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上】

第六回【上】

()評美人仇人初相見私贈物楊三勇相幫

婉玉在房裏跟珍哥兒玩笑了一陣,哄他吃了點時鮮的果子。。一時珍哥兒乏了,躺在床上睡了過去,婉玉見他睡夢香甜,方輕輕出了口氣。此時門帘一動,一個丫鬟托着一杯茶從外走了起來,來到婉玉身邊輕輕笑道:“姑娘說了半天故事,怕也是口乾了,喝杯茶潤潤喉嚨吧,後頭還有冰鎮酸梅湯,但我想着女孩子家還是莫要貪涼,所以給姑娘端了茶來。”

婉玉扭頭一看,那人正是楊母身邊的大丫鬟碧桃。碧桃今年十七歲,身量高挑,柳眉細眼,自小便在楊母身邊服侍,為人穩重聰慧,最得倚重。婉玉笑道:“勞煩你了。”說罷把茶接了過來,推開茶碗便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婉玉笑道:“這茶是上等的君山銀針。”喝了一口,又道:“還是用軟水煮沸了泡出來的,用這麼好的茶招待我,你真是有心了。”

碧桃笑道:“哪裏是我有心,剛老太太說姑娘照顧珍哥兒辛苦了,讓我泡碗好茶給你喝。”說完看了珍哥兒一眼,在婉玉身邊的綉墩子上坐下來道:“自從大奶奶沒了,珍哥兒便沒這般乖巧過了,每日醒來便是哭鬧着要娘親,前一陣子還病了一場,讓人操碎了心。”

婉玉道:“珍哥兒身邊應該有奶娘和伺候慣了的丫鬟婆子,怎麼還讓孩子鬧出病來?”

碧桃嘆了一聲道:“姑娘有所不知,大奶奶沒了以後,大爺把原先梅家過來的丫鬟下人全都打發回梅府了,說是看着腌心。伺候珍哥兒的奶娘和丫鬟也是大奶奶從娘家帶過來的人,都一併打發回去了。老太太和太太雖也覺得不大妥當,但大爺對大奶奶情深意重的,看了以前跟着***下人就落淚,旁人也怕他傷心太過壞了身子,就把原先那些下人都打發走了。珍哥兒這幾日一直跟着老太太,但晚上定會哭鬧,吵着要回飛鳳院,等他娘親回來。”

婉玉心中冷笑一聲,暗道:“哪裏是見着故人腌心,分明是把我手底下的親信都弄出去方便他二人偷情罷了!適才他還與那賤人風流快活,對我情深意重,天大的笑話!”又微微蹙眉,暗道:“我想着見到原先親厚的丫鬟小廝,讓他們去梅家給送個信,但如今竟一個都不在了,梅府高門深院,非等閑下人可進入面見我爹爹和弟弟的,這該如何是好?”面上不動聲色,只取了茶喝,一邊絮絮和碧桃閑話。

兩人說了會子,卻見門帘子一挑,紫萱板著臉走進來,剛要說話,見珍哥兒躺在床上,方閉了嘴,走到几子邊倒了碗冷茶喝。

婉玉見狀招了招手道:“萱姐姐到這邊坐,莫喝冷茶,我這兒還有半碗熱的,不嫌棄就喝我這個吧。。”

碧桃笑道:“來我們這兒還能不給碗熱茶喝?”說著起身出去沏茶。

紫萱往婉玉身邊一坐,低聲道:“適才我們在綴菊閣一處玩笑,瑞哥兒看見我做的荷包,贊上面的花樣子好看,說連宮裏頭的都比不了。我說這個花樣是我自己畫出來又配了色一針一線親手繡的,外面斷找不到第二個。瑞哥兒聽了便一口一個好妹妹,還給我端了碗茶,巴巴求我給他綉個錦囊。我便應了他,不過是想把花樣子畫出來讓丫頭們綉去就是了。妍玉聽了便了不得了,酸溜溜說這還沒見幾面定情信物便送上了,端了杯子是不是要喝交杯酒,又說我那荷包不過是色配得好,花樣子早就用得俗了。我聽了沒說話,摔帘子便回來了。妍玉真真兒是個是非精,我可不願再和她一處玩了。”

婉玉道:“她就是這樣的人,你又何必理睬她?日後咱們也都離瑞哥兒遠着點,省得說錯了話大家都不高興。”

紫萱冷笑道:“她不就寶貝柯瑞么?依我看,她能不能趁了心愿還兩說。她們母女倆倒是相中了姑爺,只怕對家還沒那個心。”原來馮夫人曾對紫菱微微露過意思,想與張家結親,紫菱推說紫萱的婚事父母早有主張,馮夫人也就不再提了。

婉玉知她話中有話,便也沒多問,只把話頭扯到別處。片刻后碧桃進來奉茶,命兩個小丫頭子在門口守着伺候,而後靜靜退了出去。

碧桃回到楊母卧寢,坐到楊母身邊笑道:“老太太放心吧,珍哥兒聽了半天故事,這會子睡了。剛才我跟婉姑娘說了幾句,瞧她言語可敬,談吐也像是有見識的,是個十足的閨秀,要我說,還有幾分咱們大***品格兒,怨不得珍哥兒跟她投緣。”

楊母點頭道:“只要不是粗俗潑辣的下流種子便好,我也瞧着婉丫頭與往日不同了,說到底還是官家小姐,自然有氣度和風采。珍哥兒若是聽她的話,咱們便留她多住幾天。可憐見的我那小重孫,小小年紀便沒了娘。”說著不住唏噓痛心。

一時之間相安無事,待到華燈初上,楊母便命人在正廳中擺了兩桌飯,將小輩們全叫了來,姑娘們跟着楊母一桌,楊家的三個兒子並柯瑞坐了另一桌。婉玉先在房中照顧珍哥兒先用了飯,這才轉回前廳。婉玉剛踏進門,抬眼便是一愣——那柯穎思此刻就直坐在她對面!只見她頭戴小鳳釵,身穿松花色緙絲衣裙,更顯得纖巧削細。一張瓜子臉兒秀麗美艷,兩頰上春意酥慵。。婉玉一見她此情此態,又想到中午偷聽來的不堪之事,只覺血氣不住向上翻湧,眼睛一瞥,只見楊昊之低頭坐在桌邊,扮了一副憔悴相。

婉玉心中不停冷笑道:“好,好你個柯穎思,枉我將你一直當做姐妹,你卻背地裏勾引我丈夫,做出敗德喪行之事,又將我殺死,害我兒小小年紀沒了娘親,害我淪為卑賤的小妾之女!可恨你當初跪下來求我時,我還念着一絲舊情沒將事情做絕,若早知如此,我當初就應該下了狠手,否則又何至於惹出今日事端!”她攥緊雙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若不是她竭力剋制,怕是此刻早已衝到柯穎思跟前,抽她幾十個大耳刮子,拼出個你死我活!

此時只聽楊母道:“婉丫頭來了,快坐吧。”婉玉一怔,忙收斂心神,低着頭坐了下來,但腿卻不由自主的亂顫,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抬頭時已面色無波。楊母道:“今兒個下午是辛苦了婉丫頭,你晚上多用些飯食兒吧。”說完又命丫鬟端銅盆和面巾來給婉玉凈手。

妍玉見狀不由一怔,暗道:“婉玉這小貨怎的突然受老太太待見了?”頗不是滋味的朝她看了過來。柯瑞也時不時的朝婉玉偷瞟一兩眼,見她舉止端莊可愛,不由又添了兩分傾倒,一心想着吃了飯便過去與婉玉好好結交一番。其餘人等均是靜靜端坐,等楊母動筷。

楊母將筷子提起來道:“大家都別拘着,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眾人紛紛將筷子舉起夾菜,碧桃和柯穎鸞立在旁邊伺候,一時只有碗筷碰撞之聲。因仇人在場,婉玉吃得有些食不甘味,只胡亂填了填肚子,心裏亂糟糟的。眾人靜靜用飯完畢,又有小丫頭子捧來漱口的香茶和凈手的銅盆,待飯菜撤下,柯穎鸞等人方下去用飯。

楊母今日心情甚佳,命楊家三兄弟也不必急着回去,讓丫鬟擺上幾碟果品,和孫輩們玩笑起來。妍玉早晨被紫萱搶了風頭,心中自然不甘,此刻圍着楊母閑拉西扯,說得凈是楊母愛聽之言,又有楊蕙菊和柯瑞在旁湊趣兒,氣氛自是熱烈。柯穎思因想着與楊昊之的好事,此刻對楊母也刻意討好,兼有楊昊之在旁擺出不經意之態頻頻幫腔,將楊母哄得眉開眼笑。

那楊二爺楊景之本就言辭粗陋,楊晟之又是個悶嘴葫蘆,兄弟倆只靜靜坐着,偶一交談,其餘時間均靜靜喝茶。姝玉和紫萱在一處細細說話,婉玉雖狀似在聽姝、萱二人所言,但心神全放在楊昊之與柯穎思身上,見他二人一唱一和的哄楊母開懷,偶爾目光相碰又皆是心領神會的一番眉目傳情,直怒得婉玉雙手冰冷,暗道:“如今我再世為人,豈能讓你們這姦夫□在一處情意綿綿,稱心如意!”腦中轉動,心裏慢慢拿定一計。

忽然,楊母道:“萱丫頭,我聽碧桃說你房裏有一張畫了一半的美人圖,畫得頂頂好看,你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

紫萱忙推辭道:“畫得不好,顏料也發澀,怕污了老太太的眼。”

楊蕙菊道:“我也想瞧瞧,萱妹妹畫的美人是什麼樣兒?不瞞你說,我大哥也是個會丹青的,你拿出來讓我們評一評,豈不妙哉?”

紫萱還有些不好意思,只聽妍玉道:“你推脫什麼呢,不過一張畫兒,也不是什麼稀世珍寶,還捂着怕我們看壞了不成?”

紫萱原就憋着妍玉的火氣,聽了這話猛向妍玉看去,只見妍玉臉上似笑非笑,手中緩緩搖着一柄美人扇。紫萱“噌”站起來道:“我哪裏是怕人看呢,若是真心點評指教,我求都求不來,只不過又怕有人不懂裝懂的大俗人,反倒說人家畫出的東西俗氣罷了。”妍玉聽了臉上登時一白,紫萱已轉身回去取畫了。

待將畫取來,兩個丫頭拿着將畫展開,只見那上頭工筆畫了一個美人,手執紈扇,容貌秀美,設色濃麗,甚是精緻動人。眾人一見不由嘖嘖讚歎。

紫萱笑道:“昊之哥哥擅丹青,小妹久仰大名,還請求指點一二。”

楊昊之本就愛賣弄風流文雅,此刻見有個伶俐美貌的女孩子向他求教,口中雖謙虛,但心中不由得意,指着那畫兒道:“妹妹畫得極好,敷色濃淡相宜,只是線條還略剛直些,稍欠柔美之感。”紫萱又想看楊昊之畫的,楊昊之有意在眾人面前展示,故而也不推辭,命小廝將自己還剛畫完的一張美人圖取來,丫鬟展開來一看,只見畫上有一個嬌柔女子,端雅而立,娟娟靜美,看着窗外如錦的繁花,一派穆然恬淡。

楊母看了笑道:“昊哥兒,要我說你這畫卻不及萱丫頭的,畫得太粗縱了,美人兒畫得糙,身段也胖了些,反不見精緻了。我以為畫美人時落筆還是細密,如同燉湯之時小火慢熬,方有趣味。”

此刻門帘子一掀,柯穎鸞邊走進來邊笑道:“聽聽,咱們真正的大畫家原是老祖宗,評得有眉有眼的,改日老祖宗畫上一幅,保准便是名作。”眾人聽了均笑了起來。

楊母指着柯穎鸞笑道:“你個猴兒,偏會拿我尋開心,我哪裏會畫什麼畫兒,不過看看熱鬧尋開心罷了。”說完又對楊昊之道:“你這美人圖給我重新細細畫來,回頭跟萱丫頭的一同送出去裱了才好。”

此時婉玉忽然開口道:“老太太,我是個笨人,不懂什麼畫兒,我也評幾句,若評得不對,你便教教我吧。”

楊母對婉玉印象大好,因笑道:“你說,這畫兒本就是讓咱們評起來樂呵的。”

婉玉道:“昊之哥哥畫的美人姿態閑適,筆法雖粗放白描,但妙就妙在以少勝多,以形寫神,粗獷之中見細膩,洒脫之中見精練。畫畫講究的便是筆墨趣味,畫兒也是帶着精氣靈氣的,就好比唐朝的《搗練圖》、《簪花仕女圖》,美人穠艷豐肥;而宋朝的《妝靚仕女圖》、《春庭行樂圖》纖弱輕柔,但均有一番美態和靈氣,可見不管樣貌如何,那股子精氣兒是最最重要的。人物畫,還是應以傳神為重吧。所以我反倒覺得昊之哥哥畫得好呢。”說著抬起頭朝楊昊之笑意盈盈的望來。

楊昊之聽了此話登時泛起知己之感,扭頭望去,只見個身穿淺碧色衣裙的少女立在燭火之下,秀眉鳳目,玉頰櫻唇,說不盡的嫵媚可喜,臉上笑意融融正瞧着自己,那神色氣度似曾相識,但偏又陌生得緊。楊昊之心中一緊不由怔住,又見那少女眼波流轉,在他臉上停了一停,又似羞怯的將頭低下道:“我原是不懂畫的,在這裏班門弄斧了,大家莫要笑話我。”

紫萱笑道:“你還叫不懂畫?評得好,老祖宗是故意偏袒我呢,才說我畫得妙。”

柯瑞緊接着道:“不錯,婉妹妹說的極是,那股子精氣神兒最最重要,相同的容貌,換了氣韻,便立刻不同了。”說著眼角朝婉玉瞟去。這一幕卻被妍玉瞧見,她心裏頭愈發不快,手裏的帕子直絞成了麻花。

楊母笑道:“婉丫頭言之有理,被你那麼一說,我也覺得昊哥兒那畫兒畫得有意境了。”說完又看了眼楊昊之畫的,越看越覺出其中妙處,不由微笑點頭。

婉玉只含笑不語,忽覺楊昊之目光有意無意的向她掃來,她一抬頭,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婉玉做了嬌羞之狀,將頭偏開,微微側過了身。楊昊之心中一動,暗道:“此卿甚美,旁人俱不可及也!我原先只道柳家的五姑娘還是個小丫頭罷了,誰想到已出落成這般模樣,又難得通曉這風雅之事,一語便說中我畫此美人所求之境界,果是個才貌雙全的佳人。”想着目光又往婉玉身上看來。

柯穎思一直都將心思放在情郎身上,見狀心裏頭直泛酸,暗道:“今兒個下午還與我海誓山盟來着,這會子見着個生得略微整齊點的黃毛丫頭就成了這副德行,這死人,有了我還不知足!”想着心中愈發氣苦,瞪了楊昊之一眼,心中連帶婉玉也恨了起來。

楊晟之一直遠遠站着,將眾人之態盡收眼中,他看了看楊昊之,又看看柯穎思和柯瑞,最終將目光定在婉玉身上,眉頭微微蹙了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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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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