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春紅姑娘亞克西

2.春紅姑娘亞克西

畢竟絕食了好幾天,葉蘇走後沒了可餐的秀色,我的五臟廟正式向我發表聯合聲明,表示不憚以兩敗俱傷的方式取得我對它們的重視。我忍耐不住,只得摸出屋子,輕手輕腳地下。

這是個類似於南方民居的大院子,四方房屋圍出塊天井,青瓦藍磚,透着股子鍾靈毓秀的味道。然而青天白日之下,院子裏卻安安靜靜,沒有半個人影。我挨個屋子看了一圈,終於找着了廚房,探頭探腦地蹩了進去。

廚房裏好歹還有兩個看起來像是僕婦的中年女子在忙碌,她們見我進來,停下手裏的活計向我笑了一下,目光中不無諷刺:“喲,咱家的春紅姑娘終於捨得下來了?枉費我們請來葉先生替你診治,原來只是餓了啊!”

春春春……紅?

我嘴角抽搐,帝哥,您玩我,我認了,讓我穿越我也不說啥,畢竟您日理萬機不是?可是您讓我頂着這麼個接地氣的名兒是要鬧哪樣!

……春麗都比它好。

我尷尬地回以一笑,蹭到她們跟前低聲下氣地賠不是:“兩位姐姐莫怪,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天多虧姐姐關心……”看她們這樣子,不像是和春紅沒過節的。不管怎樣,伸手不打笑臉人不是?

一名僕婦愣了一下,將手裏的菜刀往菜板上一磕,插着腰笑問:“這是唱哪一出呢?我們春紅心氣兒這麼高,也會給咱們兩個人老珠黃的老不死賠禮?”

看來這話是春紅之前用來數落過她們的。我半低着頭賠着笑,您再多說點兒,最好來個前情回顧。

另一名僕婦伸手推了一把同伴,柔聲埋怨:“小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鬧小孩脾氣?”又看着我,目光柔和,“想開了就對了,咱做姐兒的,風光日子統共就那麼幾年,再往後要是不退位讓賢,就是佔着茅坑不拉屎了。咱們都知道,花魁這名頭只是說出去好聽,你李姐我當年不也是名動一時?過了年歲攢不出贖身錢,也得認命乖乖搬出秀房,老老實實做個僕婦啊。咱下九流的,除了這兒,還能去哪?”

我……我先暈會兒。

花魁?姐兒?下九流?

格老子的,為了謀生,二十八歲前我除了賣身基本什麼都做過了,現在穿過來,就變成了個專攻賣身的花魁?

更正一下,是前花魁。

媽的,更不值錢。

什麼好東西一沾上前字兒,那身價就噌噌地往下掉。比如前總統,前首相,前CEO,前妻……哦,這個倒是見仁見智,取決於是否簽了婚前協議。

我好歹也是個穿越女主,看這個沒發育完全的小身板子還是魂穿,人家都是穿王妃穿格格,頂不濟也穿個小戶千金盡享太平,我要不要混得這麼落魄啊?前花魁?賣身都沒人要,要從好房間裏搬出來改做僕婦的前花魁?

……呃,再一想,這倒是省了賣身的環節,也不是糟糕透頂哈?

我低着頭一聲不吭,肚子倒是不願意了,突然悠長地咕隆一聲。李姐一笑,用大海碗盛了碗白粥,又挾了不少小菜堆在粥面上遞給我:“餓了?何苦來的呢,為了這事兒跟媽媽慪氣!你幾天水米不沾牙,這時候還不能吃乾的,剛煮的粥,趁熱喝。”

我捧着碗黑線,這是怎麼一出呢,感情這位春紅是因為賣不成身,才一氣之下絕食了?

還真是……心氣兒高啊。

我默默喝完粥刷乾淨碗,看一邊菜墩上擱着幾根蘿蔔,問清楚之後便拿起菜刀切片切絲。

李姐目光中不無驚訝:“之前倒是姐姐小看了你了,沒想到你還做得挺流利?”

開玩笑,像我這樣做慣服務業(呸,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的人,怎麼會不懂切墩呢。雖然菜刀跟現代的比起來有點沉,但不影響我發揮。

但是聽李姐這話,春紅似乎是不怎麼會的。我訕訕一笑,放慢了手上動作:“兩位姐姐……之前我心火旺了些,衝撞了你們,我在這裏給你們賠不是了。其實我也是着急,也不知道今後的路應該怎麼走……”形勢不明時,說的話越籠統越抽象,越不容易出錯,這是從領導那學來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脾氣略暴躁那位先哼了一聲:“還能怎麼走啊,就這麼著唄!你難道還想從良?”

“婉柔!”李姐嗔她一眼,回身看着我,“我知道你還沒放下贖身的希望,只是攢這贖身錢容易,攢給衙門的孝敬錢難啊!不夠孝敬錢,買不着一紙平民的身份,就永遠都頂着下九流的賤藉,世代為娼。”

她嘆了口氣:“既然哪裏都是一樣,不如在做熟的地方一直待下去。”

做……做生不如做熟是么?

李姐看我發獃,又安慰地拍拍我手背:“別擔心,你之前是沒問過這個,可能不太知道。咱們做了僕婦的,晚上還是能穿戴着出去接客的,要是一個月接不到五個客,也不用交月供給媽媽,權當是自己的零花。遇到恩客打賞多的時候,日子也不是多難熬。”

……這算哪門子安慰!

照她這麼說,搬出秀房之後,白天要做僕婦,晚上要接着賣身,勞動量翻倍,沒有加班費,固定工資還少了。

我認真思考了一下這位李姐算不過賬的可能性。

李姐大概看我臉色不好,從我手裏奪了菜刀輕輕推我:“好了好了,剛有點精神就別再累着了。搬出秀房也不在這一天兩天的,你先回去歇着,我幫你跟媽媽說一聲,就說你答應了,成么?”

我點點頭,道了聲謝之後便上了。

奇怪,是因為兩位僕婦已經沒有爭寵之心了,所以才對我分外友善,還是只是李姐性子柔和?

……總之是跟我想像中明爭暗鬥的青不太一樣啊。

不過,我對男人上下其手的古怪毛病算是破案了。這位春紅姑娘大概是註定幹這一行的,一雙手遇着男人就自動摸過去,一聽到不讓她賣身就絕食以抗,連帶着把我也坑了。

鼓鼓掌,春紅姑娘具有樸素的勞動人民情懷,干一行愛一行,是廣大群眾學習的榜樣。可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之言,並不是用來哄小孩的。

切,我是被她坑來的,到手的好日子也沒了,難道真要我表揚她?做夢。

銅鏡里的春紅姑娘哭喪着一張臉,這張臉以後就屬於我了。我嘆了口氣,忍不住戳戳鏡子:你要是還在,就趕緊回來,我不想占你的身子。

沒有人回答我。

風沒有吹,鳥沒有叫,我也沒有任何要醒來的感覺。

好,看來這便宜花魁我是當定了。我撅着嘴,盯着鏡子喃喃自語:鏡子啊鏡子,誰是天底下最丑的花魁?

鏡子裏的春紅姑娘不情不願地承認:是你,我的主人。

自問自答實在是傻得冒泡,既然以後要披着這身皮了,我怎麼都應該熟悉熟悉,不然半夜照鏡子被嚇到可就冤枉了。我再次端詳鏡子裏的人:瓜子臉,臉頰都陷下去了,大概是餓出來的,這個咱們不追究。腫眼泡……勉強歸類為營養不良,還是餓的。臉色灰敗,餓的。大黑眼圈,縱……縱慾過度。沒眉毛,不知道是剃的還是天生的。聽說古代有很多朝代都流行把眉毛剃掉點兩個點兒,假裝自己是瓢蟲變的,並以此為美。

左看右看,總之還是不漂亮。

當然,我是堅決不會承認這丫頭容貌和我有幾分相似的。

接地氣的藝名、不出彩的外貌,這姑娘是怎麼當上花魁的?不會是……哎呀好害羞。

象徵性地害羞一下,我開始翻箱倒櫃地抄春紅的家。前花魁姑娘這麼渴望贖身,總不可能一分錢都沒存下?馬上就要搬出去了,便宜別人不如便宜我。

翻找過程跟RPG遊戲不是不相像的,一通折騰之後,我順利找到散張的銀票總共二百一十五兩,一些散碎銀子,不知是多少兩,還有兩串用紅線穿的銅錢。我把銀票折成小方塊貼身放好,銅錢和銀兩放進剛打好的包裹里。

春紅姑娘大概立志於攢錢大業,家當只有一個梳妝盒和一本書,還有穿出去見客的三套衣服。說實話,衣服顏色挺土,比較貼合人物身份。

我剛收拾完,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便過來敲門,而後不待我反應就邁步走了進來。看她淡定的神態和一身王霸之氣,以及滿頭的首飾,她應該就是此間的老鴇了。

我微微垂下眼睛,咬着下唇裝出個委屈的表情。

女人坐到床邊,撫着我手背嘆息一聲:“傻孩子。”

如此經典的催淚台詞出馬,我當然知道我應該馬上飆出兩條海帶淚配合她。可是畢竟我演技還沒有磨練到爐火純青的程度,只得幽幽地長嘆一聲,低頭不說話。

女人輕聲道:“你這是何苦呢。”

嘖,拜託,說點實惠的行么,下一句莫非是“孩子,想哭就哭”?我有點想樂,為免穿幫,只得把頭壓得更低。

女人見我沒反應,又伸臂輕輕攬過我肩膀:“孩子,想哭就哭。”

不行了……我想笑場。

當然不能笑,我只能咬着嘴唇憋着,憋得身體輕輕顫抖,太用力控制了,眼裏倒真憋出點淚光來。本着不能浪費的原則,我趕緊抬眼看她,欲言又止。

女人眼睛裏終於閃過絲滿意的光芒,輕啟朱唇切入正題:“我知道你是想給自個兒贖身,也知道你還在等他。可是即使是做夢,這時候也差不多該醒了。都兩年多了,那人連個口信兒都沒給你捎過,怕是……唉。”

她抽出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這話雖然不中聽了些,但媽媽好歹也得提點你一句。興許……興許你對他來說,不過是鴛夢一場。男人大多負心薄倖,他在京城裏開了眼界,咱們沈家堡這些庸脂俗粉便就不夠看了。如今之計,不若趁早替自己打算。”

春紅不搬是為了賣身賺錢,等一個沒音訊的男人?這邏輯怎麼有點怪呢。

我輕輕搖頭:“媽媽不要再說了,兩年都等下來了,我也不在乎再多等幾年。至於別的……我,我心裏亂的很。”這媽媽的感覺和下那位李姐明顯不太一樣,她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子精明,不知是計劃着怎麼讓我“替自己打算”。

老鴇嘆了口氣:“這三年下來,你手上也攢下些錢了?咱們擷芳院廟雖小,但也算是私娼里數一數二的牌子了,每日的恩客不知凡幾。你若是想要生財,不如就拿你的體己入個伙,我按月分給你花紅。你放心,若你那哥兒轉日來尋你,我二話不說便同你結算清楚,絕不拖延。”

這是要我做二老鴇啊。我生來對入股這種手段不太感冒,要麼就做老闆自己做主,要麼就乖乖做打工仔。這老二沒多少權力還要擔風險,不值。再說這老鴇一看就不像是個厚道人,現在說馬上給錢,到時候捲款跑了我找誰哭去?我得再觀望觀望。

我眨眨眼睛,盡量表現出一臉惶然無助:“媽媽一下子提這個,我心裏沒底得很,能容我多想幾天,再答覆媽媽么?”

老鴇聽我如是說,臉上的熱絡瞬間就淡下來,半晌笑笑:“那是自然的了,畢竟是多年攢下的血肉錢,謹慎一些總沒壞處。”

一時沉默,老鴇玩了一會帕子,輕聲道:“至於換房間的事兒……”

我笑道:“可是李姐沒和媽媽說?我挨了幾天餓,心裏已經明白過來了,我這不是已經在收拾了?”嘖,不能轉變太快,帶點怨氣似乎更好?

老鴇愣了一下:“你要是不想搬,也是使得的。只是咱們擷芳院地方小,沒那麼多住處,只能委屈你跟別人共處一室,你看成么?”

我眨眨眼,笑道:“媽媽如此寬厚,我哪還能說個不字兒呢。”搞什麼呢,春紅絕食幾天抗議沒見你來說什麼,現在我說我不做釘子戶了,你跑來跟我說不用搬?

咱們說反話玩兒呢?

老鴇一笑,眼波瀲灧流轉,彷彿白水銀里養着的黑珠子,平生媚態萬千。瞧瞧,這才是正經當花魁的料子。

她向門外輕輕招手:“飛絮,來。”語氣和藹得像是召喚一隻小狗。我這才發現,門外一直有一角碧綠的紗支愣着。

紗衣動了一下,怯怯地走進來個小姑娘,看樣子也不過十五六歲左右,然而臉上塗得和染料鋪差不多,看不清本來面目。我懷疑她是野戰隊退役的,瞧這迷彩上得多專業。

抱歉,我不是有意毒舌,我也堅決不會承認是因為我嫉妒她名字比我好。

飛絮懷裏抱着個小布包,誠惶誠恐地站在我們面前,誠惶誠恐地向我問好:“春紅姐姐。”看神情,似乎下一個鏡頭就是我要咧開大嘴吃了她。

我眯着眼睛,春紅這時候應該覺得不爽。

老鴇偏着頭看我一眼,拉着我手輕聲地勸:“傻孩子,咱們做姐兒的統共只有幾年好時光,誰見過年過十八還花枝招展的姐兒?飛絮這孩子老實,你多帶攜着她些,她日後自會感激你。”

十……十八……

餓滴親娘四舅老爺,誰也沒跟我說過窯姐是消耗量這麼大的消耗品啊!……那春紅現在多大?

我被打擊得神思恍惚,朦朧間聽見老鴇沖飛絮道:“這一年裏,你交給我的分成裏頭分一半出來交給春紅,就當是我替你交的孝敬錢了,知道么?”

飛絮諾諾應了聲是。

我笑着表達了我的感謝和受寵若驚,老鴇滿意地離開,我轉而眯着眼盯着飛絮。

不必着急說話,內心不夠強大的人往往不能忍受和關係不親近的人之間的沉默,他們會主動選擇對方可能感興趣的話題打破沉默。

這個飛絮明顯不是個內心強大的人,而現在我能感興趣什麼呢,無非就是我是誰,她是誰。

希望她不要選錯話題。

飛絮捉着袖子,局促地開口:“春紅姐姐……我,我並不知道寧媽媽會這樣安排。我……我可以睡地上。”

我笑笑:“不是什麼大事,細究起來,還是我佔了你的地方。”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再嘗試別的,小姑娘。

飛絮未施粉黛的耳廓漸漸變得粉紅:“早就在別的姐姐那裏聽說過春紅姐姐,能和姐姐住在一個屋子裏,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敲到麻袋!這怎麼像是告白了?我擺擺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聽說的我是個怎樣的人?你怎麼能保證,你眼前的春紅就是你聽說的那個人?有句話叫做耳聽為虛。”

飛絮想了想:“幾位姐姐都這麼說,大概也不會假。聽說姐姐手上功夫了得,一般的恩客沒人能在姐姐手下過得了一盞茶的功夫的。要是有幸能跟姐姐學得一二,我也就知足了。”

嘖,這孩子還真實誠。

好,原來老子摸男人的毛病還是吃飯的看家本領?

春紅姑娘,沒想到您是古代版的女體加藤鷹呢,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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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娼為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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