吃,要麼煮茶葉蛋,那還能吃幾個。”
太后好奇地問:“什麼是茶葉蛋?”
高媛一愣:“怎麼太后不知道茶葉蛋么?”
太后搖頭:“從來沒聽過啊。”轉頭問皇后,“你聽過沒?”
皇后也搖頭:“可是民間的小食?”
高媛突然想起來現代聽到的一個梗,說某地方的人可窮了,窮得連茶葉蛋都吃不起,不覺笑道:“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就是煮雞蛋的時候放些茶葉和鹽。等雞蛋快煮熟的時候,把殼敲破了再小火煮上一刻鐘。若是冬天,就這麼擱着就成,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撈出來再熱熱。要是夏天,就不成了,怕時間長了壞了,到第二天就得吃完。”
太後有主意:“放冰窖里不就行了?”
高媛一拍巴掌:“對,太後娘娘這一招真好。可我家沒冰窖啊,就少煮幾個,到第二天早上吃就得了,反正也不麻煩。”
太后就找宮女問:“今年的明前茶放在哪兒來着?”
高媛急忙攔着:“哎呦我的太後娘娘啊,哪有用明前茶煮茶葉蛋的?太浪費了!陳茶就成!”
太後點頭:“你說得對,是不能浪費。”
高媛指着自己帶來的新鮮雞蛋道:“就用這雞蛋煮,這幾天剛下的,新鮮。”
太后一拍巴掌:“忘了這事兒!來,我告訴你啊,這種蛋好認得很,就是我教你認這個,你得拿東西換。”
高媛:“沒問題啊,您教我認種蛋,等小雞孵出來,咱一人一半。剩下的雞蛋我也送您。”
這生意能做,太后很滿意。
皇后見自己剛把話題轉到正路上,就被太后打岔到天邊去,只好無奈地先看太后教高媛怎麼看種蛋。
太后兩根手指頭一上一下地捏着一個雞蛋,一邊對着外頭的光看一邊道:“這個看種蛋啊,最簡單了,對着大日頭看,看到中間那個小黑點了沒?有就是,沒有就不是。”
“這麼簡單啊?”高媛不敢相信地問,自己也拿了一個對着太陽光看,“這個沒有黑點,太後娘娘您看看對不對?”
太后拿過來轉了轉:“這不有嗎?你不能只看一面,轉着看。”
高媛懂了,又拿了一個:“這個也有。”
太后拿來驗證:“沒錯。”
兩個人就把一籃子雞蛋看完了,是種蛋的放在一邊,不是的放在另外一邊,倒是種蛋多一些。
高媛就一五一十地數着數,把種蛋又重新放回了籃子:“二十五個。”
太后搖頭:“一隻雞最多孵二十個,還不見得全都孵出來,這得找兩隻雞才行。你家裏還有要抱窩的母雞不?”
高媛想想:“這個還沒注意,等我回家看看去。”
皇后好不容易等她們倆把這件頭等大事做完,還十分認真地說好了小雞孵出來怎麼分配,不覺牙酸,看來這慈寧宮裏以後走路要小心了。
高媛還十分熱心地問:“您這裏有麥麩沒?要不要我給您帶些來?”
太後點頭:“好,你帶小雞來的時候,給我點兒進來。也不用太多,等長大一點兒,就能吃小米了。”
高媛道:“我還捉了蟲子給雞吃呢,下蛋多,還大。”
太後繼續點頭:“這個蟲子好找,御花園裏應該有。也不用人去捉,讓它們自己找去。”
皇后:以後去御花園也得小心走路了。
高媛卻笑道:“哎呦,我的太後娘娘啊,您不是想把雞養在御花園裏頭吧?”
太后擺手道:“放心,御花園裏有人看着,不會讓野貓給叼了去的。”
高媛捂着嘴:“臣妾不是說這個。太後娘娘您想啊,您養十幾隻雞在御花園裏到處溜達,那些逛園子的,啊,可都穿着漂亮的繡花鞋呢,這一腳……再趕上萬一有幾隻特別能蹦躂的,從石頭上跳到花叢裏頭,從花叢裏頭再跳到樹上,那石頭子兒啊、花葉子啊、雞毛啊啥的這麼一飛,那些賞花的,啊,身上可穿着漂亮衣裳呢,頭上可插着漂亮首飾呢,哎呦,這畫面太美……”
她這邊比劃着一描繪,太后就懂了,想想她說的那些嬌滴滴的妃嬪們踩了雞糞的樣子,被飛來飛去的雞在頭上抓亂了頭髮的樣子,不覺哈哈大笑起來。越想越好笑,拿手指着高媛笑得說不出話來。
就連皇后都撐不住笑得不行,她把那些人的臉自動代入了麗妃、賢妃、德妃……
哎呦,是夠美的!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皇后趁機道:“那這麼一說,這慈寧宮裏怕也不成,妃嬪們可要時不時來給母后請安的。”
太後點頭:“是不成,那要不養在籠子裏?”
高媛出主意:“養在籠子裏,味道也不好聞。您乾脆找個沒人住的地方養得了,皇宮這麼大,還找不到一兩處閑着沒人住的?”
太后得意地一笑:“怎麼沒有?有的是!”
囑咐她:“你也別等着這些雞孵出來再送了,回家看看你那隻抱窩的雞孵出小雞來沒有,先送進來我養着,我都想好地方了,再合適不過。”
高媛好奇地問:“您打算養在哪兒啊?”
太后笑眯眯:“咸福宮。”
皇后抽了抽嘴角,咸福宮裏如今住着幾個太妃,當初都是連正眼都不看太后一眼的。如今倒好,和太后養的雞成了鄰居。不過這幾個太妃都是沒孩子的,太后這麼做,倒是沒有後顧之憂。
高媛只聽着名字耳熟,托上輩子看過的網文的福,尤其是被穿成篩子的清穿文,對不少宮殿的名稱一直到現在還記得呢。
不過可惜,這個時空除了皇宮的宮殿名字和她知道的一樣之外,別的都不一樣。
她也不管那些,想着上回來的時辰比較長,還是皇后隱晦地提出要自己走人,這回就有了眼力見兒,準備告退。
誰知道皇后卻接着問她:“你不是冬天就到京城了么?怎麼沒想着存冰?可是宅子太小了?”
高媛:“哦,那時候不知道京城夏天這麼熱啊,那宅子臣妾也不熟,着實不知道有沒有冰窖什麼的,等我回家好好翻翻,應該是在地底下吧?”
皇后笑:“是在地下沒錯,不過不用翻,一眼就能看到了,外頭還有門呢,不像北方的菜窖似的。”
高媛想了想:“那是沒有。不過我聽伐北說,外頭有賣冰的,若是熱得受不了,今年先買幾塊冰湊合著。到了秋天,我在青龍湖那邊還有個小院子呢,倒是可以挖一個,這東西好挖吧?”
皇后就道:“好挖得很,讓真武侯給你找人,他那兒有的是人。”
高媛擺手:“好挖就成了,我不用他。”
太后好奇地問道:“我聽說你跟真武侯和離了?真的假的?”
高媛點頭:“真的。”
皇后滿意極了,瞧老太太這話接的,簡直天衣無縫。
太后嘆息道:“怎麼這麼傻啊?偌大的家業,全便宜別人了!”
高媛:“說起這個,我還真有點兒不明白。他那個侯爺,很值錢么?”
太后:“哎呀,你莫非被他誑了?這個真武侯,真不像話!”
皇后解釋:“真武侯的爵位,是可以傳三代的,也就是說到了他孫子那一輩,還是真武侯,重孫子就不是了。”
高媛就奇怪地問:“不過就是個能傳三代的爵位,怎麼就值錢了?”
太后急忙道:“怎麼不值錢?你想想,要是你兒子孫子都是真武侯,那你就是真武侯太夫人,超品的呢。”
高媛問:“那重孫子呢?不就什麼都不是了?”
太后:“呀,你倒想得長遠!”
高媛道:“我聽說過一句話,叫忠孝傳家遠,詩書繼世長。這要想兒孫有出息,不是應該教他們忠心朝廷、孝順父母、努力讀書么?有個爵位有什麼?不過就是些銀錢罷了,哪裏如忠孝詩書好?那銀錢我又不是掙不來!”
皇后贊道:“忠孝傳家遠,詩書繼世長。這句話極好,倒是可以當成家訓的。”
這句話在這個時空也沒有么?一不小心又剽竊了他人智力成果的高媛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打岔:“所以啊,那個什麼爵位,我還真沒放在心上。再說了,要不是有那個沒用的爵位,我們娘仨也不至於在白梅山遇險。為了這些身外之物,把心性都弄壞了,不值得。”
太后瞪圓了眼睛:“什麼?!”她不知道這個。
皇后也沒聽說過,急急地問:“你說白梅山怎麼了?”
高媛就把白梅山遇到的事情細細地給她們講了,最後還補充道:“也不止這一件事,我們在晉中的時候就不消停,我那倆孩兒好幾回不是被街上亂跑的瘋馬差點兒撞上,就是被送了毒飯菜,若不是恰巧灑了餵了狗,人都要沒命了。我那倆孩兒命大,還擔心我害怕,死瞞着不說。可這種事情哪裏能瞞得住?我也只不過是裝着不知道罷了。”
想想就心酸,又有些生氣:“我們到了京城之後,我就想着趕緊跟那邊扯清了吧,到了人家這一畝三分地上,我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太后氣急地道:“你怎麼不早說?我給你出氣!”
皇后也搖頭:“這個也太惡了些。”
高媛擺手道:“太后您別生氣,那不是沒證據嗎?好在如今我那倆孩兒也進翰林院了,那邊的世子也立了,這才算是消停了。”
太后對皇后囑咐:“以後別讓麗妃伺候皇上了,這家人心術不正。”
皇後點頭:“是,聽母后的。如今想想,怪不得母后壽宴的時候,麗妃話里話外地讓外命婦獻藝,永安侯太夫人也不太像樣子。”勁敵倒霉,皇后趁機落水下石。
太后也想:“嗯,就是。以後也別讓那一家子進宮了,看着膈應。”
高媛沒想到,自己這一番話居然收到了這樣的效果,急忙道:“也不至於,都是我瞎想的,萬一冤枉了人家呢?”
太后說她:“你這性子不好,太軟!這不擎等着人家欺負嗎?這種事情還用證據啊?這不明擺着嗎?”
您一個久居深宮的老太太,是怎麼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