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胖老闆肯定地搖搖手指。依照習俗,愚人節玩笑只能到正午十二點,過了時間還捉弄別人,反會變成頭號大傻瓜。
“劍橋遵守習俗,沒人喜歡做傻瓜,就是參賽有些小條件。”
參加酒類比賽,可以選擇支付三英鎊報名費,或者弄些有意思的做入場券。
比如吧枱上的一排船型蠟燭,有人特意做的,很符合A吧氛圍,而被允許參加。
說到底,為贏100英鎊的獎金需要入場券,沒哪家店會做虧本生意。
A吧的常客是劍橋師生,和那些與大學有生意往來的商人。他們喜歡來此尋找商機,例如將某些發明轉化為新產品。兩者都不在意幾英鎊的報名費。
不過,今夜愚人節派只是簡單的放鬆聚會。
酒類比賽不是看誰能喝得多,而看誰能將酒喝得有意思,例如說一段讓眾人捧腹大笑的飲酒故事。
凱爾西弄清具體情況,更堅定要參賽的決心。儘管口袋裏可憐地僅剩5先令,距離3英鎊的報名費,她還差整整55先令,但贏了就有100英鎊入賬。
當下,凱爾西完全沒想果過找雷斯垂德借錢,而對胖老闆笑着比劃了A2的尺寸,“能給我一支鉛筆,和一張這麼大的紙嗎?”
“哇哦,是要畫畫嗎?”
胖老闆原以為凱爾西會選擇支付英鎊,而他很快就拿來了紙筆,更貼心騰出一張空桌。“相信我,有時候比起英鎊,我更喜歡你們的藝術。美好的創意與獨到的思維是無價的。”
“多謝誇獎。”凱爾西作畫的速度非常快,似在踏入酒吧時就已經胸有成竹。
畫中胖老闆昂首挺胸手持單筒望遠鏡,站在大船甲板上的乘風破浪,大船正駛向劍河碼頭的A吧。
不到一小時,虛實結合的簡筆素描寫躍然紙上。
‘啪啪啪——’
鼓掌喝彩聲接連響起,不知不覺桌邊已圍了一圈人。
派對即將開始,賓客們陸陸續續到場,早來的人都被當場作畫所吸引。儘管簡筆素描比不上色彩明亮的油畫,但他們都認為這幅不一樣。
胖老闆以身材優勢站在前排,毫不含蓄地伸出雙手搶先捧畫。“我的上帝,我一直覺得素描太素了,而那些大師之作距離我又遙遠了一些,直到我看到它!
各位紳士,你們說它不一樣。是的,我看見了,它的獨到之處。畫裏有我自由又穩重的靈魂,哪怕我面容樸實,但難掩思想深邃。”
胖老闆一點都不矜持。與此同時,A吧里眾人也都拋下了平時的冷淡有禮,進入放鬆狀態,毫不吝嗇地讚美起來。
沒這麼誇張吧?還是沒喝酒就醉意上了頭?
凱爾西儘力保持微笑。雖然以前不少人誇她能畫出靈魂,依圖所示就能在人群里找到目標,但她基本都是繪製連環殺手或惡性案件嫌疑犯的通緝畫像。
今天,她只是稍稍放大了些胖老闆的優點,把它當一張宣傳海報來畫,必須不能算有意吹捧。
眾人駐足旁觀時,雷斯垂德也到了。
他在人群外圍,輕撫帽檐掩飾一言難盡的臉色,並不想了解魔鬼又如何蠱惑世人。明明是來拿屍檢報告,怎麼發展成一場奇怪秀。
顯然,A吧里沒人認同雷斯垂德的腹誹,人們脫下帽子與外套,派對在討論素描的靈魂中熱鬧開場。
侍者們穿行在小桌間,端上了一盤盤主食。比起仰望星空與炸魚薯條,今夜的菜色豐富許多。
牛排、腌制牡蠣、蝦、法式小盅蛋、金藍鮭魚肉、巴約納火腿、俄羅斯魚子醬、烤羊腎、雞肉餡餅、蛋黃醬多寶魚、鴿子派、羊羔肉、烤馬鮫片等等。
每人選幾樣自己喜歡的,再搭配一份湯品。
這樣一頓免費主食太過豐富,讓雷斯垂德暗暗驚訝A吧老闆的慷慨大方,但瞧着來參加派對的人都習以為常。
果然不愧是三百英鎊一年學費的劍橋大學區,鮮明地表現出人與人對金錢的概念不同。
另一頭,凱爾西因為一幅直擊靈魂的畫像,被胖老闆一見如故拉到了同桌就餐。
“明天,我立即請最好的裝裱師將畫裱好,就掛在A吧的中央牆上。”
胖老闆心情愉悅,又吃得多了一些,更毫不吝嗇地給予凱爾西A吧的專屬榮耀。
“班納特,我的朋友,現在起你在A吧有了專屬昵稱,SoulPainter,請允許我先稱呼一聲S.P。要知道在這裏獲得專屬昵稱的,每個人都有過人之處,將來必會揚名劍橋。”
凱爾西非常想拒絕,從沒想到某天有人誇她——「你,就是你。恭喜你喜提靈魂畫師稱號」。“也許可以換一個稱呼,我遠遠不曾達到一眼就能畫出靈魂的地步。”
“嘿!今夜就別謙虛。孟德斯鳩告訴我們‘謙虛是不可缺少的品德’,但不包括過分的謙虛。”
胖老闆稍稍抬顎,示意凱爾西環顧四周,“你看看人們的表情。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判斷,人們都有發現美的眼睛。”
凱爾西默默舀了一勺冰鎮魚子醬,入口輕咬,冰冷甘甜與海水氣息散在唇齒間,讓人回味無窮。看在食物的份上,她勉勉強強接受了奇怪的昵稱。
胖老闆還面露遺憾,“很少有人知道,這間俱樂部完全按我的設計建造,而你的畫真正表達出了我的初心。
憑一個照面就像老朋友般明白我,在你之前只有E.E。真的可惜,今夜你們沒能在此相遇。他結束了劍橋的遊學,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別離,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凱爾西一句帶過這個話題。原諒她的庸俗,儘管有點好奇被譽古怪百科全書的E.E有什麼特別,但目前更關心即將到來的酒類比賽。
準確的說,她更關心獎金。“胖老闆,七點半的比賽怎麼玩都可以嗎?頂櫃的那些酒也可以用?”
吧枱的酒櫃藏酒琳琅滿目,高有五層,整七列排開,越往上越貴。
不同品牌的伏特加、朗姆、杜松子、龍舌蘭、白蘭地、威士忌等,各國叫得上名號的基酒都羅列其中。
“請你不要用疑問的語氣。由我做主,你想用什麼盡情隨意。頂櫃的酒又怎麼能比的上我們的友誼。”
胖老闆大方承諾,似乎忘了頂層的酒一瓶可能上千英鎊,還頗為興緻盎然。
“S.P要調酒嗎?能玩好的人可不多。十多年前,美國佬將雞尾酒帶來倫敦。你知道的,雖然禁酒運動讓喝啤酒的人少了許多,但守舊的我們對混合酒總有些保留。”
維多利亞初期,啤酒是英國人生活必備品。除了從不缺食物的上層權貴,其他家庭早餐桌上基本都準備啤酒。
可惡的土豆枯萎病從愛爾蘭蔓延開,讓歐陸不少地區都陷入糧食短缺。啤酒,這種液體麵包,不論味道如何一杯下肚很管飽。
啤酒解決了很多人的飢餓問題,可又帶來了酗酒、誤工、犯罪率上高等新問題。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後來英國一直在進行禁酒運動,效果成敗參半。
如今糧食產量提升,茶、咖啡、熱可可代替了啤酒的第一飲品地位。
酒吧賣的啤酒少了,但其他酒的品種越來越多,當然它們價格不菲。此時,從美國興起的混合飲酒方式,也趁勢漂洋過海傳入倫敦。
A吧不缺錢,胖老闆走在潮流前沿,設計了調酒吧枱。
“可惜,我沒找到掌控雞尾酒靈魂的‘教授’。曾經特意去西區尋找了一圈,是有兩三家新潮酒吧,調酒師都來自美國。
不是說大洋彼岸有什麼不好,但他們的炫目太浮誇,缺少了一種倫敦的味道。”
不難理解英國對雞尾酒的態度。
雖然人們都對新事物報以好奇,但紳士們習慣了單飲。似乎單一的酒因純粹而高貴,而非讓美國佬的新花樣流行起來。
胖老闆微微搖頭,很快又信心十足,“但我知道,今夜因為有你,一切格外不同。”
凱爾西微笑頷首,但開始懷疑胖老闆有意大利或法國血統。“願我不負所望。”
*
夜間八點。
酒類比賽剛開始半小時,但已經達到高潮頂峰,毫無疑問勝負已分。
達西推開A吧大門,通道兩側懸挂的油燈隨風晃了晃。
大廳一簇簇幽暗燭光錯落,鋼琴曲輕柔地拂過耳畔。當他向吧枱望去,一瞬彷彿魔法降臨,被召喚到另一時空。
吧枱,酒與冰在杯中碰撞,清冷的叮咚聲響。
下一刻,燭火燃過,一道藍色火焰似拋物線劃過,隨着酒水從高處墜落到低處。
只見凱爾西慵懶地輕晃身體,隨意甩動手臂,酒瓶從背後一拋。它在半空被動作嫻熟地攔住,又一道酒水下墜混入大杯。
隨即,迷離藍火被熄滅,雞尾酒被注入透明的玻璃高腳杯,最後以新鮮的檸檬片綴於杯口。
稍稍彎腰致意,凱爾西一手負於身後,一手將酒杯推到靜候的品酒者面前。
此時,A吧靜得只余鋼琴曲,大家屏息凝神看向第十位品酒者。
凱爾西的參賽內容是調製因人而異的專屬雞尾酒,十個品酒名額,最後一位客人提出想感受火焰海洋。
這位客人喝了一小口,不舍地讓酒在口腔里逗留,再緩緩流過食道。
彷彿看到藍色火焰拂過海面,留下了些許火的熱烈,與冰冷海水相融合。那一刻,似乎有冰火兩重的海風撲面而來。他不住讚歎,“果然是名副其實的藍火。”
大廳里,猛地爆發出一陣陣高聲喝彩。
胖老闆也興奮地拍着手站起來,正準備宣佈凱爾西的調酒到此為止。
不論眾人怎麼沉浸於雞尾酒的夢幻製作,但不可能人人都點上一杯,十個名額已經用完了。
“等一等。胖尼爾,你怎麼沒告訴我今夜有魔法上演?還好我們來得剛好,八點整,是約好的時間。”
巴爾克指的我們,是與他一同進入酒吧的達西。這樣三位酒吧合伙人都到場了。
胖老闆一眼便知巴爾克饞酒了,而終於想起要利用老闆的特權,當場請人再調杯好酒,這確實可遇不求。
“很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大家正好能相互認識。我的S教授,這兩位,一位是我之前說的醫學院的蘭斯·巴爾克醫生,可以叫他Doctor.B,你知道B的另一層意思。”
凱爾西點頭,知道還有一層屍體(body)的意思。
束起齊肩長發的巴爾克醫生,有一半法國血統,是她今晚要找的正主。卻聽胖老闆說起另一位表情冷淡的男人。
“這位,來自彭伯利莊園的菲茨威廉·達西先生。”
胖老闆沒有介紹昵稱,或許在人人放鬆的派對,依舊維持淡淡高傲的人不適應任何昵稱。
胖老闆又道,“B、達西,我的朋友們,今夜非常幸運讓我結識了凱爾西·班納特先生。剛剛我稱他S.P,現在更正為ProfessorS,他就是靈魂教授。從神秘里走來,更給A吧打開了一扇通往神秘時空的大門。”
被介紹的凱爾西幾不可查地愣了一霎,不是因為奇怪的昵稱又增加了,而是因為那句‘彭伯利莊園的菲茨威廉·達西’。
上輩子,她一直很忙。從普林斯頓到劍橋,數學、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等等,從學士到博士,從學術到應用,頂尖的側寫師註定學無止境。
她對虛構類文學沒什麼興趣,讀得很少,但好歹聽過《傲慢與偏見》的男主角名為「菲茨威廉·達西」。
是同名的巧合嗎?
凱爾西轉念就將此拋之腦後,哪怕不是巧合,來到書中世界又何妨。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世界也會因她而不同。
對她來說,菲茨威廉·達西目前只有一個身份,獎金提供者之一。
“哦!讚美神秘。”
巴爾克一點都沒剛認識的陌生,熱情地請求,“S教授,能給我一杯「神秘」嗎?讓我們敬相遇。對了,也給達西一杯什麼,厚此薄彼不是美德。”
達西面無表情地瞥了眼巴爾克,他當初究竟為什麼會出資合作?這間酒吧明明與他一點都不合。
今晚更不該來,他像是誤入了某個夢魔世界,調酒只是輕浮的炫技。於是對凱爾西淡淡道,“一杯「悲劇結尾」,謝謝。”
誰的悲劇?
看達西的表情,反正不是他的。
胖老闆與巴爾克對視一眼。
看!這就是同性相斥。不是因為性別,而是因為相骨子裏相似的傲慢。
巴爾克輕咳一下,努力活躍氣氛,“哈哈,達西,你最近是去看了《哈姆雷特》嗎?我也喜歡,儘管它是悲劇結尾。”
達西沒有應聲。
凱爾西先淺淺笑了。
“既然祝相遇,沒有不應的道理。”
凱爾西邊說邊選取需要用的基酒,“有人分析,悲劇只有兩種終結方式。一種是莎士比亞式的,結束時空中也許盤旋着某種正義,舞台上卻已經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①我想給達西先生帶來的卻是另一種。”
胖老闆不怕事地追問,“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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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不少人進行兩種悲劇結局地比較,其中莎士比亞式的,‘結束時空中也許盤旋着某種正義,舞台上卻已經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