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心懷愧疚
曹菡忽然明白了過來——原來,讓他如此生氣的不是永悅之死,而是楚昭穎的遠嫁
當曹菡終於想通了這一點的時候,她忽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卻充滿了嘲諷的意味,不知是在嘲諷她自己、還是在嘲諷着其他的人。
而這笑,也突然便讓洛漓瑤的心中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笑容她是曾見過的。
在她與洛成鄄談論起趙傾媛與那孩子是否該死之時、在洛成鄄決意與洛郗政撕破臉皮針鋒相對的時候——洛成鄄也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當時的洛漓瑤並不能理解,更不能體會他們為何會有這麼一種奇怪的笑容。
對,就是奇怪。
說是嘲諷,卻更像是在自嘲;說是附和,卻又是非常地不合時宜思來想去,便也只能用“奇怪”來形容了。
而按照之前的教訓來看,一旦這種“奇怪”的笑容出現,便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此時似乎也並不意外。
曹菡笑得奇怪,除引起了洛漓瑤等人的注目以外,也引得楚昭熙與永夜微微側目——前者是一臉厭煩之中已經隱隱帶了些嫌惡,後者則已經是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敵意,只狠狠地盯着她,似乎是恨不得要將自己的目光當成利刃一般將她洞穿、殺死。
“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你還有何話說?!”楚昭熙怒不可遏,似乎是一點廢話也不想與她多說一般,直接便厲聲喝了她一句,“還有阿悅難產的事情——你究竟還有什麼話說?!人證物證皆在,你根本無從抵賴!”
哪怕被他如此暴躁地喝問之時,曹菡都並未止住面上的笑意,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有些失態地靠坐在地上,一手緊緊攥着剛剛從地上撿起來的那張泛黃信紙,一手輕輕地撫摸着地上的金磚,眼神卻一直看着那金磚中不甚清晰的倒影。
“.無從抵賴?”曹菡微微偏頭,似乎是認真地聽完了他的這兩句喝問,有些蒼白的臉上又是微微一笑,自嘲道,“可是陛下這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給臣妾辯解的機會吧.”
楚昭熙皺眉,似乎還想要吼她幾句,卻在對上她微微抬眸投來的目光之時,驟然便失了言語。
那是一種該如何用言語去形容的眼神啊
那些無法說出口的無奈、不能輕易表露的情意、深埋於心底的哀怨、自我感傷的嘲諷——所有的情緒,在這一瞬間便都凝聚成了一種百感交集的複雜。
在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個瞬間,楚昭熙突然便想起了突發蛇潮的那一晚上,她死死地將自己攔在身後的模樣。
曹菡年輕時候的容貌是什麼樣子,是否也像現在正當盛年的永夜與洛漓瑤一般容貌傾城,楚昭熙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印象中的曹菡似乎是長期為了後宮之事操勞的緣故,她的身影比他印象中的更加瘦削一些,肩胛骨也在皇后禮服的雲袖之下顯得有些突出、面上也顯現出了些上好的脂粉都無法遮蓋住的老態.
想到這裏,楚昭熙的心中便湧現出了几絲糾結的情緒。
是啊,他們都已經不再是年輕的他們了。
生在皇族之中的人,生來便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與國運息息相關,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在楚昭熙知道自己未來的妻子是曹菡之時,並無什麼特別的情緒——對於他來說,自己的妻子若是能端莊持重自然是好,但他終究只是需要一個配得上作為他未來皇后的女子罷了。這個人究竟是誰,是書香門第的曹菡還是武將世家的永悅,對他來說,都沒有根本的區別。
但偏偏在成婚之日,他先見到的那個人,是永悅。
不知是因為掀起蓋頭的那驚鴻一瞥,還是因為蓋頭下那含羞少女的疑惑眼神,知道伊人逝去的多年之後,楚昭熙還會經常回憶起那一晚初見她的模樣、以及自己當時那劇烈且混亂不堪的心跳之聲——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①大概只有這樣美的句子,才能用來讚美永悅那樣的美人。
年少之時不知情愛為何物,便只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第一眼見到的那個人最讓自己心動。
而那時的永悅本就以出眾的容貌儀態而聞名於滄霞城——也許她並不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但是當她盛妝華服、含羞露怯地於新婚洞房之中被楚昭熙揭開了蓋頭之時,對於楚昭熙來說,她那耀眼的風華便已經是舉世無雙、無人可比。
那時的自己似乎只知道永悅,哪怕在明知這是皇兄的未婚妻之時,也為自己最後的將錯就錯而感到了一絲慶幸。
對於曹菡,他心中也是有愧的——所以在永悅之後,曹菡便成了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選,哪怕後來的永夜再得寵,他都未曾想過去動搖曹菡的皇后之位。
但是現在永夜卻告訴他,永悅的死與曹菡脫不了干係,連帶着當年長姐的遠嫁也是曹菡在背後做了手腳。
當年的一朝陰差陽錯,永悅便成了他的原配妻子,佔了本屬於曹菡的位置,若說曹菡心中一點怨都無,恐怕也是沒有人會信的。而當年本就是楚昭熙與永悅愧對於她,如果真是她為謀取皇后之位而對永悅下了手,她也會想着是奪回本屬於她自己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似乎根本沒有什麼錯。
所以真正令楚昭熙暴怒的,是曹菡親筆所寫的那些指使人將“昭穎長公主心悅天祁皇子”這個消息大肆宣揚一事。
曹菡也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看向永夜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便更加深了一些,似乎是在說著“看來,最後你也沒真的贏啊”。
永夜皺了皺好看的眉頭,轉向那態度似乎已經有些鬆動了的楚昭熙,繼續道:“陛下——曹氏害死了元皇后、害得大皇子從小便沒了母后,還攛掇長公主遠嫁、害得她客死他鄉如此毒婦,應當立刻殺之以儆效尤!”
“永貴妃,提醒你一句——無論如何,本宮尚且還是皇后,你便如此無禮地直呼本宮為‘曹氏’了?”曹菡啼笑皆非,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譏,“找一個不知名的婦人,便想來脅迫帝后么?”
“這分明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是你自己做了虧心之事,早晚有一天要被人揭發出來!”永夜聞言冷笑一聲,狠狠道,“那些你親手所寫的信件,就是你在背後脅迫昭穎長公主遠嫁,一手促成了她客死他鄉的慘劇——你又如何能狡辯?!”
“一手促成慘劇?”曹菡彷彿聽到了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直接便“呵呵”地笑了幾聲,反問道,“你覺得這是慘劇?你是沒聽珍漓公主說過嗎——昭穎長公主是殉情的!”
永夜實在是不能理解她的思路:“若是沒有你當年在背後煽風點火,昭穎長公主會落得如此下場?”
“你這種一生只為家族利益的女子哪裏懂得什麼是真情?”曹菡只微微側目看她,連偏一下頭都未不肯,端得是一副端莊的正宮氣派,只將目光又一次投向楚昭熙道,“臣妾當時只不過是看昭穎長公主為情所困,實在是不忍心她日夜茶飯不思、逐漸消瘦臣妾當時也不過只是個太子側妃,又人微言輕,實在是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得出此下策,為昭穎長公主盡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一派胡言亂語!”永夜是在是聽不下去,打斷她道,“你還言之鑿鑿、認為自己是一心為了長公主好嗎?你不過是怨恨當年那場婚儀的陰差陽錯、怨恨我家長姐佔了本屬於你的太子妃之位,還埋怨當時的長公主未能幫你說上話,才出了這個辦法報復她罷了!你根本就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胡言亂語?那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就是有理有據了?你還不是憑着自己的小人之心一味地在胡亂揣測?”曹菡挑了挑眉,連看她一眼都懶得去看了,只當她是個無理取鬧的瘋子,定定地看着楚昭熙,“陛下這等賢明之君,自然不會因為你這一番胡話便開始胡亂問罪.”
“你!”
楚昭熙心亂如麻,實在是聽不下去這二人的對話,只得立刻喝止:“行了!”
曹菡與永夜立刻噤聲,只是永夜在沒有之前那股勝券在握的淡然,緊緊皺着眉頭,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洛漓瑤冷眼旁觀着這一局勢的反轉,心底對曹菡的不滿便又隱隱多了一層。
“看這架勢,這申楚國君似乎是動了什麼惻隱之心了啊.”初颺冷不丁地在她背後輕聲一言,惹得她回首便是一瞪。
可是他也絲毫不介意,甚至還對她輕輕一笑。
洛漓瑤不想理他,繼續將目光投向了楚昭熙。
不得不說,初颺此人說話雖然太不會看臉色,但是他說的話也的確是實實在在的——楚昭熙的面色微凝,偶爾皺一皺眉、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便是一副糾結無比的模樣。
看得出來,他是動搖了。
但是他在因為什麼而動搖,洛漓瑤不知道。
別說是洛漓瑤了,連楚昭熙自己都有些迷惑——照理說,永夜已經將曹菡所做之事的人證物證全部明明白白地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只需要想着如何順理成章又不是皇族體面地解決掉這些事情便好,根本無需糾結。
但是在他看到剛剛曹菡的那個眼神之時,他的心中卻突然出現了一種對曹菡的愧疚之感,這種感覺比之當年剛剛與永悅結髮為夫妻的時候,來得更加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