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垂櫻
第一次接到知子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上《服裝材料概論》。鈴木教授可不敢得罪，課堂表現佔一半分數，所以我果斷掛掉了電話。
鈴木教授上課喜歡打比方：“學服裝設計，你們都知道面料重要，但你們知道面料到底有多重要嗎？”
同學們大氣兒不敢喘。鈴木教授指着人台上的真絲：“我來告訴你們，服裝設計就像是做刺身，面料就是生肉！當然，如果你去給衣優庫設計服裝，當我沒說，他們做的不是作品，是商品！”
說到此，鈴木教授忽然激動起來：“你看看現在，像山本耀司這樣的設計師越來越少！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哪跟你講什麼法國蕾絲、意大利花呢、日本絲綢，他們只管自拍出來是不是夠潮，有哪個明星穿過！不光穿衣服這樣，他們的人生都是這樣，悲哀啊！”
鈴木教授一發不可收拾：“這樣下去，還學什麼服裝設計，AI就可以搞定，找個流量明星一穿立馬賣爆。真正的設計師，哪個不是摸遍了各種好面料，才成長起來！那些頂級設計師，哪個不是自己設計面料？！”
我特想站起來為鈴木教授鼓掌，但環顧四周，都是穿明星爆款衛衣的少男少女，我只能在心裏默默點贊了。我和面料店的渡邊老闆，目前主要是靠三十五歲以上的客戶養活自己！
被掛了七八次電話，知子暴怒。下課的時候，我是被井上川太拽上車的。
這家叫“垂櫻”的馬肉店一看就巨奢侈，獨門獨院的大宅子，園林設計也絕非等閑，那氛圍營造的，好似回到了幕府時代。只是，一股股腐肉的臭味，把那些非富即貴的客人全熏跑了。
在這家店投入重金的法國人路易先生很是着急：“我們剛開張不久，做的是純高端，馬都是阿拉伯馬和英國純血馬雜交，肥肉少，瘦肉里略有脂肪，是真正櫻花的粉色，一片一片掛在架子上垂下來，所以叫垂櫻。這生意剛剛好起來，可你看看現在，哪有客人，這臭味太可惡了，可我們就是找不到來源！”
是啊，這家店的后廚跟手術室一樣乾淨。周邊的樓間距很大，而且都是些奢侈品店，也沒有什麼其他餐館兒，哪兒來的臭味呢？
井上川太一邊抽着鼻子，一邊在附近跳來跳去。知子快被氣死了：“警犬都找不出來，你倒是挺自信？！”
鈴木教授今天的比喻猶在耳邊，也不知為何，我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對路易先生說：“老闆，能不能讓我們嘗一嘗你的馬肉？”
知子已經瘋了，剛想發作，路易老闆一口答應了，旁邊的行政主廚村上先生更是興奮壞了：“太好了，我都快閑出病來了，哥兒幾個，把肉和我的刀都拿出來！”
這架勢！我們三個人都湊過來，但我和他們兩個不一樣，我雖然看的是生切馬肉，腦子裏呈現的可是裁剪面料啊。
村上先生的動作沒有一處多餘，刀在他手裏簡直是個活兒物。肉，但凡有一點顏色不正，切掉就扔。“看到了？這個顏色就有點深了！誒，這個又淺了，這個不太自然……”村上先生還帶着徒弟，俯下身拿着盤子接肉。
這一片片肉切下來，是半透明的，就像那櫻花，粉粉的，掛在雕花的架子上，好似真絲緞子，垂下來，沒有一絲褶皺，我們都不好意思用筷子去夾。吃進嘴裏，還沒等咀嚼，就忽略了屋裏的臭味。
看着村上先生滿意的表情，我問他：“這些馬肉是哪裏屠宰的？”
村上先生笑了：“我只管驗收，選貨是老闆娘的事情！”
原來，路易先生有個日本太太，負責到馬場選貨，但她今天在熊本進貨。
知子問：“對了，我們只看了你們的廚房，你們還有其他冷庫嗎？”
村上先生：“不需要冷庫，馬肉要吃新鮮，冷庫凍久了就不行了！我們不會存太多貨。”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路易先生，既然店裏沒什麼生意了，您太太還去熊本進什麼貨啊？”
路易先生：“哎，沒辦法啊，每天房租、人工負擔很重，我們和馬場簽的是長約，有折扣，進貨之後加點價供給麗思卡爾頓這種星級酒店，賺點信息不對稱的小錢兒。”
我心裏想，難道這不是一個“殺妻分屍，片成刺身，剩下的部分和腐爛馬肉堆在一起，故意報案，讓警察找出腐肉再處理掉，從此高枕無憂，獨吞財產”的老套故事？
還真不是，因為老闆和她老婆視頻了一番，還秀了恩愛……
我問知子：“知子探長，難道警視廳沒有什麼高科技的探測儀器，能測出來這氣味的來源嗎？”
知子：“有啊，只是京都沒有，我們已經去大阪調了。也說不定，這就是消防隊應該辦的案子。等拿到儀器再過來吧，收隊！”
路易先生臨走也不忘囑咐我們：“各位警官，一定要幫忙在Yelp上打五星好評啊！還有攜程、去哪兒網、大眾點評！”
回到面料店，我靈感爆發，讓渡邊先生找了一塊粉色的上等日本絲綢，放在手裏，竟然感覺不到重量！我瀟洒的把這片絲綢搭在人台上，連別針都省了，讓她自然垂下來，沒有一絲褶皺。
渡邊先生在一邊笑，我嚴肅的告訴他：“這件作品，叫垂櫻！豐田女士一定喜歡！”渡邊先生撇了撇嘴：“老弟，這個料子，你哪怕能賣出去兩米，我都能給你30%提成！看到那一整個貨架了嗎？你搭在人台上這一丟丟，價值，就等於那些！”作為一個中國人，我真是慚愧，絲綢是咱們發明的，卻是日本人把它做到極致。
第二天，氣味探測儀到了，拿在手裏，有點像大哥大，據說大阪也沒幾個。警視廳專門派了技術科的人拿着，知子和川太都不能拿，而我，連靠近它都會遭到白眼兒。不過，我也不稀罕，我都已經看到“MadeinChina”了，我對中國絲綢造的不如日本，有些平衡了……
事實證明，這東西也不太好使，氣味僅局限於馬肉刺身店，但就是找不到究竟是什麼東西散發的，味道是相當的平均。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知子：“真邪門兒，這房子是不是有問題？房東是誰，能不能把他叫過來。這地方裝修多久了？”
路易先生：“沒怎麼裝修，把院子佈置了，主要靠軟裝。房東我打電話給他，讓他過來，我還沒告訴他。”
我又納悶兒了：“路易先生，房子有味道，難道不應該先聯繫房東嗎？您這麼急着報警幹什麼？”
路易先生出去打了個電話。
我心裏想，難道這不是一個“殺房東分屍，片成刺身，剩下的部分和腐爛馬肉混在一起，凍干之後，磨成粉末，均勻塗抹在牆上，故意報案，警察找不出來，之後再塗一層塗料，即便有客人此後聞到細微的氣味，警察也不會搭理，從此高枕無憂，不交房租”的老套故事？
還真不是，因為房東來了，而且不止一個……
三個人來到現場，居然還認識知子：“美女探長，又見面了！”
知子冷笑：“哈哈，看來你們集團的物業很多啊。這味道說不定和你們有關吧？最近又火併了？”
領頭的那個：“您說什麼呢？我們現在都是合法生意，主要做商業地產，後面還要發REITS呢！”
領頭的捂着鼻子：“不過這真夠臭的，路易先生，馬肉放臭了吧，看來餐飲業態風險可不小啊！”
川太：“說正事兒吧，你們房子的設計圖、裝修圖紙都拿過來！”
“那我得找工程部。”領頭的一邊說一邊撥電話，“小兔崽子，居然關機了……嘿，怎麼工程部的人都關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