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 宗祠論戰(一)
琉球宗殘餘的修士和供奉,凡是手上有人命的都被刑堂長老蔣言審判,而在同一日,二百餘修士被長平宗處死,那場面引得夷州十數萬百姓圍觀。
長平宗真是做了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大事,百姓們拍手稱快,而那些目睹同袍被長平宗處死的修士們帶着仇恨離開了夷州。
敢問江湖,修士與百姓,孰輕孰重?
徐天然做的這一切並非為了取悅百姓,只是為了告訴天下,這世上還有一個宗門講究人人平等。
千白曾經提醒過徐天然,不可把事情做的太絕,譬如那些為虎作倀的修士,他們是有罪,但是將他們驅逐即可,不必趕盡殺絕。原因有二,一來不會引起天下震動,若是引起天下宗門共同討伐,長平宗根基尚淺,無力對抗。二來,不可讓百姓被突如其來的權利沖昏頭腦,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若是得到了平等,他們就會索要更多,直至長平宗給不起,他們就連長平宗一併反了。
千白的道理徐天然懂,但是徐天然一句話就把千白說服了。
這江湖都在權衡利弊,計較利益得失,誰曾在意對錯?長平宗立宗根本便是擯棄利益得失,講究對錯。
人們常說,只有小孩子才講對錯,大人的世界只談利益。
徐天然不敢苟同,那些自詡老江湖的江湖人自己苟且了太久,都已經忘了自己的本心。
長平宗的本心就是一個理字,得了理千難萬險渾然不懼。無理,則根本不存。
長平宗立宗之道暗合徐天然大道,殺之道,心無愧。
殺人本是罪孽,如何問心無愧?
答案皆在一個理字。
那些被長平宗殺得肝膽俱裂的修士,懷着驚懼的眼神看着清秀的刑堂長老朝自己走來。
蔣言朝眾人深深一揖,“諸位仙師,如今有罪者已然伏誅,凡是願意就在長平宗效力之人,長平宗必厚待之。”
滿座數百修士皆無動於衷,不曾想,突然一抹纖細的身影站了起來,柔聲道:“長平宗可是講理的地方?”
蔣言沉聲道:“一切皆依《長平令》。”
站出來之人是陣雲閣女修嚴娟,嚴娟繼續問道:“《長平令》之外,又以何為憑?”
蔣言沉思片刻,答道:“但憑人心。”
嚴娟深以為然,站出來,平靜道:“我願為長平宗效力。”
一石激起千層浪,滿座修士沸騰了。
修士也分三六九等,原先在長平宗,許多低階修士也就圖個溫飽,若是碰着不講理的主,過的也是卑微的日子。原先的世界,是一個等級森嚴的牢籠,修士縱然可以對凡人不講理,但是頭頂上的人也可以對自己不講理,若是長平宗真能貫徹《長平令》,只要謹守本分,也沒人膽敢在自己頭頂拉屎撒尿。
良久,約莫半數修士皆隨嚴娟投入長平宗懷抱,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些修士原就是長平宗不入流的修士,但凡有些地位的修士都受不了長平宗的鳥規矩,選擇離開。
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蔣言禮送這些不願留在長平宗的修士,蔣言也知道,他們一旦回到中原,肯定不會說長平宗好話,更有甚者會抹黑長平宗,想要激起中原宗門的怒火,來討伐長平宗。
面對這一切,長平宗早就準備坦然受之。
嚴娟理了理耳畔的秀髮,她將重返陣雲閣,成為陣雲閣教習,她不捨得離開這個山清水秀的宗門,她捨不得那些天真爛漫的陣雲閣學員。
----------------------------------------------------------------------------
又過去一月,蔣言、蔣理兩兄弟馬上包裹,登上戰船,他們將肩負宗門的使命前往吳越,不過,在去吳越前,他們要回家一趟。
短短數月,蔣言、蔣理宛如做了一場夢。
蔣世倫回到紹興,就編排了一個動人的故事,將髒水全部潑到蔣言和蔣理身上,說蔣言、蔣理勾結琉球宗,將自己綁架了。
可惜,這一套說辭,宗主自然不會相信,但是,那些支持蔣世倫的旁支卻在推波助瀾,極盡全力抹黑蔣言、蔣理兄弟。
回家,蔣言、蔣理沒想到等待自己的卻是一場審判。
紹興宗祠,諸位長老雲集。
蔣言、蔣理卻直奔內院,跟娘親請安。
余幼煙見兩個兒子平安歸來,承歡膝下,眼淚便止不住流下來。
余幼煙撫摸兩個乖巧兒子的腦袋,欣慰道:“你們能平安歸來就好。”
蔣言、蔣理皆是半跪在娘親膝下,像小時候一般將腦袋擱在娘親的腿上,享受久違的溫柔。
小豆子在門口,接連催促了數次,奈何兩位公子毫不在意。
余幼煙喊着淚,柔聲道:“言兒、理兒,既然有正事便先去祠堂,等事情了了再回娘親這裏,咱們日後還有大把的時間相聚,不急於眼下一時半刻。”
余幼煙本是凡人,沒想到命運垂青,蔣青玄愛上了自己,還將自己娶為正妻,這麼多年來,余幼煙一直覺得自己拖累了他們父子三人。
如若蔣青玄娶了修士,誕下的子嗣自然也有修行天資,夫君和兒子就不用面對諸多是是非非。
蔣言一抹眼角的淚水,輕聲道:“娘親,我們以後恐不能常伴娘親左右了。”
余幼煙剛剛流露出的一抹笑容轉瞬消失無蹤,眼淚奪眶而出,“難道你爹要把你們逐出宗門?這我不答應,如果要走我跟你們一起走。”
蔣言搖搖頭,輕聲道:“娘,我是長平宗的刑堂長老,理兒也是長平宗刑堂供奉,我們都找到了值得奮鬥一輩子的事業。”
初聽兩兄弟不是被逐出蔣氏,余幼煙剛破涕為笑,可是再細想,余幼煙眉頭緊蹙,“長平宗?可從來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一號宗門,你們該不會是小孩子過家家吧。”
但是,余幼煙看着門口站着的黑臉漢子,儼然是一副高手模樣,又覺得長平宗或許不簡單。
蔣理柔聲道:“娘,長平宗是徐大哥帶着我們一同創立的,算起來我們可是長平宗的開宗元老。而且,長平宗是一個特別了不起的宗門,長平宗修士與凡人平等,天下可有第二個宗門有此氣度?不出十年我們長平宗會讓整座江湖都為之側目。”
余幼煙看着眼前自己引以為豪的一雙孩兒,笑道:“娘相信你們。”
可是,身為婦道人家,又渴望孩子成才,又捨不得孩子離自己而去。
余幼煙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由於自己的凡人身份,余幼煙從來沒有話語權,逢年過節的大宴都沒有上桌的權利。
面對這一切不公,余幼煙只能默默忍受,她心懷愧疚,尤其是兩個兒子在蔣氏內也受到歧視,余幼煙再是好脾氣也忍耐不下去。
余幼煙這輩子唯一一次沖夫君發火正是為了兒子們。
余幼煙怒斥蔣青玄,“若是沒法護着兩個兒子,我就帶着兩個兒子遠走他鄉,從此不在蔣氏受這窩囊氣。”
也正是如此,蔣青玄才為蔣言、蔣理爭取了去青山鎮的機會。
為母則強,再是柔弱的女子在成為母親的那一刻,她便是孩子們的天。她可以忍受諸多不公,但是,她不容許自己的孩兒再受委屈。
小豆子又催促道:“大公子、二公子,這都過去半個時辰了,祠堂那邊催得緊,咱總不能不去,光讓蔣世倫一張嘴摸黑咱。”
蔣言、蔣理緩緩起身,拜別了母親,蔣言淡然道:“娘,孩兒去去就來。”
短短數月,余幼煙發現兩個孩子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是真的長大了,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余幼煙開心地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蔣氏宗祠,諸位長老臉色鐵青,蔣言、蔣理兩兄弟膽敢將他們晾在一旁這麼久,難道真的不把長輩們放在眼裏?
刑堂長老蔣青寒神情尤為凝重,身為旁支一脈最為出類拔萃的人,蔣青寒從不覺得自己比蔣青玄差了,憑什麼打娘胎里出來就註定了蔣青玄是嫡傳一脈。
蔣青龍和蔣青玄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雖說蔣青玄當年娶余幼煙他是極力反對,但是,大哥主意已定,他也只能無奈接受。待蔣言、蔣理漸漸長大,蔣青龍只是可惜倆人沒有修行天資,除此以外,倆兄弟真的無可挑剔。
血濃於水,蔣青龍終究是越來越喜歡蔣言、蔣理兩兄弟,甚至極力主張讓蔣言成為蔣氏繼承人。
其實,蔣青玄也從未覺得自己的兩個孩兒能擔起少主重擔,直至蔣言、蔣理自青山鎮學成歸來,兩人習得陣師之法,蔣言、蔣理皆是大陣師種子,蔣青玄更是為了兒子將家丁組建成一支三千人的騎軍,有了這一支騎軍,蔣言、蔣理就能發揮出不遜色于飛升境的修為。
一時間,原本在蔣氏年輕人中出類拔萃的蔣世倫覺得自己出頭無望,這才鋌而走險與琉球宗暗中謀划,要將蔣言、蔣理拐走。
不曾想出了岔子,琉球宗傾覆,蔣言、蔣理念着舊情,將蔣世倫放走,並且告訴蔣世倫他們兄弟打算留在夷州,不會再回到蔣氏爭權奪利了。
可是,蔣世倫回到蔣氏就不遺餘力為自己洗白,諸多諜報傳至夷州,蔣言、蔣理徹底動怒了,他們這才決定要重返紹興,揭露蔣世倫的醜陋面目。
蔣氏宗祠,蔣言、蔣理姍姍來遲。
蔣青寒重重放下茶杯,厲聲道:“蔣言、蔣理,你們兩兄弟竟然無視家族規矩,讓長輩們在宗祠苦等,你眼裏還有宗族家法嗎?”
面對蔣青寒的斥責,蔣言微微一笑,拱手道:“回刑座話,蔣氏素以孝治家,我們兄弟二人歸來先拜見母親,可有何錯?”
蔣青寒的臉色愈加寒冷,“強詞奪理,過來不先拜見父親,卻拜見不入譜牒的一介凡人,算什麼孝順?”
這一句話徹底激起了蔣言的怒火,更讓蔣青玄也為之震怒,蔣青龍可有察覺到大哥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顫抖。
蔣言怒視蔣青寒,“原來刑座的孝道表示孝順位高權重之人,若是自己爹娘身份卑微就不值得孝順了?”
蔣青寒目光冷峻,一個後輩膽敢揭開自己的瘡疤,宗祠之內,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