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酒
青雲寺講經堂里的詩句,加上紅の谷居酒屋的對聯,正好可以組成一首七絕:
朝日東懸升青竹,溪泉潛流出紅谷,
石上新苔戲流水,屋裏故菊只等秋。
進到居酒屋,陳設古舊,人氣冷淡,也許晚上才會熱鬧。
我們找了靠窗的位子,晚飯乾脆就在這兒解決。
井上川太接了老婆的電話:“太太,抱歉今天又沒辦法回家吃飯!還要照看孩子,辛苦你了!”
我發現,知子其實心很軟:“川太君,你也辛苦了,要不你回家吃,孩子才兩歲,多陪陪他!”
川太君苦笑着:“算了,她們習慣了,回去反而添亂了,等忙完這個案子,我休幾天假,帶他們去北海道。”
知子點點頭:“多休幾天!啊,今晚,我們放縱一下怎麼樣?”
我和川太使勁兒點頭,沒錯,油炸食物絕對是應對壓力的良方。
天婦羅配炸雞,壓力清潔器!
清酒加雪碧,煩惱粉碎機!
好痛快的一頓晚餐,該干正事兒了。
這裏三個服務員都是老年人,這在日本倒也常見,很多人退休之後還會繼續工作。趁着客人不多,我們和他們攀談起來,了解到這家店的情況:店長原本是個80多歲的老爺爺,和孫女相依為命,一個月前剛剛去世,把店傳給了剛大學畢業的孫女。
我問:“是京都的大學嗎?”
服務員:“是啊,老爺爺捨不得讓孫女出遠門的,孫女在京都學美術,畫畫可好看了!”
我:“是京都藝術大學?”
另一個服務員:“對,就是這個!”
原來是師姐,還真是巧,不知道打不打折。
這時候進來一位客人,像是剛下班,文質彬彬,和服務員親切的打招呼,看來是熟客了。
他的灰色西裝非常合身,那面料我一看就是100%羊毛,垂感真棒!純白的襯衫毫無褶皺,一條紅色領帶提振精神!
服務員:“小澤教授,今天下班晚了?”
小澤:“啊,你們不知道嗎,河邊發生了命案,很多警察,還有很多人在圍觀。”
服務員:“我們還真沒有注意,知道了我也不敢湊過去!”
小澤:“四個死者,有人說都是你們居酒屋的老歌手,好像是自殺。”
服務員:“天啊,四個人,那是紅谷の菊!上周他們還來看望了真希,唱了那首著名的《菊等秋》!真不敢相信!”
小澤:“真希聽了肯定很傷心,她今天不在店裏嗎?”
服務員:“她又想爺爺了,去了墓地。”
小澤在我們旁邊的位子坐下,一張乾淨的臉,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肯定不是教藝術的,像是教文學或者理科。
這時,我們看到幾個服務員眼眶濕潤,原來居酒屋裏的音響跳到了《菊等秋》,歌詞的大意是把女子比作菊花,男子比作秋天,菊花只在秋天開放,但這次菊花沒有等來秋天……
我們三個人在想,那六位老禪師、一位女居士,除了都是老人以外,和這次的四位歌手,到底有什麼聯繫呢?
詢問了服務員,居酒屋從來不會接待僧人,那位女居士,他們也毫無印象。那會不會和真希和她爺爺有關呢?這隻能去問真希了。
我上廁所回來,故意從小澤教授的位子走過,他一邊看書,一邊用鋼筆做筆記,一杯梅子酒,一壺菊花茶,認真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好頹廢!
居酒屋很快熱鬧起來,駐唱歌手也來了,一位年輕的男子,看上去有些落魄,唱的都是流行歌曲。小澤教授聽了一首,就結賬離開了。
服務員過來收拾小澤的位子,他落下了一個書籤,但人已走遠,不過他經常來,留着便是。
川太不知不覺喝的有點多,迷迷糊糊趴着睡著了。我趁機和知子討論起她的新衣服,我也終於理解為什麼人們喜歡飲酒,知子開始向我傾訴起來:知子的父親就是警察,是內勤不是刑警,從小嚮往當警察的知子,不太注重形象,只談過一次戀愛,最近她的初戀從英國博士畢業,下個月回國,之前他們偶有聯絡,看對方的Facebook,這位博士高大帥氣,身邊的女子都衣着考究,嘴上不說,知子心裏很要強。
現在,我很擔心自己才疏學淺,設計出來的衣服,被歐洲回來的精英鄙視,讓知子受傷。不行,設計方案還要優化,要更有創意,融合東方的元素,光是抄一下大牌設計,可真配不上知子!
不知不覺,居酒屋又逐漸冷清,川太君剛清醒過來,就被知子一頓數落。
講經堂那個案子有一些新的發現,六位禪師和女居士的體內有大量酒精殘餘,喝酒時間不超過12小時,那也就是遇害前一天的晚上。
已經晚上10點多了,我們正準備回去,進來一位少女,穿着黑色的衛衣,黑色兜帽,黑色褲子,白色運動鞋。
服務員見到她,鞠躬問好:“真希小姐!”
真希只是點點頭,摘下兜帽,領冰冰的表情,我們都深吸了一口氣,好冷的氣質!
真希注意到我們,走過來:“各位好,歡迎來紅の谷,對不起,今天有特殊事情,我們要提前打烊了!”
知子:“真希小姐,我們是警察,河裏的四位死者,原來是這裏的駐店歌手!”說著出示證件給真希。
真希:“失敬了,知子探長,新聞媒體已經報道了。你們肯定有不少問題問我,我也很想查清真相,我們到樓上聊吧。”
老房子了,木樓梯吱吱呀呀的,辦公室收拾的整整齊齊,四周都是柜子,擺滿了清酒、梅子酒,還有些中國白酒,但酒櫃有一個區域是空的,有點不大協調。辦公桌上,有真希爺爺的照片,年輕時候像個硬漢,老了慈祥很多。
經過一番對話,我們了解到,真希的全名是阿倍真希,爺爺叫阿倍由紀夫。阿倍的父母死於車禍,那時她才七歲。爺爺曾經當過海軍艦長,太平洋戰場被炸聾了。
爺爺為人仗義,喜歡喝酒,所以晚年肝臟不好,一個月前爺爺去世,可能就與偷喝了清酒有關。爺爺還頗好書法,招牌和對聯均出自爺爺之手,居酒屋原來生意很好,尤其是紅谷の菊在的時候,一首《菊等秋》,風靡關西。
阿倍真希說她上周還見過四位歌手,和店員說的相互印證。那天他們來店裏獻唱,有很多老人慕名而來,還有從奈良過來的,現在想想竟是最後的演出。居酒屋最近生意清淡,也沒有什麼異常之處。
據真希所知,紅谷の菊應該沒有什麼仇家,晚年也並不凄苦,都有兒女。實在想不出為什麼要相約自殺。
知子再次強調:“還不能排除他殺,一切要等警方的結論!”阿倍真希倒也不客氣:“那就請儘快給我們結論,沒有問題的話,我要回家休息了。”
我倒還有問題:“真希師姐,那位小澤教授是這裏的常客嗎?”
真希:“師姐?”
我:“哦,我也是京都藝術大學!”
真希冷笑:“京都藝大的,也能當警察?還這麼小年紀,日語都不怎麼流利呢,哎!小澤教授是京都大學的文學老師,也不算常客,最近一年來的多,他說這裏氛圍,對岸的風景,有利於他的創作。”
川太:“他創作什麼?寫小說嗎?”
真希:“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我們講話不多,他前天倒是送給我一本書,就是這本。”
原來是加藤隆三木的《唐風和月:阿倍仲麻呂傳》,書還沒拆封,看來真希小姐還沒看這本描寫她祖先的書。也許,這是很多藝術生的通病,不喜歡讀書。
所以我說:“真希師姐,我對阿倍仲麻呂很感興趣,不瞞你說,我是中國來的留學生,你能把這本書借給我看嗎?”
真希滿不在乎:“好啊,反正我也不喜歡看,裏面儘是些詩詞和歌之類的。”
知子和川太瞪了我一眼,好在真希沒有再次追問警方的用人問題,我們謝過,告辭了。
鴨川河邊,我們三個人分道揚鑣。公交車上,我下載了《菊等秋》,那是甜美中帶有憂鬱的旋律,一邊聽歌,一邊翻看這本《唐風和月》。咦,扉頁上還有寄語,用鋼筆手寫的正楷繁體漢字:
贈阿倍由紀夫:
朝日升青竹,和歌繞雲爐。
妙酒豈常醉,真經無聲渡。
——小澤明於鴨川河邊
我心中一驚,這和講經堂的案子太匹配了!忽然想起剛才他還落下了一個書籤,乾脆就近下了公交,打上的士,直奔紅の谷,希望還沒有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