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心生悸動
他年少時的楚宮,便處處都是韓路遙的影子。
隨着時間的流逝,他逐漸長大,桀驁不馴的性格一直延續到他離開了陸川開辦的講堂,楚王對他的管教也愈發的嚴格,天天逼迫他習武練劍。在劍法大成的同時,他也過得苦不堪言,身為一國太子,他每日便是在藏經閣與練功房枯燥無味地兩點一線。而與此同時,韓路遙作為他的陪練,彷彿成了他永遠無法翻越的山頭。
後來,他和韓路遙與楚將李秋寒之子李千姬一併進入楚軍底層的軍營中,親往戰場一線,在各地征戰磨鍊。有一日醒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體內的內力竟渾厚到他都無法想像的地步。
楚墨跟隨楚軍南征北戰了三個年頭,內力大漲,劍法也隨之與日俱增,在江湖中也算是佼佼者。
在最危險的時候,楚軍在趙國被賜予國姓的大將趙龍,率一千趙家鐵騎直破陣營。由於前線指揮有誤,楚軍前鋒落入趙軍埋伏。
那個關隘地勢險要,楚墨和數千騎兵追殺趙軍殘餘,想要突破重圍,卻不料趙軍設伏,關隘上方突然密密麻麻地放出了如同驟雨一般的箭矢。楚墨連忙調轉馬頭,想要往一條山口中交縫的小路撤退,而小路前方又發現了一支趙軍主力部隊。
而與此同時,楚墨後方部隊傳來戰報,遭遇趙軍的猛烈進攻。在這地勢極為不利的環境下,楚墨短暫地考慮了一番,向小路前方的趙軍發動進攻,想要找出一條突破口,讓後方的大部隊離開這個關隘,回到寬闊地帶再發起反攻。
可正當楚墨率軍與那支趙軍交戰正酣之時,趙龍出現了。楚墨揮劍,身上的銀甲已經被鮮血浸透,他策馬來到高處,看着一個魁梧的身影,手執一柄長槍,孤身插入了楚軍大部隊的陣營。
趙家軍名不虛傳,殺聲震天,所到之處,楚軍接連潰敗。一時間,密密麻麻的楚軍被趙軍這一股人馬貫穿而過,潰不成軍。
趙龍手中長槍揮舞着,楚軍的屍體堆得越來越高。他奮力廝殺着,追趕着楚墨的部隊。
遠遠地,他仰起頭,看到了正在高處俯瞰戰局的楚墨,長槍向上一指,怒吼道:“我乃常山趙龍,楚賊可敢與我一戰?”
楚墨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駭然之情。他不敢戀戰,顧不上後方的大部隊,轉而向小路竭力突圍。小路盡頭的趙軍擋住了他的去路,後有趙龍截住楚軍,一心想將他堵死在這裏。楚墨大喘着粗氣,勒轉馬頭,奮不顧身地沖入趙軍的陣型,地有拌馬索,頭頂上飛舞着密密麻麻的冷箭,他身邊的楚軍士兵被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趙軍的軍刀之下。
楚墨將自己渾身的內力完全地揮發出體外,使沾花劍法用到了極致。但在戰場上,劍可殺一人,但難敵於眾,他的身體周圍浮現出一圈一圈淡紅色的光環,內力在光環中涌動,注入劍刃,數道殘影交織閃爍,刺入趙軍士兵的胄甲,勢不可擋。但即便如此,仍是寡不敵眾,陷入了趙軍的重重包圍。
楚墨在廝殺中茫然四顧,所及之處儘是楚軍嘶聲力竭的哀號,和趙軍如同猛獸一般的撲殺。他回頭望去,趙龍手執長槍已經殺到了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無數楚軍士兵在他的長槍下猶如螳臂擋車。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涼之情。
我堂堂大楚皇子,前半生苦心練劍,成為同齡人當中巔峰的存在,竟會死在這裏?
他身邊的楚軍士兵已經為數不多,根本不足以抵抗趙軍的攻勢。楚墨看着越來越近的趙龍,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直到這時,在趙軍陣型的外圍,突然傳來了一股喊殺聲。眾人回望,在小路的另一邊,楚軍的旗幟飄揚在了眾人眼前。
不一會兒,數百人的楚軍鐵騎殺到,直直地衝進了趙軍的包圍圈中,勇猛異常。楚墨身邊的士兵看到援軍,也看到了希望,又舉起了刀槍,將楚墨死死護在中央。趙龍不忍錯過困住楚墨的機會,策馬刻不容緩地向楚墨衝來。
鐺!
楚墨與他交戰在一起,兩軍士兵殺成一團。趙龍的槍法鬼魅無形,刁鑽異常。他在眨眼間便連連敗退,眼前只能看到致命的槍尖刺來,即便奮力躲閃,銀甲上還是多了數道傷痕。趙龍的槍法是在無數次戰場歷練而成,實戰經驗遠在楚墨之上。他稍讓一招,騙出了楚墨的一劍,接着回首一槍,力道大得超乎了楚墨的想像,根本無力招架,幾個回合便被刺下馬來。
趙龍緊接着執槍而來,內力翻湧而出,槍尖化為數道殘影,猶如天降囚籠,楚墨的沾花劍法不敵,狼狽地踉蹌着後退。幾槍過後,他的腿被直直貫穿扎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下一秒,趙龍的槍尖就頂在了他的喉嚨上。他抬起頭,看到趙龍飽含滿腔殺意的眼神,心中一顫,死亡便在眨眼之間。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人影從空中掠過,閃到了趙龍身邊,白光劃過,趙龍一驚,忙揮槍格擋,楚墨耳邊傳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他鎮靜下來,抬眼望去,韓路遙身着一襲戎裝,手持一把普通的官刀,向著趙龍殺去。
趙龍握緊了槍柄,內力湧出,槍身泛起了濃烈的熒光,幻化成了一條淡藍色的蛟龍,圍繞着槍尖。
“神槍式,蛟龍出海!”
趙龍持槍向前一送,雄厚的內力如波濤洶湧般,咆哮着圍繞槍身,幻化而成的蛟龍向著韓路遙殺去。
韓路遙瞳孔一緊,涌動內力環繞全身,穩住身形,擲出了手中的官刀。官刀撞上勢不可擋的蛟龍,瞬間四分五裂。眨眼間,便衝到了韓路遙的眼前。
此時的楚墨正跪倒在她的身後,一條腿血流如柱,不能動彈。他面前韓路遙的背影在迎着神槍式駭人的攻勢時,巍然不動,窈窕的身姿上披着血跡斑斑的胄甲,一股沉重的氣場油然而生。
咚!
一聲巨響后,蛟龍直直地撞上了韓路遙的身體,迸發出巨大的藍色弧光,向外擴散。韓路遙雙手合擋,聚合內力攔下了這強悍的一擊。
內力消散后,韓路遙沒有退卻一步。她抬起頭來,一道殷紅的鮮血從嘴角淌下。
趙龍看到這番情景,不禁一愣。這世間能直面扛得住神槍式的人為數不多,這個陌生的女子的身體竟如此強硬。他不敢輕敵,將長槍豎在身後,勒緊馬頭,向韓路遙衝來。
“神槍式,決影槍!”
唰!
一道鋒利的殘影掠過,槍尖的鋒芒閃過韓路遙的眼角。她微微側身,速度齊快,迎着槍尖向前衝去。
一步,兩步,三步。
韓路遙的身影閃爍着,幾道槍尖依次擦過她的身體。她的步法讓趙龍一時看得捉摸不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韓路遙已經來到了他的馬下。
趙龍一驚,忙揮槍一劃,槍尖劃破空氣,發出沉悶的破風聲。韓路遙敏捷地閃避過,而後來到了他的馬腿下,順手一掰,戰馬發出嘶鳴,馬腿竟被硬生生地掰斷。
趙龍跳下馬來,揮槍迎戰。韓路遙赤手空拳,接連躲過他的數次攻勢。趙龍磅礴的內力引着槍尖,速度奇快,韓路遙蒼白的臉頰上多了數道傷痕,但她冰冷的眼神始終固定在趙龍身上,尋找着他的破綻。
終於,趙龍步法一時紊亂,韓路遙找到機會,一腳從地上挑起一把官刀,握在手中,內力瞬間注入,散發出淡淡的熒光。
唰!
白芒劃過,趙龍聚集體內的內力挑槍格擋。但刀刃的寒光在韓路遙手中靈活地翻越着,趙龍的步法越來越亂,不得不連連後退。
鐺!
他竭力擋下了韓路遙的一刀,槍身嗡嗡作響,手臂竟一陣酥麻。他穩住身形,眼中帶着訝異,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女子。
“世間竟有人能與我神槍式相敵……呵,是趙某輕敵了。”趙龍看着她,發出一聲自嘲的冷笑。
與此同時,楚軍也已經擊散了趙軍的包圍,沖了上來,圍在了韓路遙的身後。趙龍回頭望去,後方楚軍的大部隊也逐漸向這裏殺來。看着這兵力懸殊的戰況,趙龍無奈地喘了口氣,收起了槍,鄭重地打量了韓路遙一眼,道:“來人,收兵,撤退。”
說罷,他一躍跳上了馬,轉身帶着殘餘的趙軍向後策馬而奔。關隘上方,又下起了密密麻麻的箭雨,掩護着趙軍撤退。
韓路遙靜靜地看着遠去的趙軍,呼出了一口氣,緊緊聚合在身體上下的內力才散了開來。剛剛擋下神槍式的那一擊已經讓身體受了重創,此時身上還留着數十道被槍尖穿出的傷口,在向外汩汩冒着鮮血。
她向前踉蹌了幾步,險些站立不穩。稍稍調整了內力后,轉過身,在眾人的眼光中,緩緩地向楚墨走來。楚墨看着她的身影,有些獃滯,滿臉濺的鮮血也顧不得揩去。
韓路遙慢慢地來到楚墨面前,渾身浴血,微微搖晃着,跪了下去。
“殿下,我來晚了,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她口中輕聲吐出一句話后,凌亂的長發披了下來,遮住了蒼白的面龐。話音剛落,周邊的楚軍士兵對着楚墨齊齊下跪,高聲道:“我等護駕來遲,請殿下恕罪。”
劫后逢生。楚墨痴痴地看着面前的韓路遙,不知該如何開口,但心中不知怎的,泛起了一陣陣波浪。
嘩。
窗外的竹林被風吹動了,沙沙作響。楚墨回過神來一愣,才發覺自己已經直直地與面前的歐陽路筱對視着,拿着筷子遲遲沒有落下。
“怎麼了三少爺?怎麼出神了?”歐陽路筱抿起嘴笑道,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哦,哦,沒事。”楚墨忙道,低下頭扒了一口飯,顯得有些慌亂。
不知怎的,從趙國的那一戰後,韓路遙一身戎裝站在他身前的畫面時不時地在他記憶中浮現,難以抹去。
楚墨想着,不經意間用眼角向身旁一瞥,看到歐陽路筱仍聚精會神地端詳着自己,他禁不住輕聲問道:“嫂嫂,怎麼了?”
歐陽路筱聽罷,默默地抬起手,舉起酒壺,將楚墨面前的酒杯斟滿,柔聲道:“三少爺,這一路上風塵僕僕,舟車勞頓,着實辛苦了。”
說著,她又斟滿了自己前面的酒杯,舉起來與楚墨相敬。楚墨連忙放下筷子,道:“嫂嫂,我實在不勝酒力,不能多喝了。”
“有什麼不能的?”歐陽路筱說罷,豪爽地仰脖飲盡。放下酒杯,她的眼中好似放着光,面頰多了一抹嬌嫩的鮮紅。楚墨不好推辭,也相繼喝下。他的酒量從小就遠勝同齡人,可以說是從小喝到大,所以也沒有多少醉意。
歐陽路筱垂下眼帘,神色多了一絲嫵媚。她輕聲開口道:“我早年間聽聞,三少爺與歐陽城長老的孫女有過一些情愫,不知是真是假?”
她突然問出的這個問題讓楚墨一時間不知無法回答,歐陽路筱見他陷入了沉默,笑了起來,道:“少爺莫怪我八卦了,只不過這些年來好久沒與生人聊過天了,不免有些話多。”
楚墨怔怔地點了點頭,不知她此番是何意,只得悶頭對付面前的飯菜。
歐陽路筱的臉上泛起了兩抹紅暈,她又端起了酒杯,自顧自地飲了起來。幾杯酒下肚,她靠在桌旁,眼神有些飄忽,對楚墨道:“三少爺有沒有興趣與我聊一聊以前的往事呢?關於你的。我嫁過來之後,聽說此事驚動了不少人呢。”
楚墨抬起頭,淡淡地道:“過去得太久了,我已經記不清了,不知嫂嫂可否替我回憶一下,我實在是沒什麼印象。”
“這些事我也是聽聞那些閑雜碎語才稍知一二。”歐陽路筱眯起眼睛,微醺地道,“不過,歐陽城長老的孫女此次也隨你回來以後,全族的長老們都不約而同地看緊了你倆,這也是老爺不讓你出門的原因。這族中的規矩,通婚是大忌,更何況老爺與歐陽城素來不和,你與那個姑娘的事兒若是傳了出去,必定視為族中大恥,讓整個南州笑話了。”
楚墨默默地聽着,點了點頭。也正因為如此,歐陽慕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底細,也無法找機會接近自己。但為何先前在寺廟時,她假裝不認識,白白放走了這個機會?
歐陽路筱看着他,泛着醉意,道:“不過,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是個外人,才不理會這些規矩。倒是三少爺與那個姑娘的故事,倒是讓我好生感興趣。聽聞三少爺幼時才華橫溢,心高氣傲,那姑娘……好像喚作歐陽慕,是個練武奇才,這兩者看似毫不關聯,三少爺是如何獲取那姑娘的芳心的?”
“都是些老事了,不提也罷。”楚墨苦笑着道。歐陽墨幼時如何,他怎會知道?
“不過現在親眼見到了三少爺,也是相貌楚楚,一表人才。那姑娘眼光真不賴,在南州,那些待嫁閨中的小姐們見着了三少爺,也難免沒有幾個不動心的。”
說罷,歐陽路筱調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響在楚墨的耳邊,讓他有些坐立不安。
她看着楚墨稍許窘迫的模樣,恢復了神情,站起身來,笑道:“好了,不笑話你了。三少爺也是大男人了,怎麼跟小書生一般害羞。”
說罷,她收拾起了桌上的酒菜,端在手中,向門外走去。
“那我先走了,千萬別跟老爺說我打聽過你的事哦,不然那些婆娘和下人又該嘴碎了。”歐陽路筱酒意未消,對他囑咐道。
看到她要離去,楚墨忙起身,對她行了一禮,恭敬地道:“嫂嫂慢走不送。”
歐陽路筱對他回眸一笑,款步離開了房間。
空蕩的屋內又剩下楚墨一人。他嘆了口氣,回過神來,心裏泛起了一陣訝異。歐陽路筱的一顰一笑竟莫名其妙地令他心中有了一絲悸動,讓他一時間慌了手腳。
也許,只是因為她與韓路遙的眉眼,實在是過於相像的緣故。楚墨鎮靜下來,安慰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