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蒼傾瀾,幽月

第四十三章 蒼傾瀾,幽月

()皇帝賜宴辰清殿,這不可謂不是一種恩寵。

伊森川,滄瀾十八年,先皇瀾帝御筆欽點的狀元,後任戶部尚書一職。在任期間,政績卓越,於滄瀾二十年擢升為右丞相一職,兼任太子太傅。先皇駕崩后,太子蒼風繼任皇位,伊丞相升為左丞相併兼太傅一職。

伊丞相的年歲並不比皇帝大多少,但卻是皇帝的老師。伊丞相的年紀遠遠小於右丞相,但他的政績能力遠非右丞相可比卻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辰清殿裏,端坐於龍椅上的皇帝舉杯,遙遙向著伊丞相一敬。風帝的手指輕輕敲着擺滿珍饈的桌案,英俊成熟的臉上似笑非笑,而後緩緩道:“伊相,朕平生最佩服的人,便是你了。”

這次雖說名義上是為飲宴,但皇帝卻屏退了所有的宮女侍衛。空蕩蕩的大殿裏唯有兩人,一個是端坐於聖位的皇帝,一個便是坐在下手位的一身黑色錦袍的丞相,伊森川。

此時,伊丞相在朝中翻雲覆雨的手中把玩着一個白色玉杯,聽見了皇帝的話,他的臉上倒沒有什麼喜色,只是淡淡地瞥了皇帝一眼,緩緩道:“不敢當。”

神態里,沒有對皇帝的絲毫敬畏。

所幸這裏沒有其他人存在,不然的話一定指着伊森川的鼻子說大逆不道,然後摺子像雪花似的飄向皇帝的桌案上,一致要求處決左丞相。

皇帝無所謂地聳肩,身體放鬆靠在椅背上,但眼睛一直在打量着下面的男子。末了,皇帝淡淡道:“哎呀,伊相,你說,殺了蕭國皇帝親舅的人,究竟是誰呢?”

伊丞相輕笑,道:“皇上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他抬頭看上一身黃袍的帝王,無所謂地笑:“自然是……微臣了。哦哦,不對,是微臣親手制住他,然後,由伊雨苒,不對,應該叫蒼雨苒,挖心放血,最後,一點一點,吃了下去。”

皇帝的臉色一變,而後緩緩道:“朕倒是不知,伊丞相的女兒竟然姓蒼。”

伊森川笑得痛快:“怎麼,以為微臣在說笑嗎?皇上以為,臣會要一個不是幽月生的孩子嗎?那個孩子可是微臣親手扼死的,至於伊雨苒,可不就是當年在皇宮裏‘夭折’的十一公主。”

皇帝緩緩一笑,語氣裏帶着淡淡的凝重,道:“伊相,朕,倒真是小看了你。”

“皇上,微臣也小看了你。”伊森川的臉上笑容不變,但眼底的仇恨漸漸浮現出來。他緩緩地站起身,星眸裏帶着凌厲,死死盯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微臣從沒有想到,一個惜才愛才對國事兢兢業業降尊紆貴和微臣深交的皇帝,竟然一直有着那麼齷齪的心思。微臣一直沒有想到,所謂的皇恩浩蕩,目的不過是要微臣親離子散。”

伊森川冷冷地笑了起來,道:“微臣何德何能,竟然勞陛下將放在國事上的心思分在身上,謀劃了三年,只為了使我們夫婦離心。”

“真是好心計啊,蒼傾瀾。”

端坐於帝位上的皇帝不置可否地聳肩,但面容卻緩緩發生了扭曲,直到那張風帝的面容變得有些陌生。那是一張和風帝有五分相似的男子,但面容更加地貴氣。看年紀似乎是不小了,兩鬢處染着白霜。

——正是瀾帝,蒼傾瀾。

“不愧是伊森川。”蒼傾瀾讚許地拍手,臉上掛着笑,但眼底卻一片冰冷。他的聲音比起風帝更加得清冷,聲線裏帶着無可比擬的高貴,“不愧是……讓幽月動了心的男人。只可惜……”

伊森川冷冷地笑,但聽到“幽月”這兩個字的時候,眼中劃過一絲愧疚與深情。憶起那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想起那個高傲的女子為了自己換上粗布麻衣洗手羹湯的情景,他忽然覺得那個忍耐的十幾年的情感猛然噴發出來,有如天下第一的毒藥,狠狠地腐蝕啃噬自己早已經傷痕纍纍的心。

他的雙手按在桌案上,止不住地顫抖,那個殺伐決斷,甚至親手引導自己養育的十六年的女兒走上不歸死路也面色不改的男子,卸下了戴了幾十年的面具,像是一個做錯了的孩子一般,無措中驚惶地尋找着出路。他惡狠狠地看向帝王,恨聲道:“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幽月會一直在我的身邊,眼底心裏滿是我一個人的影子。而我們的孩子也不會在十七年前就開始沉睡,不老不死,永遠維持着一個幼童的身形。

他們的孩子,繼承了他的智慧和幽月的美麗,應該是皇族都不可比擬的天之驕子,就是哪一天他的孩子想要站在凡間的頂端想要登基為帝,那麼,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顛覆一個國家。

“朕做了什麼嗎?”蒼國里最尊貴的男人緩緩起身,一身赭黃色衣裳的蒼傾瀾站起身來,星眸里閃爍着厭惡鄙視的冷光,一字一句道:“伊相莫不是忘記了,那日朕宴請眾臣,是愛卿你輕薄了皇后的親妹,一位世家的小姐。你想要將此事壓下,但那位小姐懷孕了。”

“是你。”伊森川冷冷道:“這件事不就是你安排的嗎?”看他左右為難,看他究竟是堅持對幽月的誓言還是屈從於所謂的責任上。

“沒錯,是朕安排的。但是,伊相。”蒼傾瀾緩緩綻出一個帶着冷意的微笑,“伊相,你可以選擇離開的。”帶着幽月遠走高飛,捨棄那些功名利祿,而不是屈從於皇后家的勢力,皇帝的聖旨而要娶一位平妻。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幽月的驕傲,對於伊森川的背叛,幽月因為有情所以不會報復,但不代表她會忍氣吞聲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另娶。她會帶着自己的孩子,帶着自己的驕傲離開,永遠不會再見他。

伊森川默然,眼中一片空洞,但若細細看去,那黑色的眸底儘是絕望,就如同十七年前。

瀾帝的話仍在繼續,但冷意中卻多了幾分難以遏制的憤怒:“可是,你做了什麼?”

“伊森川,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在那一年我看到進京赴考的你,看見曾經一身紅衣永遠高貴的幽月一身布衣,曾經可以輕而易舉將那些上仙擊退的手中提着的卻是菜籃的時候,我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憑什麼,我有什麼不如你的?我對幽月百依百順,甚至願意為她捨棄皇位捨棄我所有的親人,可她只回了我一個背影。而你為她做了什麼?”

“在聖旨來了的時候,你領了。那一刻你就是背叛你懂不懂,那麼,沒有資格繼續留在她身邊的你,憑什麼挽留她?”

“挽留不了她的你,憑什麼又殺了她?”

高高在上的帝王死死盯着殿下的伊森川,眼中有恨,有怨,更多的不知名的複雜情感,以及淡淡的疑問。

他問他,既然愛着幽月,為什麼要殺了她。

伊森川苦笑,眼底滿是無措,喃喃道:“我沒有想殺她,我只是想要挽留她。”

那一日,他追了出去,攔住了那個女子。而他們的孩子就依偎在母親的身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攔住母親,苦苦哀求。

那時候,幽月說了什麼?

對,她說,要麼和她一起離開,什麼都不管不顧,要麼就放她離開,自此天涯相隔,永世不見。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只愛她一人,他說就是迎了那個女人進府也不會再碰她。

他終究還是不願意捨棄現在擁有的一切。

幽月眼底有失望,有痛心,但沒有淚水,沒有再去試圖改變丈夫的心意。

最終,他的匕首刺進了幽月的手臂。

他沒有真的想要傷害她,只是,他像是着了魔似的,心中想着只要她受了傷就暫時無法離開,只要暫時無法離開,他就能扭轉她的心意,留下來,不分離。

但是,血卻止不住地流,似乎是想要將她身體裏面所有的血液流盡了一般。

他倉皇,他無措,他不知道,這麼一點小小的傷竟然成了她的致命傷。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個絕頂的高手,因為他初遇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她一人殺盡所有圍.攻.她的人,身上不沾染一點血液灰塵。

他想,那麼強大的人,怎麼就會因着這麼小的傷口就要死去了呢。

他反反覆復地說,不要嚇他,不要嚇他。

而那個美麗的女子只是看着不斷流淌的血色,蒼白的兩頰不染一絲血色,黑色的瞳漸漸變成金色,流轉着無奈悲傷的光芒,緩緩道:“宿命,這便是修羅的宿命。”

然後目光留戀地看了一眼他和已經嚇呆了的兒子,伸手拍了拍兒子的額頭,喃喃道,“睡。”

於是,他的兒子十七年來,身體再沒有生長,也沒有再醒過來。

而他的妻子,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仰頭望着天空,不言不語,最後流盡了身體的血。

那一日,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而三天後,他迎娶了那個世家小姐。當夜就將那個女人投進了刑室里,問出了當日的事情,猜到了策劃這一切的帝王。

他回到自己的院落,找到那放置着自己妻子的屋子,他想要對她說,他沒有背叛她,可是,看到的卻是空落落的床榻。而第二天,便傳來了皇帝退位的消息。

他知道,是瀾帝將幽月的屍體帶走了。

應該能救回來,雖然心臟不在跳動,雖然已經沒有了脈搏,但是,幽月的身體依舊柔軟,面目鮮活如昔,彷彿只是睡去。

於是,在他所謂的妻子生產的那一天,一個小小的“難產”,只剩下了他的兒子。只是,除了幽月的煌兒以外,他並不需要別的孩子,所以,他親手掐死了那個孩子,換上了從宮裏偷出來的十一公主。

看着那個小小的女童,伊森川告訴自己,他得等着幽月回來,等她的報復。而在這之前,他會親手,一點一點腐蝕這個國家的根基,緩緩將那個男人的國家毀掉。然後,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所謂蒼國,蕩然無存於其他國家的鐵蹄之下!

而他的命,他會留着,留給幽月。

那麼驕傲的幽月,會回來報復的。

伊森川抬頭看向一臉恨意的帝王,眼底有少有的茫然,輕聲道:“我以為……她會回來……”

蒼傾瀾恨意的不屑的神情緩緩褪去,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五官清淡得幾乎有些模糊。他開口,聲音里竟然帶着些許柔和,道:“她回來了,也沒有回來。”

聲音清婉裏帶着脆弱的驕傲,像極了當初見到的紅衣女子。

伊森川忽然笑了起來,緩步踏上玉石的台階。

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他的唇角緩緩淌下黑紅的液體,但他的目光卻是少有的柔和,彷彿得回了失去多年的寶物。

蒼傾瀾的面容再次發生了變化,左邊的臉出奇得精緻妖嬈,但右邊的面容卻猶如夜叉惡鬼,不滿凹凸不平的腐蝕痕迹。

“幽月……”伊森川喃喃喚着,手臂伸直想要撫上女子的猶如鬼魅一般的臉。而那個人一動不動,任由那隻手撫上自己的面頰。

她垂眸,有些茫然地道:“我不是幽月,卻也是幽月。我不是蒼傾瀾,卻也是蒼傾瀾。”

她記得幽月的每一件事情,也記得蒼傾瀾的每一件事情。

她記得幽月如同每一個修羅一樣,傷在自己最愛的那人手裏,死在最愛的那人手裏。她也記得,蒼傾瀾如何從密室中將幽月的身體竊走,一路帶到南疆請求蠱王施救。

但,死去的人如何救得回來呢?

於是,蠱王教給了他一個方法,既可以讓她永遠地活下去,又可以讓她永遠離不開他。

蒼傾瀾有多瘋狂,當初縱然蒼國的皇宮血流成河也不肯放棄便可見一斑。

他修習了南疆的術法,那個所謂的邪術。

他“吃”了幽月,讓她的身體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吞噬了她的記憶靈力,只要他活着,幽月就不會死。

但,這個術也是有弊端的。

他開始迷惑,他開始弄不懂自己是誰。

他是蒼傾瀾,也是幽月。

他既是曾經蒼國的帝王,也是那個被愛人親手殺死的女子。

他的心魔是伊森川,所以,他要他死。

但,真死在自己的眼前時,他的心既是快慰又是疼痛。

他看着蒼傾瀾嫉妒了一輩子的男子,他看着幽月愛了一輩子的男子,嘴角動了動,想要冷笑卻終是,垂了下來。

他緩緩坐下,目光空洞。

想了想,他開口認真地道:“幽月很恨你。”

“嗯。”伊森川跪了下來,將頭抵在蒼傾瀾,亦是幽月的膝蓋上,唇角青紫,眼皮止不住地想要垂下來,但想要多停留一會兒的欲.望努力支撐着他,不要沉入那個黑色的夢境裏。

“但,幽月這輩子最愛的人卻也是你。”傷在最愛的人的手中,血流不住,血盡而亡。這是修羅的弱點,也是修羅的悲哀。

這般說著,蒼傾瀾的眼底現出痛楚與嫉妒兩種極端的感情,身體也止不住有些顫抖,那張半是傾城半是惡鬼的面容也在瞬間變得有些扭曲。

“嗯。”伊森川強打精神,留戀着最後的溫暖。聽到他是幽月一輩子最愛的人,他的唇角揚起,露出一個半是憂傷半是痛楚的笑容。

“可是,你最愛的人不是幽月。”黑色的眸子漸漸變成蜜金色,美麗的眼底劃過難掩的憂傷。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可是,你最愛的,不是我……”

“不對。”伊森川掙扎着抬起頭,認真地看向女子那面有如惡鬼一般的臉上,虛弱但是認真地道:“伊森川這輩子最愛的,也只有一個幽月。只是,他被世間的權勢繁華迷了眼,等到清醒過來的時候,幽月卻不在了……”

他的瞳孔漸漸失去了焦距,但那張臉卻執拗地抬起來,不停地道:“不在了不在了……”

“是啊,不在了。”手輕輕放在已然停止了呼吸的身體上,蒼傾瀾,也可以說他是幽月,微微地笑了起來,將那個死去的男人小心地放置在龍椅上。

是啊,幽月已經不在了。

同樣,蒼傾瀾也不在了。

他,不過,是活死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於是,淚目,這卷就結了。我卡文了啊卡文了,怎麼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撓牆www.bxwx.org,請假一天~~~~(>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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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玖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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