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雨市
隨着老者一聲令下,李陌晨發現那從傘面上拋離出的那道幽氣,分明就是一縷妖氣,妖氣在三人的目光注視下,逐漸化作了人身狐臉的模樣。
“竟然還真是狐妖的魂魄。”
李陌晨心中驚道。
只是不明白這狐妖究竟是什麼時候找上自己的呢?他竟然毫無察覺。
狐妖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雖說只剩下了魂魄,但依舊散發著凶煞之氣。老者將油紙傘放在一旁,手掌上發出一道光暈向著狐妖砸去,看得出來,這老者也是一位練氣士,修為少說也得是五境。
這倒是讓李陌晨感到不可思議,五境修行者在長安城內幾乎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可這才離開長安沒多久,就讓他給撞見了。
不過,若不是長安城下靈氣匱乏,也不至於如此了。的確離開了長安之後,李陌晨明顯能感覺到這裏的天地靈氣更加濃郁了,尤其是這幾日於青山間行走,真的是體會到何謂心曠神怡。
狐妖哪能受得住老者這一掌,連慘叫之聲都不曾發出,便化作青煙消散而去。
老者輕輕呼出一小口氣,在少女滿意的目光之下拾起油傘遞了過來,“小兄弟,你這把傘方才在路上想必是被狐妖給盯上了,夜裏行路,還是得千小心萬小心啊。”
“多謝。”李陌晨點頭接過傘,瞧見老者尚未離去,不禁有些奇怪的打量着他。
老者也是靜靜打量着李陌晨,莫約半盞茶的功夫,老者一笑而去,回到少女身旁。
雨夜逐漸變得平穩了許多,少女坐在老者身旁漸漸睡下,李陌晨仍舊沒有困意,但也是閉目養神。回想起老者方才的一舉一動,他覺得這把油傘還有些古怪之處。而且,自從出了狐妖的事情之後,李陌晨總覺得廟裏頭那一尊土地神象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注視着自己。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雨還在下,老者與少女一大早便推開廟宇門前而去。
一老一少撐着傘行走在山林間,少女抬起頭,發出稚嫩地聲音問道:“爺爺,你為什麼不告訴他這把傘的事情?”
“丫頭,有些話可說,有些話卻不可說。我若說了出來,反而還會害他。不過,這小書生讓我有點看不透,也許即便不需要我說他很快也會知道吧。至於這其中是凶是吉,都與我毫無干係。若是真的有這麼一絲緣分,我們應該還會再見面,只是見面之時,他會是什麼樣,這可就難說了。”老者撐傘說道。
少女將小手伸出傘緣,任憑天雨打落手掌心上。
片刻過後,她將手掌收回傘下,一雙大眼睛盯着手掌上的雨水,突然抬起頭笑道:“大哥哥是個好人,好人就會有好報。”
……
“糯米,該起床了。”
李陌晨推了推還在熟睡中的小白貓,後者懶洋洋地睜開眼,瞥了李陌晨一眼,似乎很不情願,很快又閉上了眼睛睡下。
李陌晨感到有些無奈,只好一手抱起糯米,一手撐開油傘,走出了這間土地廟宇門內。
這幾日糯米十分嗜睡,經常是一睡便是半日時間,也不知是不是生了什麼病。但好在糯米的氣息依舊流暢自然,才讓李陌晨安心一些。
下了一夜的大雨將山間小路淋得非常泥濘,每往前踏出一步鞋子上都沾了黃汲汲的泥,甚至還有些滲水,可謂是山路難行。
從這兒走到錦鱗城還需三日光景,期間會經過好幾個鎮子,這麼大的雨實在是不容易前行,李陌晨打算走到下一個鎮子后便找個茶館避一避雨,最好晚上能找家客棧洗個熱水澡。
即便是三境修為,還不足以抵擋着秋寒之氣。
說起住客棧,李陌晨發現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自己身上的錢不多了。
身上這些錢,都還是一年前和伊允兩人悄悄離開萬溪鎮時從家裏偷偷帶出來的,本就沒多少,好在去了長安也沒有花錢的地方。
“去了錦鱗城得想辦法弄點錢才行,否則就這點家當,在錦鱗城怕是要寸步難行。”李陌晨低聲喃喃道。
大周的貨幣通用是銀子,一兩銀子可換成一千銅板,一般來說,平日裏吃飯住宿的花銷,也就三四十個銅錢即可,真正需要用到銀子的地方,那都是達官貴人才能用得上。
李陌晨在萬溪鎮待了十幾年,也就只有兩次見到銀子。
其中一回便是瞧見在伊員外郎手上,拿着一塊銀白色的沉甸之物。這玩意在萬溪鎮也就只有伊員外郎敢這麼拿着,換做是別人,怕是還沒走出半里地便被賊人搶去。
伊家勢大利大,又傍上了鎮上的官家,即便是歹人也不願招惹。
山中行路往往很是枯燥,遠比在長安日復一日的修鍊還要無趣,見慣了這些青山綠水,身旁一個能說上話的人也沒有,久而久之便有點想重返鬧市了。
好在自己身邊還帶着一隻白貓,閑來無趣的時候還可以逗着她玩一玩,倒也是一番滋味。
正午的時候,糯米醒來了一會,外邊下着雨她也不敢亂跑,只能縮在李陌晨的懷中啃了一小塊粗餅,隨後又繼續呼呼大睡。
說來也奇怪,正午過去還不到三刻鐘,天色突然間變得陰暗了許多。起初李陌晨還以為這是要下大雨的徵兆,可雨勢遲遲沒有變化,天色反倒是越來越黑。
行走在山林間,聽着雨聲泠泠,忽的在眼前出現了一盞盞燈火,燈火下似乎有人影走動,隱約還能聽見喧嘩聲吵鬧聲,如此熱鬧密集之處,乍一看像極了萬溪鎮開市的日子。
三日一回的開市,萬溪鎮周邊的村子都會帶着值錢的東西來到鎮上買賣,或是布匹,或是棉麻,家畜等等,唯有那一日萬溪鎮上才難得熱鬧起來。
只是眼前的夜市,是處在雨中。
而且夜市之上幽光粼粼,似乎不是什麼善地。
李陌晨正想避之而去,無意間發現在其入口的大門上立着一塊牌匾,上邊寫着:“雨落無痕。”
恍惚間,有人從自己身邊飄忽而去,行而歌曰:恰似雨中來,又從雨中逝,或人或鬼或妖,或明或暗或隱。世人稱之為,雨市。
“雨市么?”
望着門內那一排排縱橫交錯的鋪子,有墊着腳行走的人,也有人身獸首的妖,更有許多衣着怪異,持刀持槍的行人。
無一例外,每個人都是撐着傘行走,一柄又一柄油紙傘勾勒成了一幅長廊畫卷。
李陌晨撐傘踏上了那用青石板搭起的台階,一步一步沒入了這座雨市。
雨市裡,擺攤的大多是妖,也有孤魂野鬼。
糯米也是好奇地伸出小腦袋,似乎打量着周圍的店鋪。
此刻李陌晨前邊的這鋪子,便是一隻鬼魂開的,地上擺着大大小小的瓷瓶,古畫,玉器等玩意。據他所說,自己是前朝一位貴族,這些都是他死後墓裏邊的陪葬品,如今將之拿出來販賣,只為了了卻心愿。
李陌晨發現,雨市裡大多是以物易物,譬如一隻狼妖的魂魄用一味珍奇藥材換取一枚定魂丹,只為讓自己在這人世間能多存活幾年。
除了妖靈鬼魅之外,還有不少人間修行者,他們有的以丹藥換符籙,或是反之以寶劍換丹藥。算得上是修行界的一處奇觀。
李陌晨倒是有些心動,在猶豫是否要將大師兄留下的一些丹藥去換取。可在考慮到這些貨物的真偽未定之後,他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雨市並沒有森嚴的規矩,想必除了不可大打出手之外,其他的應該不會有執法者出來管轄維護。即是說,就算自己買到了假貨又或者是被騙,那也只能自認倒霉,不會有人站出來替你說話。
而且方才入市前那一句歌詞也說得很清楚,從雨中逝。一旦這場雨停息,雨市便也就散去,所有的恩怨都化為一空。
譬如說先前那位販賣陪葬品的鬼魂,你又怎知曉它所謂的明器真的是前朝陪葬品?這定魂丹是真是假一服用便知,至於明器古物,沒有慧眼之人一時半會還真分辨不出。
大概往前走了一里地,李陌晨站在燈籠下看着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雨市,不禁發出感慨。實在是太大了,這些人鬼妖又是從何處而來?
難道也像他這般,恍惚間天色變暗,自己便順着這條結界走了進來?若真是如此,這雨市的確有幾分玄妙之處。
“這位公子。”
正走着,李陌晨聽到身後傳來呼聲,以為不是叫自己,仍舊繼續前進了十來步。
“公子請留步。”當身後的聲音再次傳來,他不由得回頭看去,那是一隻只有半個人高的山鬼,一身青色的皮膚,面容長得奇形怪狀,耳朵尖高高豎起。
“公子,有位大人想與你一敘,可否賞個臉面前去會面?”那山鬼問道。
“是哪位大人?”
儘管心中已經猜到了十之八九,但李陌晨還是想確認一番。
“市坊司司首程大人。”山鬼恭敬地回答。
果然是。
“帶路吧。”李陌晨點了點頭,跟着山鬼在雨市中一路前行而去。
市坊司乃是長安城東西市的管轄司職,負責執掌開市與閉市,以及維護市內的治安。想不到如今長安已不再,在雨市這兒居然還能夠遇到市坊司,還是為司首大人。
能在這雨市中稱之為大人的,必然是朝中的人物。雖然李陌晨不清楚為何廟堂之上會牽扯到修行界之中來,但既然人家有意邀請自己,自然能夠為自己答疑解惑。
李陌晨隨着山鬼走進了一條側道,很快入了一片桃林。這讓李陌晨很是驚訝,都說正月里桃花開,可如今已是秋寒,初冬將至,怎還會有桃花呢?
雨點拍打在粉艷的桃花之上,滿地上竟無一片花瓣吹落,看樣子應該不是普通的桃花樹。
說不準,還是桃花妖所變。
他曾在長安看過一本書籍,上邊就寫到:桃樹有靈根,百年歲月即可通靈,化而為妖,隨緣點化,亦成桃妖。
桃妖不受世俗定律影響,可破土而出,遊離天地。有世外高人最喜歡擒拿下這些入世遊玩的桃妖,將它們禁錮在自家別院,化做一顆桃樹,終年不落花,永世不結果。
想必這些桃樹,真的就是桃妖所變。
能夠破土而出,想必已經有了凝丹期的修為,而那位大人能夠收服這些桃妖,修為至少也得有五境之上,的確是自己無法得罪的大人物。
長安城內五境修行者或許可以威風一陣子,可在長安城外,五境修士多如牛毛,估計沒有七境修為都只能低着頭走路。這位大人估計也是傍上了官家,畢竟大周國運正旺盛,尋常七境練氣士也未必敢來尋其麻煩。
若是換做周圍鄰國之邦,便沒有這麼個太平盛世的待遇了。
更不說鬼市中能夠融洽相談,簡直就是屁事。
“公子,到了。”
走在李陌晨身前的山鬼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輕聲說道,隨後點着腳尖匆匆去。
李陌晨疑惑地抬起頭,只見在桃花中央建造了一座涼亭,亭子裏坐着三人,一位老者模樣,頭髮花白,滿面紅光,顯然是大福運之人,后兩者身着黑衣,神情上多了一絲威嚴,似乎很不友好。
李陌晨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他來到亭子邊上,將油傘擺放一旁晾乾,接着上前微微躬身道,“在下李陌晨,見過諸位大人。”
說話時,亭子裏整座的三人已經轉過頭看着李陌晨,紛紛露出笑意,其中位於主座之人說道:“你身為長安守夜人,與我皆是同僚為官,不必行此大禮。”
聽到長安守夜人五個字時,李陌晨便定不下來了。
自己身為守夜人的事情,他們怎麼會知道?
沒等李陌晨露出慌張之色,那人接著說道,“在下錦鱗城守夜人杜康明。”
錦鱗城守夜人!
李陌晨一臉震撼地望着他,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與其他地方的守夜人打了個照面,同為守夜人,他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到也不足為奇。
接着,位於杜康明左側之人出聲道:“在下乃是市坊司司首程祁,身居從六品官職,說起來與你們守夜人身份倒也是不上不下。”
從六品,若是在一年前,李陌晨估計能嚇得腿都軟了。這麼高的官職,即便是伊允的父親見到了也得唯唯諾諾,那可都是城裏頭的大官,平常百姓怕是一輩子都未必能夠見到。
不過從他的話里也透露了不少信息,譬如這守夜人的身份,相當於是從六品,這倒也算是一個很大的官職。當然,並非是說所有的守夜人都能配得上從六品,李陌晨畢竟是長安守夜人,天下四城之一的守夜人,身份自然比其他鄉野小城要高的多。
他接着看向右側而坐的老者,突然覺得這老者有幾分熟悉。
“老夫乃是晉通山土地神,今夜幸得杜大人之邀,前來喝一杯春茶。”老者說道。
晉通山土地神,果然就是昨天夜裏李陌晨夜宿的那一座土地廟裏,那一神象的本尊。
一下子擺出這麼大的場面迎接自己,李陌晨還真有點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