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兒童為了全面而協調地發展其個性,需要得到慈愛和了解,應當儘可能地在其父母的照料和負責下,無論如何要在慈愛和精神上與物質上有保障的氣氛下成長。尚在幼年的兒童除非情況特殊,不應與其母親分離。

——1959年《兒童權利宣言》

秦也第一次看到這段話的時候還在上小學三年級。

那一天是零六年的六月份,很熱的天,教室外面的垂楊柳順着一陣陣的裹着熱氣的風飄進了教室里幾縷。

翠綠纖長的柳樹葉子上蠕動的毛毛蟲掉在了那本夾在語文課本里的《二童權利宣言》攤開的A4紙上。

將將掉在那一行字上,“尚在幼年的兒童除非情況特殊,不應與其母親分離。”

秦也麻木的盯着那根摔得找不着北的綠蟲子。

耳邊嚷起一陣刺耳的尖叫聲,接着是塑料包的椅子腿和瓷磚剮蹭的聲音。

三十個人的教室里,一片燥熱混亂。

她安靜的看着那根蟲子,“啪”的蓋上了那本書,一拳砸了下去。

教室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靜。

小學生們像看着怪物一樣看着秦也。

門外的一陣敲門聲適時的打破了沉默。

“秦也,你媽媽找你。”

扎着馬尾辮的小姑娘安靜抬眼的看了一眼門口的教導主任,乖巧的站起身來道,“知道了。”

大熱的夏天,小姑娘穿着秋季校服慢慢的站起身來,褲子和汗水被粘在屁股上。

她拽了拽衣服,短暫的涼風飄了進來。

起身時胃部一陣痙攣,她微微弓腰,像是在看自己有沒有什麼落下的東西,接着沒事人一樣起身走了。

門口的教導主任挺着個圓潤堅挺的胖肚子,衝著講課的老師點了點頭,把女孩子領走了。

秦也昂着頭雙目無神的跟着那個三十多的男人。

男人偏頭許是覺得教學樓到校門口的路過於漫長了,沒話找話,“小也,長的可真快,這才上三年級都得有一米六多了吧!快趕上你媽高了!學習又好,長的又漂亮,你媽媽得喜歡死你了!”

秦也擠出一個禮貌的笑來,“嗯。”

男人尷尬的拿手蹭了蹭禿斑兩側的汗珠子,“小也這次是打算轉學嗎?”

秦也斜了一樣那胖男人,“你要跟着去啊?”

男人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看見前面沒幾步道的值班室,急忙道,“好了,就送到這了,你去找你媽去吧!”說完便如釋重負的轉過身去往教學樓沖。

秦也低頭沉重的嘆了口氣,不像是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眼神,像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裝在了一個小孩的模子裏。

毫不掩飾的厭惡看着校門外側那個打着一把小洋傘穿着修身旗袍踩着紅色高跟鞋的女人。

那個身形扭的像個DNA雙螺旋結構的女的就是她媽,一個過了氣的模特。

因為跟她爸一夜情搞大了肚子,又因為體質特殊打胎搞不好會大出血死在手術台上,這才跟她爸結了婚生下她哥。

然後又生下了她。

秦也她爸除了長的好看,脾氣好外一無是處,懦弱的近乎於無能。

她想了想也對要不是她爸長的好看,她媽也不會跟她爸胡搞。

更不會把自己搞出來。

秦也之所以知道這麼多,全是她那個整日濃妝艷抹的媽一看家裏沒錢,就滿嘴噴糞,吃了火箭炮一樣跳着高的罵她爸和她哥得來的。

她哥比她大十歲,今年不早不晚正正好好滿了十八歲。

剛一成年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不知道死哪去了。

秦也想了想猜他那個除了長的好看,滿腦子草包的哥哥。出去混大概最好的下場就是去賣屁股。

秦也正了正卷邊的雙肩包背帶,朝她媽走過去。

一出了校門,她媽一把拎着她的后脖領子拽過去,像吃了死孩子一樣的紅嘴叉子大開大合的罵她,“你他媽的腿折了?不會快他媽走幾步道?傻逼!”

聽習慣了,依舊覺得刺耳,她不知道別人的家長都怎麼跟孩子說話的,反正她看見的在外面的大都給孩子留個臉面。

她這麼想着,突然心裏就來了氣,不知道從哪得來的勇氣沖她媽吼回去,“我又沒讓你過來接我,你自己要在太陽底下扭屁股給旁邊的奧迪看,人家不理你,你倒是會拿我來撒瘋!”

豪不意外的一個大嘴巴子扇了過來,女人長長的指甲刮破了她下巴頦留下了個血凜子,她連躲都沒躲開。

就這麼讓她揍,打習慣了。

女人揪着她的辮子一把懟進了車裏,“跟你那個死哥一樣,什麼狗奏玩意?!”

秦也面無表情的坐在後座瞪着她媽坐在主駕駛的椅子背,恨不能一刀砍死她。

但是恐怕可行性不太大,不是因為自己拎不動菜刀,是因為她媽肚子裏又揣了一個。

也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春風一度搞來的,下蛋一樣一個接着一個的下。

也幸好剛跟她爸離婚了,要不然,她那個又窮又沒脾氣的爸就得把腦袋頂上黑毛換成綠的了。

她想了想等着吧,再等十年。她寧肯死外面也不回家裏。

三個小時的車程,兩個小時的飛機終於到了杭州。

下了飛機就被一個腦滿腸肥,一臉油光能當鏡子照,肚子大的賽八個月的孕婦的禿頂老男人接走了。

秦也表面上笑的一臉乖寶寶的樣子,心裏卻想這種貨色她媽都能下的去嘴,真不愧是窮瘋了。

那男人出手闊綽,事先知道秦也學習好,愛看書專門打了個兩米高的大書櫃給她裝書。

又專門在別墅里開了個八十平米的屋子給她當卧室。

秦也想了想不就是喊聲爸嗎?她連何玉芬那樣發起瘋來能把她吊起來拿塑鋼水管子往死里抽的娘們兒都能喊聲媽。

這樣的喊聲爸也沒什麼的。

雖然長的丑但不打人,也挺好的。

她慣是會裝的,衝著誰都能笑出一臉掉在蜜罐里的幸福樣。

雖然她大半個童年都沉醉在是拿菜刀砍死她媽還是下敵敵畏葯死她媽的糾結中。但好歹是個從小一直當童模的,剛挨完一頓胖揍就能對着鏡頭笑的像個一臉人畜無害的八歲小女孩。

她覺得自己算是稍微好點的,她看的書上又挨打又沒錢花的多的是,她這樣的好歹不缺錢,也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就這樣穩穩噹噹的過了九個月,她媽順順噹噹的生下了個孩子,塌塌鼻子,大餅臉,一臉的麻子,黑的扔煤堆里,煤堆都嫌她黑。

架不住秦也喜歡。

這個屋子裏面總共四個人,一個是帶着女兒進陌生男人家裏連個安全囑咐都沒有的老娘們兒,一個是整天頂着一張醜臉對繼女笑的色咪咪的老畜牲,一個是能面不改色的盯着暴露狂說上一句“長這麼小,也他媽好意思出來遛鳥?”的八歲小女孩。

這個長的雖然丑了點但尚且身心健康的女娃娃算是算是全家唯一的希望了。

她那個新爹,叫劉平,一個大眾的不能更大眾的名字,一個大眾的不能更大眾的臉。

這樣順下去,他犯了一個大眾的不能更大眾的錯,好想也沒什麼毛病。

她媽是個插足別人家庭的第三者,那家的女主人派人跟蹤自己老公。

劉平是靠着老丈人發家致富的慫包,不敢跟媳婦兒鬧翻。

發現了有人跟着自己,不敢往金屋藏嬌的地方走,繞了一大圈兒,走錯了路,逆行了。

下高架橋拐彎的時候闖紅燈,小轎車被側面開過來的大貨車從上面直接碾過去了。

連人帶車皮都沒能再鼓起來。

據在場人說,那黑紅黑紅的血混着腦漿子,紅紅白白的順着壓扁了的車皮縫不分你我的淌了一地。

哦,對了,秦也就是那個在場人。

她冷眼看了下事故現場,覺得已經沒有打120浪費時間的必要了,又冷靜的看了眼屍體和車身損傷程度,覺得這連捐贈遺體為現代醫學做一下貢獻的可能性都可以排除了。

機動車逆行負全責,連記下那大貨車車牌號的必要都沒有。

她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冷靜的自己都害怕。

當晚上她寫完作業,在家看書的時候,不出意外她媽一晚上沒回來。

九點鐘準時上床,五點鐘起床。

她洗漱完畢,覺得今天沒必要上學去。

秦也把別墅上下稍微值些錢的東西一樣一樣收好,撬開保險柜把裏面的金條一根根取出來拿紙包好放在書包裏面,又把那些稍微值些錢的便宜玩意兒塞進去原模原樣的關上。

做完這一切剛剛好七點鐘。

她去嬰兒房給剛剛起床的劉茫換尿布。

劉茫這名字是劉平取的,那個老畜牲大概覺得此生能從茫茫人海里找到何玉芬這麼漂亮的女人一個帶着漂亮女兒的三兒是他三生有幸,能讓他體會到養成系的快樂。

但原話肯定不是這樣,左右都是噁心的讓人反胃,秦也懶得去想。

小名叫茫茫,大名叫劉茫,等到她那個像有大腦炎後遺症的后爹親娘想起來這名字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改了。

只能先拖着等上小學了再說。

秦也心想改個屁,人家找你來讓你生兒子的,你生了個不帶把的。人家還能讓你住這就不錯了,還特么改名字,糊弄鬼呢吧!

她伺候完茫茫喝奶換尿布,推着嬰兒車走到大廳。

剛趕上她那個哭的眼睛腫的像核桃的親娘回來。

她親娘臉上有幾個還沒來得及消除的巴掌印。

她颳了一眼,噁心的只想吐她一臉,還有碧蓮哭,她心裏罵了一句。活他媽該。

秦也裝起來自己都害怕,嗓子眼裏硬是擠出來幾個軟糯的字,“媽媽,怎麼了?”

何玉芬難得擠出了幾分少的可憐的母愛,上前抱了下秦也,拉着她和茫茫上了院子裏的小吉普。

秦也被她抱在懷裏,因為在殯儀館待了太久身上的外套有些冷,冰的秦也胳膊上的汗毛直豎。

僅有的那一點溫暖就是她媽那張被人扇的發燙的臉貼在她脖頸上傳來的。

剛上車,外面就響起來一陣叫罵聲。

接着一個穿着黑衣服的女人領着一大幫壯漢沖了進來。

衝著車一頓猛砸,何玉芬哆哆嗦嗦的爬在方向盤上哭。

秦也想了想自己之前被劉平摸了一把屁股后,她安在劉平車底下的小型炸彈。

手伸進書包里,摸到那個小遙控器,一手給茫茫捂住耳朵摟緊懷裏摁下開關。

“咚”的一聲巨響,別墅旁邊的車被炸的翻了個兒,油箱裏的油順着火星子開始呼啦啦的燒了起來。

秦也看了一眼她被嚇得像得了失心瘋的的媽,低聲喝道,“開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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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可恥但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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