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鬧宴席

劉姑姑說，我是元和十四年出生的，我出生的時候，母親疼了一天一夜，險些丟了性命，幸得遇到一位隱世老醫者，這才保住母女二人的性命，母親生我那年，已經三十五歲了，她常常在我喝奶睡熟之後，親吻我的額頭，“乖孩子，你一定要平安順遂地長大。”

自從兄長和我出世之後，“平安順遂，遇難成祥。”這八個字成了母親常說的話，後來，家中辦滿月酒的時候，看守大門的僕人捧着一塊紅布包着的高古玉，直接遞到了母親的跟前，說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面，逼着他一定要將此玉送到夫人的手中，母親瞧見紅布裏頭的玉佩之後，當場便落了淚。

後來，那塊高古玉被母親送到雕玉工匠那裏，製成了兩塊玉佩，刻有“平安順遂”四個字的玉佩掛到了我的脖子，刻有“遇難成祥”四個字的玉佩纏在了兄長的腰帶上面。可母親那雙殷盼兒女平安長大的眼睛，在她三十九歲那年，永遠閉上了。

“小姐，別發獃了，快些換衣裳，今天是太夫人的壽辰，去得遲了，肯定會被大人責罵的。”

一旁的劉姑姑，拿了一件新做的紫紅百褶裙，催促我快要換衣裳，我厭惡地瞥了這一身喜慶的衣裙，一動不動，劉姑姑嘆了一口氣，她站在屏風前面，把衣服遞了過去，讓白鶯在屏風後面替我更換衣裳。

“劉姑姑，不是說宮中明華池裏的老烏龜壽命不過七十歲，怎麼祖母也能和烏龜一樣，活得這麼久呀？”

“我的小祖宗，”站在外頭的劉姑姑急忙出聲喊了出來，“等會兒到了前廳，你可不能這麼說，不然啊，今晚又得跪家祠。”

白鶯幫我換好了衣裳，剛從屏風裏頭走出來，劉姑姑立馬把我摁到銅鏡前，開始搗鼓我的頭髮。

“劉姑姑，今日還是梳雙丫髻吧。”

梳頭髮的手停在了半空，“小姐，可你快到及笄的年齡了，”

“不是還沒有到嘛，劉姑姑，求你了，今天就梳雙丫髻，讓我多胡鬧一些日子。”

“好好好，應了你了，可以幫你梳雙丫髻，但你一定聽我的話，千萬千萬，不要在壽宴上面鬧事，太尉大人最不喜歡……”

劉姑姑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但是一句也沒有聽得進去，銅鏡裏頭的這張臉與母親慈愛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我與母親長得不太像，尤其是那雙眼睛，看似晶瑩剔透，偏偏生得薄情寡義，完完全全遺傳了我那親生的父親。

渾身上下全都檢查了一邊之後，劉姑姑立馬將我推出門，白鶯捧着禮物緊隨其後，禮物是劉姑姑準備的，一路往前廳方向走去的時候，白鶯便將劉姑姑說的那番祝壽詞，一五一十的，反反覆復地說了好幾遍，聽得我的耳朵都起繭了。

極不情願地離開房間，距離前廳尚有一段路程，沒有想到，在岔道碰到了他。

白鶯瞧見了來者，連忙行禮，“瑜公子安好。”

同樣是奴僕，可他那邊的書童小夏卻不沒有跟我行禮，而是鼻孔朝天，“哼”了一聲。

這小娃娃，年紀不大，倒是學會仗勢欺人了，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再轉過頭來，看着眼前的病弱男子，捂着嘴低聲咳嗽，我的臉上突然洋溢出如七月烈日燦爛般的笑容，“兄長好，兄長的身子骨看着還不錯，今天是祖母的七十大壽，得說祝壽詞，不過，現在碰到了兄長，那我就先跟兄長說一句，祝兄長福澤綿長，活到重九節。”

九月出頭是祖母的生辰，我相信，飽讀詩書的江瑜肯定能聽懂我說的話，這不，我的話剛一說完，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瞧見他露出這副模樣，我的心裏頭莫名的暢快，書童小夏對着我揚長而去的身影，“呸”了一聲，喊道:“不許你詛咒我們公子！你這惡毒的……”

“小夏，住口！”

“公子，她……”

身後的呵斥聲，我已經聽不見了，我的前腳已經踏上了通往前廳長長的走廊。

祖母的壽宴，可真是熱鬧啊，前來拜壽送禮的人，若都是守衛的士兵，都能將整個府邸圍起來了。

前廳熱熱鬧鬧的，眾人向坐在主位上面的壽星祝壽，這個時候，大門口外面，一個嬌小的身影，風風火火恍恍惚惚地衝到了老壽星的面前，用整個廳堂都能聽見的大嗓門喊道:“祖母大壽，孫女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身體更勝不老松！”

一臉純良無害，嬌憨可愛的丫頭，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

稍微年長的婢女，端了個禮盒緊隨其後，一見到自家小姐跪了下來，她也跟着跪了下來。

“這是，太尉大人之女？”

老壽星含笑的面容，突然僵住了，似乎是被我的大嗓門嚇着了，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繼母捏着帕子，施施然從祖母身旁走了過來，作勢要將我扶起來，我避開了她的攙扶，迅速起身，將白鶯手上的禮盒奪了過來，樂呵呵地跑到祖母的跟前，獻媚似的遞了上去，“祖母，你瞧瞧，這是孫女給您準備的禮物，”

立在原處的繼母，乾笑了幾聲，嗔怪道:“這孩子，咋咋呼呼的，沒個正經樣，驚擾了各位，實在是對不住啊。”

眾賓客也隨聲附和起來，“哪裏哪裏，難得率真，難得率真。”

“來來來，讓祖母瞧瞧，你帶來了什麼好玩意。”

禮盒一打開，大小如手掌一般的玉佛，呈現了出來。

“母親，你瞧瞧，這麼漂亮的玉佛，這孩子真是太孝順了。”繼母走到了祖母的身側，開始變着法子的誇讚我，但是女賓中卻有人低聲笑了出來，因為我的禮物太過隨意了，沒有新意。

“好好好，玉佛好啊。”祖母含笑，讓人收了禮盒，將我拉到身旁，拍了拍我的手背，同裏頭的賓客說道:“這是老身的孫女華瑛，平日裏疏於管教，淘氣得很，讓各位受驚了。”

“江老夫人言重了，江小姐活潑率真，讓人瞧着就歡喜。”

恭維奉承的話，果真是讓人心情愉悅，我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太尉大人來了，太尉大人來了，”

父親的身影剛一出現，男賓客們立馬起身，“太尉大人，太尉大人。”

父親與幾名熟人寒暄幾句，隨後為祖母送上了禮物和祝壽語，見到了禮物，祖母頷首微笑，父親身後那個病懨懨的弱冠男子，也跟着奉上了禮物，“孫兒江瑜祝祖母北堂萱茂、慈竹風和、松柏長青、日月長明。”

祖母聽了，面露擔憂之色，連忙開口說道:“好好好，你這孩子有心了，趕緊喝口水，順順氣吧。”

“就是，就是，小夏，趕緊扶好公子，碧玉，趕緊給公子端一杯茶水。”繼母也露出了她賢惠的模樣，連忙差人給江瑜端茶送椅。

江瑜說完了這些話，有些氣不順，捂着嘴低聲咳嗽起來，見着他這個模樣，我對着他挑了挑眉，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底下的賓客有在議論江瑜容顏俊逸的，也有在唏噓他那病弱身子的，他的風頭倒蓋過了我。

眼見着，沒有其他賓客入內了，父親站在了正廳中間，“今日是家慈七十大壽，承蒙各位前來賀壽，江某感激不盡，諸位今日，可一定要盡興而歸！”

“太尉大人請放心，我等一定會盡興而歸的！”

宴席已經開始了，眾多美味佳肴，魚貫而入，父親攙扶着祖母入了主桌，江瑜規規矩矩地緊隨其後，咳嗽聲依舊不止，一家子其樂融融的模樣，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我不願跟在後面，白鶯像是劉姑姑附體一樣，不着痕迹地拽着我跟上他們的步伐。

“母親，您瞧，這個大壽桃可真是漂亮啊，”

“蘭惠啊，為了老婆子我這麼一個壽辰，你啊，忙前忙后的，太辛苦了。”

祖母拉着繼母的手，慈愛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繼母偷偷地瞧了父親一眼，但是父親卻好像沒有聽見祖母的話一樣，正叮囑江瑜多吃一些菜，繼母的臉上里多了一絲不痛快，但她仍強顏歡笑地說道:“母親，這都是兒媳應該做的，只要您能開心，我們這些做晚輩的，也就開心了。”

我的筷子剛剛拿起來，便放了下來，聽了祖母和繼母的話，什麼胃口都沒有了，“祖母，父親，華瑛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了，想要回房休息了。”

“客人尚未離開，那有主人家的人先行退場的，就算你不吃也要留在這裏。”父親放下了筷子，雖然並不是呵斥的語氣，但是平平淡淡的話語裏頭，卻也透出了父親的不快和警示。

“瑛兒，你可不能這麼快就走了，不然啊，賓客們肯定就要說，你是個沒爹娘管教的孩子，不知禮數。”繼母也跟着說嘴。

我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看着父親，看着祖母，又瞥了一眼繼母，放在膝蓋上面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