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所謂禁制

一百零六章 所謂禁制

()結界之內,光柱之中,與崑崙主峰相連的是,高入重霄的皚皚雪色。

幾乎是一個瞬間,眾人便出現在初雲的山腳之下,仰望着這神明之地。

乾淨,潔白,沒有一絲瑕疵的雪山,就出現在眾人面前,而他們眼見着這純粹的雪色,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下腳。

神域之中,是不允許御劍的,這是亘古以來的規矩。出於對神明的尊重,他們必須徒步攀上這座雪山,於其巔峰之地去尋找神殿。

然而,這不是數萬年前,那個神明尚且活躍的時代。

所謂的尊崇,永遠比不上心中欲.望的渴求。

即使是對神明最過尊敬不過的木靈家。

那個曾經日日向著神山的方向跪拜,日日向神明禱告祈福的木靈家,如今也為著即將斷絕的血脈而採取束縛神域的方法。即使這是木靈家在遺迹外的神諭捲軸中得到的啟示,木靈一族也深知,這種行為無疑就是褻瀆神明。

更何況素來就對神明少有敬畏的妖魔。

由着妖魔鬼界的本源之氣形成的結界方才凝形,出現在初雲山腳處的修鍊者中,就有一些妖魔急不可耐地越眾而出,以着極快的速度飛上初雲,速度快得直接刮斷了不幸站在他前面而殃及池魚的夢無酒……頭上的髮帶。

顧不得自己在罡風陣陣的結界中披頭散髮有如瘋魔了的模樣,夢無酒輕“嘶”了一聲,捂住了左臉的頰邊半指長的細小血口,指縫間緩緩淌下一道鮮血來。

頰邊,一縷染血的長發輕飄飄落在地上。

夢無酒站在那裏,眸底劃過一絲驚惶——他沒有看清傷到自己的究竟是什麼人,但他卻知道,那人是故意為之。若非夢無酒一向對於危險的預感比較準確,在那一股惡意盯住自己的時候勉力錯開身體並下意識地擋了一下,那麼,此時斷成兩截的就不是他的一縷頭髮,而是他的身體和腦袋。

夢無酒的腦袋有些懵,這算什麼,敢情神域出現了就不顧當初定下來的協議,出手傷人了?雖然夢無酒本身不是天真之輩,但突然來這一下,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還有,他的修為在年輕一輩中雖然不錯,但還沒有到頂尖的地步,至於這時候將他扼殺在這個地方嗎?就是要挑軟柿子捏,那他也不是最軟的一個好不好。

這時,前方一聲慘叫將夢無酒從胡思亂想中扯了出來。

夢無酒茫茫然地抬起頭,卻對上自家師父異常黝黑深邃的眸子。太陽穴的位置有着略微粗糙的觸感,這是一雙由於常年練劍的而磨出一層薄繭的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時而輕柔彷彿並沒有放在他的發間,而是過重幾乎將他脆弱的頭髮從頭皮上扯下來。總之沒輕沒重地,但卻異常認真地攏起他的長發,隨手扯下衣服上的一塊布條,將掌心的長發綁起。

夢無酒獃獃地看着師父異常認真的模樣,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像是喝了幾百年的陳釀,整個人都有些醉醺醺的。

罡風陣陣,但風勢尚未及到天樞的周身便消隱無蹤。天樞冷着臉整理完自己徒弟的頭髮,低頭就看見方才投懷送抱做乖巧狀的徒弟此刻眼神獃獃小臉紅紅,說不出的傻氣。當即面色就有些不悅地拍了他的頭一下,從懷裏摸出個瓷瓶扔在夢無酒的懷裏,也不說什麼,直接轉過身去。

“師父……”天樞感覺到衣角上面傳來的細微力量,回頭,正見着自家徒弟一臉的小小糾結地扯住他的一點衣角,好不容易降溫的小臉見着自己回頭后,溫度“倏”地升了上去。

不知為何從在符錫山開始就下意識不想看自家徒兒的臉的天樞,發現自己徒弟只是手中攥着自己給的葯卻不上藥,當即有些不悅。被冰山臉所掩蓋的,但在近些年裏不斷冒出來的惡趣味再次冒了頭。當即又扯下一塊布,將瓷瓶里的金瘡葯抹在上面,隨手一拍——“啪”的一聲,夢無酒的臉上都了一塊貌似狗皮膏藥的東西。

“師、師父……”夢無酒心中淚流滿面,他只是想問一下師父前面明顯中了師父的劍氣但速度不減反增的魔族是誰。很明顯那就是傷了他的傢伙,他夢無酒雖然不喜爭鬥,但這種欺負到門上的仇他是絕對要報的。就像開陽師叔那個老不羞一樣,定下目標,一口氣閉關幾百年,出關后拍死丫的。

夢無酒眼淚汪汪地看着自己師父冷硬的面容,隱隱透露出興味的黑眸——師父親自塗藥那是榮幸,但這塊布算什麼?活似狗皮膏藥的玩意兒,貼的還是臉上。想到周圍的人可能露出的表情,夢無酒就很不得挖個洞鑽進去。

天樞的面色很平靜地道:“免得進風了,不錯。”

夢無酒腦袋恨不得埋進自己的衣服里。

幸運的是,夢無酒雖然出醜,但沒有幾人會注意到他們。畢竟,神域就在眼前,眾人滿心盤算的是如何攀登至頂端,進入傳說中的神殿。就是方才夢無酒被傷到,注意到這一幕的也只有他的師父以及同門。這種師徒互動算什麼,少見多怪,那是你們沒見着開陽師叔寵玖夜小師弟的時候,整個一二十四孝好師傅。夢無酒師兄這點出醜算什麼,能將天樞師伯的冰山面癱臉氣得破功的師兄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夢無酒化悲憤為力量,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着頂着罡風,背後帶傷的魔族,心中詛咒他一個不穩摔在地上,然後被罡風一巴掌拍死。

彷彿看出夢無酒的想法,天樞一臉淡定地拍拍自己徒弟的腦袋,開口道:“劍氣入體,即使弄不死他,日後尋仇也是一樣的。不必急在今日,此處不好動手。更何況……”

“啪嚓,啪嚓——”前方,一馬當先滿臉喜色的三個妖魔終於踩上了初雲的雪地上。只是,他們臉上的喜色尚沒有完全凝固下來,以着接觸初雲雪地的那隻腳為起點,冰層以着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瀰漫周身,一個眨眼的時間都不到,修為約相當於洞虛期和履霜期不等的妖魔,整個身體被冰封在那裏,姿勢絲毫不變。

尚且留在原地觀望的眾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明白神域之上可能存在什麼禁制,但在場的眾人,尤其是長老級的人物都對自己的修為比較有信心,只是,一些謹慎為上,一些認為他們能夠承受神域的禁制。

於是,謹慎的人原地看着一切發生。過於自信的人則被冰封在那裏,他們只是踩上了神域的雪地,尚未行走一步。

這還不是終結。

被冰封的妖魔,面容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瞬便能夠掙脫堅冰而出,但不過三個呼吸的時間,整個冰雕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和空間破碎時候的聲音異常相像。不過再一個眨眼,整個冰雕便轟然破碎,直接化為粉塵,飄散在空氣之中,半點鮮血也無。彷彿在冰封的那一刻,他們的血肉骨骼,皆與堅冰合為一體,一同湮滅在天地之間,半點痕迹不存。

夢無酒牙酸似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下好了,連仇都不用自己報了。而他耳邊,他家師父異常清冷的聲音仍在繼續:“……更何況,神明之地,不是什麼人都能夠登上的。”

*****

神山之下,罡風肆虐。原本眾人帶着狂熱的臉,已經因為眼前的變故而變得凝重起來。五個實力不俗的妖魔,連半點反抗之力也沒有便化成漫天飛塵,湮滅於世,這種結果,饒是一直與之敵對的人間仙界,也有些難以接受。

眾人臉色陰沉,步子維持在神山之外百米之處,各自踟躕。

“哼,無知愚昧之輩。”

正在這時,人群後傳來一個男子陰冷不屑的聲音。

眾人回頭,正見着一個一臉陰沉的男子走出來。說是男子其實也並不確切,他的五官樣貌以及身材高度,看上去也不過是一個十四五的少年模樣。五官只能用清秀來形容,但一臉的陰沉使得這點清秀也大打折扣。他的身後跟隨着十來個面容出色的少男少女,行走時皆比他慢上半步,明顯以少年為尊。

少年的目光陰森森地劃過眾人,眼底是毫不掩飾的不屑。他緩步走到眾人的前面,不屑道:“賤民而已。”

他的語氣高傲,一副視眾人為螻蟻的模樣,看得他人是眼裏充.血,恨不得衝過去將這個眼高於頂的少年踩進塵埃之中。但見他衣飾華麗,年紀雖輕但其修為已經給了人一種莫測的感覺,再加上少年看似篤定的模樣,心中嘀咕:莫不是他有什麼辦法登上神山不成。故此,眾人沒有開口反擊,反而開始默默觀察少年的舉動。

見眾人無一人出聲,以為他們怕了自己,當即面帶得色地“哼”了一聲。他這般行徑,反而是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少年開口道:“翼向憂,這樣不好,陛下明明吩咐……”

“閉嘴。”那個叫翼向憂的少年回頭瞪了一眼說話的少年,眼底劃過凶色,道:“風間刖,本公子才是陛下指定的領隊,你算什麼東西,膽敢指摘本公子。怎麼,不服?”翼向憂挑眉,臉帶惡意,“你也就只有一個風間的姓氏罷了,其餘的,什麼都不是。就憑你那點微末修為,若非你是陛下的嫡系子孫,你會有資格來此處?”

翼向憂的話毫不留情,句句誅心。風間刖小臉煞白,貝齒深深嵌進唇瓣之中,對於翼向憂的話,他沒有辦法出言反譏。他說的沒錯,要不是有着這一層身份在,修為僅在二階的他,根本就沒有前來神域的資格。

“白痴。”一聲不屑的冷哼在翼向憂的身後響起。翼向憂心中一驚,迅速回頭——他根本就沒有感覺到有人在他的身後。

他的身後是一個十五六歲,相貌絕美挑不出一點瑕疵的少年,雖然模樣有些雌雄莫辯,但無法錯認的是少年有如翠竹一般俊秀的氣質。他的發是黑的,眸是金色的,一身暗藍色的勁裝,說不出的氣勢奪人,這是翼向憂用囂張和無禮也無法比擬的尊貴。

正是曾與翼向憂有過一面之緣的修羅族,幽炎。

幽炎懶洋洋地瞥了一眼翼向憂那張此刻用囂張來隱藏不安的臉,淡淡的,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人聽,道:“要不是身上有一半的風間家的血,誰會允許一個青翼賤民來統領上三翼的貴族。”

雖然有些瞧不上翼族族內搞什麼等級差異,但怎樣打擊一個自己討厭的人,幽炎還是很順手的。

翼向憂的臉,扭曲了。他的雙拳緊緊握着,周身隱隱有着冷冽風勢的暴動。就在翼向憂忍不住想要對這個傳說中不死修羅一族的少主動手時,他們的身後又有聲音傳來。

“幽家只有小炎一個來嗎?”這是一個輕快而明朗的少女聲音,一個藍色碧眸雪膚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杏核的眸子眨啊眨的,像是一汪清澈的碧潭。她的身後是十來個有着同樣發眸顏色的男女,面容皆是異常美麗。

面對少女銀鈴般清脆的詢問,幽炎只是挑眉,以着眼角上下掃了幾眼眼前的小姑娘,道:“羽山清漪……大嬸,請不要叫本公子小炎,本公子和你,不熟。”

女孩,即羽山清漪的臉,瞬間扭曲,但很快就恢復常態。隨即她看向旁邊的翼向憂,彷彿這才看到他似的,驚呼道:“哎呀,小憂你也來了。咦,還有小刖刖啊~”

翼向憂扭頭,方才你看什麼呢,裝什麼無辜,懶得理。風間刖由於方才被翼向憂奚落,此時面色有些蒼白。面對羽山清漪這明顯與內在不符合的外表,以及純真的笑靨,他只是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搞什麼嘛~”羽山清漪嘟起花瓣似的紅唇,回頭看向人群后正緩緩走來的另外兩方人馬,白嫩的小手指向翼向憂和幽炎他們,小臉掛着慘兮兮的神情,看向那兩隻人馬為首的二人,撒嬌道:“姐姐,伊吉爾哥哥,他們欺負我。”

黑髮黑眸的女子,走在木靈家眾人之前的木靈落很是配合地淺笑,道:“誰會欺負我們的清漪小公主啊。”

而木靈落身邊的男人,伊吉爾·安斯艾爾則瞥了一眼撒嬌的羽山清漪,淡淡地,沒有什麼表情地道:“我今年三百一十四歲,當不起一句哥哥。”

木靈清漪的臉,再次扭曲。

隨即伊吉爾將目光放在明明站在人群中卻有種遺世獨立的幽炎身上,目光幽幽,默默無語地看着,直看得幽炎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臉上淡漠的面具也有些破碎。最後,幽炎有些挫敗地道:“幽家就來了本少一人,負責到最後將神器扛回去埋墳裏面。再次之前,族長大人說,可以看看熱鬧,順便確定神死絕了沒。要是只剩下半口氣好補一刀什麼的。”

四大家族的人,臉黑了。倒是妖魔鬼界的人覺得幽炎說話真TMD乾脆利落動聽,一個勁兒地起鬨。

夢無酒扯住師父的一點衣袖,有些虛弱地道:“神之後裔?五大家族?”

天樞拍拍夢無酒的狗頭,淡道:“夢,還是早醒好。”

翼向憂有些暴躁地扯了扯頭髮,隨手將他身後的一個女子扯出來。這是一個實力在二階中期的翼族少女,是翼族上三翼之一的藍翼夏藍氏的小姐。翼向憂有些粗魯地將女子推到人前,冷道:“凝出雙翼,飛上去。”

女子的臉,瞬間就白了。剛才那幾個妖魔是什麼下場,他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她就這麼上去,九死無生啊。女子的目光含淚,看着一臉暴躁的翼向憂,不動。

羽山清漪他們就這麼看着,不發一言。別族的事務,最好不要過問。

翼向憂挑眉,露出陰冷的笑,道:“你也可以不去——”女子剛露出欣喜的笑容,就聽見那個有如惡魔一樣的聲音道,“陛下將這隻隊伍交由本公子統領,若有違抗,其下場如何,需要本公子重複一遍嗎?”

女子面上一片灰敗,眼中強忍淚水,卻也沒有再懇求什麼。夏藍氏固然是翼族上三翼的大貴族之一,但也是分本家與旁系。她的天分很好,但畢竟是旁系子弟。死在這裏無妨,若是因為違抗命令而被斬殺,恐怕她族譜上面的名字都會被抹消,家人也得不到好。

女子勉強挺直身體,她的周身漸漸漸漸出現能夠將落葉揚起的微風。微風簇擁着女子的身體,她的身體在微風中舒展,一道天藍色的光芒閃過,女子的背部傳來裂帛的聲響,一對天藍色的羽翼出現在女子纖細的背後。

她再不遲疑,身後羽翼一振,飛上了天空,進入了神山的範圍內。

進入這個範圍后,女子並沒有什麼不適的反應。想到也許神明厭惡妖魔族類,而翼族畢竟是神明喜愛的一族,因此這裏的禁制對她並沒有什麼用,那張秀美的面容上當即浮現出甜美的笑靨。

只是,這笑靨尚沒有完全浮現,女子纖細的身形就在半空中凝固。又是一陣熟悉的“咔嚓”聲,身體並沒有接觸到神山雪地的女子在半空中被堅冰裹住,片刻后,轟然破碎,不留片縷。

人群之中,一片默然。

難道,這神山,當真無法攀登?

無論是妖魔,或是所謂的神所眷戀的族群。

那麼,不得不讓出門派靈氣而遷移山門的門派,耗費靈力發動神器以束縛神域,以各界本源之氣結成結界等等的事情,不就成了白費?那些耗費掉的東西,並不是能夠以金錢衡量,也不是依靠時間便能夠彌補回來的。

一個時代的衰敗,可能就因此而產生。

眾人心中發涼,而正在這時,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聲音並不大,卻壓下了此處肆虐的罡風。

“滾開。”

五大家族之人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髮黑眸的男子,劉海兒有些長,幾乎將眼睛都遮蔽起來,只能夠看見其刀削一般的輪廓下頷,以及有些顯得倨傲的薄唇。男子一身暗紫色的衣裳,周身氣勢凌厲,縱然頂着看似有些頹廢的髮型也絲毫不顯弱態。

他的身側,站着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雪發緋眸,五官出奇秀美。而在場的眾人,多數是見過這個男子的,雖然他左邊原本白皙的臉頰上多了呈現着半斂狀態的紫雪薔薇,雖然那曾經如潑墨一般的長發盡數變成了雪色。

——玄狐王,蘇憶殤。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二人,手很是親密地牽在一起。然而,但凡有些見識的人都能夠發現,這所謂的“牽”,不過是蘇憶殤的脈門為這個男子所制的表現。

蘇憶殤面無表情地站着,雪色長發在強勁的罡風中獵獵而舞。他站在那裏,沒有恐懼,沒有驚慌,亦沒有掙脫禁錮的渴望。

他明明站在那裏,卻好像早已經死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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