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逼宮(六)
誰也不猜不出謝統領為什麼突然要去東宮,東宮裏待着的可是被幽禁的廢太子,自打太子苻元明被廢之後,眾人為了避嫌,極少從東宮經過,某一日,有個小太監為了抄近道,咬牙從東宮前的大道穿行,不料卻被突然鑽出的毒蛇所咬,差點沒了性命,之後,再也無人敢從東宮門前經過,那裏也變得冷清、荒僻,據說,太子被廢了之後,脾氣變得十分古怪,對身邊之人非打即罵,無人敢去伺候他,後來還是二皇子送去了幾壇美酒,太子這才沒有打罵宮人,再後來,向來與太子關係匪淺的三皇子知道東宮無貼心的宮人,又親自挑了兩名宮人送入東宮伺候太子,再後來,便很少有太子的消息傳出,宮人們只知道廢太子好好地待在東宮,被禁足的沈皇后受不了刺激,在鳳棲宮內得了失心瘋,沈國舅也不受邲國皇帝待見,沈家已沒落。
謝高松帶着二十幾名負傷的御林軍,慢慢地走向廢太子的居住地,宮巷狹長而冷清,在這樣狹窄的宮道里,壓根就聽不見宮門口的廝殺聲,也聞不到厚重的血腥味,這裏,只有呼呼的風聲還有植物腐爛的氣味。
東宮的大門緊緊地閉着,門上不僅落了灰,門前還掛有蜘蛛網,這是多久沒有人來過了。
“謝統領,我們要進去嗎?這,怕是不太好吧。”
“你若害怕,就在門外待着。”謝高松並不理會身邊人的提醒,他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去,身後零零散散跟着一些人,還有幾人在門外徘徊許久,最後也跟着踏了進去。
亂,臟,入眼的都是破碎的瓷器與瓦片,細細一瞧,不難發現,碎了一地的東西皆是裝酒的瓷器,眾人都有些錯愕,一年前,苻元明還是太子之時,他們時常來東宮處巡視,那時,他們眼中的東宮有井然有序的宮人、雕刻精緻的器具、栩栩如生的壁畫以及身份顯赫的太子,而今,東宮竟然破敗至此,而曾經那位高高再上的儲君,跟喝醉酒的瘋子一個樣,渾渾噩噩的,倒在酒罈中間,食物的臭味和濃重的酒味熏得他們受不了。
“喝,喝,來,一起喝啊,”披頭散髮的苻元明,抱着酒瓶,望着謝高松他們樂呵呵地發笑,身形消瘦,面有污跡,雙目渾濁,不僅像瘋子,還像乞丐。
“誰能想到,這是曾經的太子殿下,”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太……廢太子也太可憐了。”
“說什麼,”有個年長的士兵低聲呵斥了一下這兩個多嘴的,並把他們扯到一旁,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兩個是嫌命太長了,忘記太子為何被廢了?”
兩個士兵慌忙閉上了嘴巴,神色不安地看向他們的謝統領,慶幸的是他們的謝統領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他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廢太子,那樣的臉色,就好像要把他剝皮抽筋,吞進去嚼碎一般,要知道,廢太子與謝高松之間存在殺弟之仇。
他們似乎明白了謝高松為何執意要來東宮,怕是要復仇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這還是苻氏的天下,要是今日,廢太子死在他們面前,御林軍們打了個寒顫,想都不敢想。幸好,讓他們緊張和害怕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謝高松只是踢了廢太子一腳,見到醉酒的他沒有任何反應,便不再理會,這時,寢殿裏頭髮出異響,謝高松一個轉身,快步走進寢殿,隨後,兩個宮人就被他踢了出來,眾人都沒有注意到,有兩個宮人一直躲在門後面偷看他們,他們一被謝高松揪出來,立即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起來。
“饒命,饒命,謝統領饒命啊。”
“謝統領,我們是奉三皇子的命令前來照顧廢太子的,我們什麼壞事也沒做,什麼也沒有做啊。”
“你們對他做什麼,我管不着,也不會管,現下,速去拿一些藥物和紗布過來!”謝高松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那兩名年輕的宮人,連滾帶爬的跑進東宮庫房內,不一會兒,捧着一堆藥物出來了。
受傷的御林軍們這才明白謝高松為何要來東宮,如今整座皇宮都處於混亂,唯有這東宮無人顧及,最為平安,而且因為廢太子的身份不同,東宮裏各種用品一應俱全,最適合養傷,那些個剛剛還在猜忌謝高松的御林軍們,這時也沒了猜忌之心,自顧自地處理起了自己的傷口,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手臂受傷的謝高松,在包紮自己的傷口之時,眼睛其實一直盯着躺在地上的苻元明,那雙眼睛寒光盡現。
議事大殿內,苻賢身邊一名被收買的內侍已經替苻賢寫下了傳位詔書,只需要再按上玉璽之印,二皇子就能名正言順地繼位了。
只可惜,苻賢一直都不肯說出玉璽放在何處,瑤妃和她的手下人將整個議事大殿翻了個底朝天,連影子都見不着,外頭兩對人馬的怒罵聲不絕於耳,原先耐心十足的瑤妃,開始煩躁了。
“陛下,若是你再不說出玉璽的下落,就不要怪臣妾無情無義了。”
苻賢仍是神情自若,並不理會瑤妃。瑤妃姓周,祖上發家是靠打劫搶燒,才積攢了財力,後來周家的勢力一直盤旋在北地和大臨城來往商隊之間,財力和人力漸漸得以發展壯大,二十年前,也是做着雙邊生意的孟家憑藉仁義之名,迅速崛起,而周家漸漸沒落,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周氏便將家族中最年輕貌美的女子送到了有軍供在身的苻賢身邊,再後來,“太和之亂”,手握重權的苻賢翻身成為了邲國皇帝,已經沒落的周氏一族這才跟着苻賢進入了大臨城,憑着瑤妃的關係,在大臨城中漸漸站穩了跟腳。當年的“太和之亂”,瑤妃隨軍而行,她在苻賢身邊,親眼見到苻賢是如何黃袍加身,搖身變成君王,今日,她也要讓她和她的兒子成為人上人,權利的誘惑催發她顯露了內心底層最惡毒的一面,她讓人抓來了苻賢最小的兩個兒子苻元貞和苻元亨,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而他們在前不久剛晉陞妃位的生母梁氏也被帶到議事殿前。
“陛下,您有三次說出玉璽下落的機會,剛剛,您浪費了一次。”瑤妃輕飄飄地說完了這句話,隨後,一劍刺進梁妃的胸膛,梁妃連叫喊一聲的機會都沒有,就倒在兩個兒子的面前。
“啊啊啊!”
“母妃!母妃!”
生母倒在血泊中,兩個年幼的皇子大聲哭喊了起來。
門外,剛剛恢復一絲平靜,現下也跟着騷動起來了。
“堵住他們的嘴!”瑤妃惡狠狠地說。
“是!”
兩個孩子的嘴巴被堵住了,他們接受不了這樣的變故,一邊落淚,一邊掙扎,要爬到生母身邊,母子連心,幾名內侍將臉轉向了別處,不忍心看這一幕。
苻賢似乎也沒有猜到瑤妃居然會使出這麼一招,他的神情終於不再平靜如水了。“梁妃素來敬你,你竟如此……”
瑤妃聽了,瞥了一眼瞪大雙目的梁妃,捂嘴輕笑起,“呵呵,敬我?陛下啊,這不過是假象罷了,您都不知道,背地裏,她詛咒我多少回了。”
苻賢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悲痛,這一絲悲痛是為梁妃。
“陛下,您也見到了,阿瑤沒有耐心了,再見不到玉璽,元貞和元亨也要去陪梁妃了。”瑤妃揚起了長劍,劍尖直指那兩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孩子,兩個孩子驚恐萬分,瞳孔瞪得極大,“元貞,元亨,你們得求求你們的父皇,能不能活下來,全看你們的父皇願不願意拿出玉璽了。”
兩個孩子聽懂了瑤妃的話,再次費力爬到苻賢身邊,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們最敬愛的父皇,苻賢顫巍巍地伸出了手,摸了摸兩個尚未長成的兒子,想起自己戎馬半生,登基不過十二年,雖享受了帝王的尊貴,卻也要淪為前朝皇帝一樣的下場,眼裏泛起了淚花。
“看來陛下還是覺得玉璽被元貞、元亨的性命寶貴啊!”瑤妃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望了一眼苻元貞和苻元亨,舉起長劍刺向這兩個年幼的孩子,劍未入苻元貞和苻元亨的體內,就被苻賢握住了,鮮血從他的手掌里不停流下,染紅了他的白袍,瑤妃愣了片刻,咬了咬嘴唇,用力抽出長劍,想要再次刺向苻元貞和苻元亨,兩個孩子立即縮進了苻賢的懷抱里,苻賢的心口因這兩個孩子而變得不同了,他們觸及了他內心最底層的柔軟。
“在如意殿。”
“什麼?”瑤妃的手停在了半空。
“朕把玉璽放在了如意殿,你自帶人去那裏找。”
“如意殿!薛知意,薛知意,你對她還真是念念不忘!”瑤妃丟掉了手中的長劍,長劍落地發出脆響,嚇得兩個孩子又往苻賢的懷裏鑽。
“阿瑤,找到玉璽之後,一切就結束了,宮中就不要再有殺戮了。”
“只要宮裏的人都不像陛下這般犟,我善心大發,自然會放過他們。”說罷,瑤妃拿起書桌上的詔書,徑頭也不回地走向議事殿大門。她的身後傳來了苻賢的嘆氣,一聲又一聲,嘆氣聲里還夾雜兩個孩子的啜泣聲。滔天權勢,轉瞬即逝,苻賢開始質疑,當年自己起兵謀反是對的還是錯的。
議事大殿的門終於打開了,瑤妃和幾名持劍的內侍出來了,外頭,榮王府和璃王府的護衛們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瑤妃這一出現,讓局勢變得微妙起來,因為,她手持詔書,誰也不清楚詔書裏頭寫的是什麼。瑤妃咳嗽了兩聲,“陛下有旨……”
這時,瑤妃身後一個內侍突然叫喊起來,“陛下屬意璃王繼位,不料榮王和瑤妃串通一氣,挾持了陛下,逼迫陛下退位,這是假詔書,諸位可不要被騙了,”說罷,他持劍就要刺向瑤妃,只可惜遲了一步,從遠處射來一支長箭,穿透了這名內侍的胸膛,倒地之時,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射箭之人,眾人往後一看,不知何時起,身後湧出了一批訓練有素的士兵,他們手持弓箭和長矛,將議事大殿前的人團團圍住,在一陣整齊劃一的踏步聲中,一身華服的二皇子從士兵後面走了出來。
“昭兒,你回來了,”瑤妃失聲叫了起來,言語間滿是喜悅。
“兒臣來遲了,讓父皇和母妃受苦了,”苻元昭嘴上說著擔心的話,可神情卻透出神采奕奕的之色,“諸位,莫要信了剛才那名內侍的話,這分明就是璃王的陰謀,諸位皆知,本王是陛下最受寵的皇子,文韜武略乃最佳,陛下屬意本王做皇子,不料卻被璃王得知,在本王到達陵陽城治水時,百般陷害,甚至惡毒到在本王回京的路途意圖謀害本王,幸虧本王命硬,才得以回京揭露璃王苻元顯的惡行。”
議事大殿前的眾人聽了苻元昭的話,面面相覷,皆是驚愕。璃王府的人也開始動搖了,有好幾個放下了長劍,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沒有說話的璃王苻元顯大笑起來,他舉着長刀指了指瑤妃,有指了指苻元昭,緊接着怒罵道:“你們母子倆舌燦蓮花的本事無人能及,陛下被你挾持到議事殿,至今都沒有出來,而你又私下藏兵養兵,諸位可得睜大眼睛瞧清楚了,到底是誰在謀權篡位!”
所有的人都看着瑤妃和她手上的詔書以及榮王和他身邊突然冒出的士兵,有些不知所措。
“璃王府諸侍衛聽令,今日榮王謀逆,我等要清君側,誓死守護陛下和皇宮!”
“清君側,誓死守護陛下和皇宮!”
話音剛落,璃王的侍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刀連連砍殺了數名榮王府的士兵,苻元昭又氣又惱,他大吼一聲:“放箭!”
如驟雨一樣的利箭射向了璃王府侍衛,勢力懸殊,璃王府傷亡慘重,兩隊人馬在議事大殿前拼個你死我活,誰也不肯退讓一步,也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苻元昭終於得以見得苻元顯的實力,向來以文雅示眾的璃王竟是個身手不凡之人,苻元顯激起了苻元昭的好勝心,兩個兄弟開始刀刃相向,他們都從對方眼裏瞧見了奪取地位的慾望。
混亂之時,瑤妃趁着眾人不注意,在其餘幾名內侍的掩護下,迅速離開議事大殿,前往如意殿,她知道,憑她和兒子多年的苦心經營,她和她的兒子一定是勝利者!而勝利者坐上龍椅,必須要名正言順,她一定要拿到玉璽!從議事大殿跑去如意殿需要穿過三條宮道,此時的宮道沒有了往日的乾淨整潔,入眼的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這些屍體有宮人的、御林軍的還有不明身份的紅衣人黑衣人,青石板高低不平,血水都匯聚在兩三塊石板貼合的低洼之處,放眼過去,觸目驚心,瑤妃跑得飛快,顧不得提起長長的裙擺,長長的裙擺從幾條宮道一掃而過,到達如意殿前,裙擺全都沾染了鮮血,猶如怒放的血色玫瑰。
如意殿的門被瑤妃身邊的內侍一腳踢開,瑤妃前腳剛踏進大門,一把匕首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面,匕首很鋒利,瑤妃只是動了一下腦袋,脖子立馬被劃出了一個口子,她不敢再動,緊隨其後的內侍也沒能反映過來,就直接被一棍子打暈了,當瑤妃看清如意殿內的人時,眼睛迸射出憤怒的火花,脅迫她的人正是璃王生母永妃和她的侍女。
“永妃姐姐好手段!”
“彼此彼此,瑤妃妹妹也不賴啊!”永妃捻帕子擦了擦嘴角,她剛剛喝了一口茶水,當她看見瑤妃染血的裙擺后,發出一陣唏噓,“天啊,瑤妃妹妹這麼華麗的裙子怎麼就髒了,如意殿裏還有幾件容妃衣裳,要不,瑤妃換換?”
“呸,你才穿死人的衣裳呢!”
“啪”的一聲,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侍女伸手就是一個巴掌。
“你這賤蹄子,竟敢打我!”瑤妃怒了,再次破口大罵。
緊接着又是幾個響亮的嘴巴子,那侍女扇人耳光的本事也不賴,直接扇腫了瑤妃的臉頰,那臉頰又紅又腫,嘴角還出了血,這幾個巴掌,扇掉了她引以為豪的美艷,現在的瑤妃猶如污泥。
永妃端坐在太師椅子上面,捂嘴笑個不停,“好玩,好玩,真的是太痛快了啊,思北,你可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瑤妃就要一頭撞死在這裏了。”
思北?瑤妃轉臉過去一看,拿着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侍女,正是常年跟在薛如意身邊的貼身侍女,臉色臭得跟她的主子容妃薛知意一模一樣。
“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寧願委身與永妃也要如此待我?”
思北沒有說話,她換了一隻手拿刀,仍舊冷冷地盯着瑤妃,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冷冰冰地說道:“你的嘴巴惡毒,辱罵過容妃娘娘。”
“容妃,容妃,都是容妃,人都死了,你們都在為她守孝啊!個個對她念念不忘!”瑤妃發了瘋似的大喊大叫起來,思北也不慌亂,手上的匕首又近了幾分,再次劃破瑤妃的脖子,“繼續,繼續哭鬧,讓這血流得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