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間道（11）
紫柒飛到柳巷村內，感覺周身的沉然之氣到比方才在村口時更甚，沉重到令人窒息。
略行至村內，空氣中甚至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味，紫柒皺了皺眉，索性關閉了自己的嗅覺，拍打着翅膀，開始挨家挨戶尋找莫爺爺。
這柳巷村比她想像之中要大上許多，村中足足有幾百戶人家。為了行動方便，她並未化成人形，只以玄鳥之身四處查探，所到之處哀鴻遍野，滿目瘡痍。
半個時辰過去了，探查過的人家不過十之二三，還未找到莫爺爺，她有些着急了起來。照這個速度下去，怕是兩個時辰也未見得能將這村子翻完，正琢磨着是否出去將小順叫進來想想別的辦法。
突然，神識之中傳來一陣孩童啼哭之聲。紫柒的惻隱之心又起，無暇多想，已朝着那處院落飛去。
紫柒飛身來到的那處院落，只有三間矮小的茅草屋，院中停放着一具屍體，是一位老婦，只用一副破席子裹了。近看上去，那灰敗的面容有些可怖。
紫柒化成人形，立在那茅屋的屋門前，邊敲門便道：“有人在嗎？”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活了近兩千年，因仙界的生靈壽命悠長，她卻只見過生，未見過死。如今，當死亡赤露露地展現在她的面前時，她只覺得心頭有着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沉重。雖然那些死去的人，皆與她無甚干係。
無人應門，屋內卻斷斷續續傳來蒼老的咳嗽聲以及孩童撕心裂肺的哭聲。
紫柒無暇再多想，手上略使了使力，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便開了。
“我進來了。”她呢喃一聲，似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紫柒入得門來，所見到的那一幕卻叫她永生難忘。
只見茅屋內的一方土炕上，一西一東坐着一老一小，那老的已然奄奄一息，只有倒氣的份兒。那小的一張小臉兒皺皺巴巴的，不知因為何事，此刻正哭得涕淚橫流。
紫柒緊着步子走了過去，待點燃木桌上的油燈，方瞧清楚了納老者的容貌。
“莫爺爺？”她有些疑惑地問道。不過幾日不見，老者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面容雖還是那副面容，只是眼中的光華不在，彷彿靈魂一下子被抽幹了一般。
那老者掙扎着往炕沿兒邊兒上蹭了蹭，灰白的面上閃現出一絲喜色，“柒柒姑娘，你竟真的來了？”
“莫爺爺怎知我會來這裏？”紫柒有些驚訝地問道，走上前去，替那娃兒擦了擦淚，又將帶來的糕點吃食遞給他吃。
那娃兒得了吃食，便自顧吃了起來，哭聲漸漸止了。看來，他該是餓壞了。
只見那老者掩面又咳了一陣，方道：“我就要隨着我老伴兒去了。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瞞姑娘說，那日第一次見柒柒姑娘，我便曉得姑娘並非凡人。姑娘心善，有那日相識的緣分，姑娘定不會棄我於不顧……”話剛說了一半，咳聲又起。
紫柒聽了他的話，心中大驚，卻並未急着追問，而是轉身從桌上撈起一隻茶碗來，倒了半碗水遞給他。
那老者飲了兩口水，順了順氣，又道：“我本是忘憂林中的一株仙草，幾十年前，因貪戀紅塵，偷偷來到這凡間娶妻生子。因違了天道倫常，被鳳帝廢去修為，脫為凡胎。”
“爺爺竟出自忘憂林，還識得鳳帝？”紫柒驚訝道，“爺爺放心，你我也算有緣，我這就帶你和這娃兒出去。”
那老者卻擺了擺手，道：“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不提也罷。我違反天規在先，今日該得此報，我亦不後悔。不想，我的兒孫皆受我拖累，個個命薄。可憐我這小孫子，尚不足三歲，已沒了爹娘，如今我和老伴兒再去了，他便真的要困死在這裏了。”
說著，他接連嘆息，“如今，我已將身上的仙元盡數渡到了他的身上，此番疫病並未侵染他身。此番老夫別無他求，只求姑娘心善，將他帶了去，他日或可歸於仙界，免得他在這凡塵之中再受苦楚。”
紫柒伸出兩指在那娃兒的靈台探了探，果然有一股純凈的仙氣環繞，便道：“既然有此機緣，柒柒答應爺爺便是。”
“如此，便多謝姑娘大恩了。”那老者掙扎着起身，對着紫柒行了一禮。慢聲念道：“生又何曾生，死又何曾死。紅塵萬物皆虛妄，只怪我當日太痴心。”
言罷，只見那老者仰天大笑兩聲，轉瞬之間已化為一株枯草，生氣全無。
紫柒嘆了口氣，將那化形的枯草一併裹在院中的草席內，便抱着炕上的奶娃兒出了院落。
方出院落，紫柒才發現，數百支火箭如同墜星一般已席捲了整個村落。
突然，一支火箭朝着那兒娃兒的身體射來，她抬手一擋，左臂被一支箭矢射穿了。
她忍痛拔出那箭，將手中的娃兒用衣帶裹了背在了身後，使用法力在周身化了一道光圈，方才勉強將那火勢擋了。
“救命啊！”
“救命啊！”
“不要殺我們！”
“求求你們，不要放箭！”
“我們沒有染病！沒有染病！”
“放過我的孩子！只要放過我的孩子。”
如果說方才的村中如一座寂靜的墳墓，那麼此刻，便是一座人間煉獄。耳邊的呼救聲不絕於耳。只是聽着，看着，紫柒的眼角已經滾出熱淚。
“為什麼要殺了他們，為什麼？”她痛苦地呢喃着，想要衝上前去救人，可放箭的有數百人之眾，憑她一人之力救人，根本就是徒勞。
“啊！”
眼瞧着又一小童被射殺身亡，對着被火舌映紅的黑夜，她仰天長嘯一聲，如同火鳳涅槃一般，聲音中滿是苦痛和凄涼。
敖順遍尋紫柒不得，此刻聽聞她痛苦的哀嚎，聞聲趕來。
“你受傷了。”他望向她猶在淌血的手臂，心頭如在滴血一般的疼。
紫柒望向敖順，一雙美目被火光映得通紅，乾裂的唇猶在顫抖，“小順，救他們。我求求你，快救他們。”
“噓，柒柒，你冷靜一些。”趁她不查，敖順捻了個訣，在她眉心一點，她便昏睡了過去。
敖順望了一眼身後的火海，搖了搖頭，即便他此刻布雨將這場火澆滅，怕是也難以拯救這村中的生靈了。況且，這村中疫病，在這凡間本是不治之症，他若強求，也不過是為他們續命幾日罷了。
救與不救，錯與不錯，不過在一念之間。
敖順嘆了口氣，化回原有的身形，修長的雙臂一攬，便將柒柒和她背上的小童一併抱在懷中，施了個隱身術，遁出了那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