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飛來橫禍
羅北一向安靜,每次大人講話時他總是在旁聽着,不言不語,要不就是去看電視。而我有了家以後,活脫脫變成一個假小子,對羅北也是死皮賴臉地套近乎。周末放假我常出去瘋玩,北晴姨守店到到幾點,我就在附近玩到幾點,每當這時羅北也偏不回家,直打瞌睡也要等着我們一起回去。
北晴姨照例每天在飯店裏忙碌着,養父也照常上貨,在後廚忙活,生活讓兩個人很快就不再重提那些爭吵,忙着生活。我不用再當服務員了,北晴姨說想要做好人,我就得和羅北一樣去上學,所以她找人把我送進了羅北正念的班級。羅北雖然不願意教我寫字,每次都只是敷衍我這個不速之客,但他卻不得不帶着我上學了,因為北晴姨囑咐千萬不能弄丟了妹妹。
每天我們倆兜里都會揣五塊錢當零花錢,放學了我總是忍不住去買零食,這時羅北就會很嚴肅地拉住我說,“你不能吃那些零食,很不健康。”
“你吃過?你知道有多好吃嗎?”我不解地看這個老成的小大人,“你是小孩嗎?你怎麼能不愛吃零食呢?”
“我吃過,但是媽媽說不健康,媽媽說的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不會再吃,你也別吃了。”他按住我拿拿零食的手,放回到攤位上。
他的嬰兒肥把我逗笑了,“給你吃!”我大笑着突然伸過一袋辣條到他面前。
他嚇得往後他退了幾步。“喂!神經病。”
看到他皺眉轉身離開的樣子,我趕緊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書包,“哥,你還沒我高呢!還想跑出本姑娘的手心!哈哈!”
“你到底要幹什麼?回家了!”他停下來,面無表情的看着我,羅北這點好,認識這些日子沒見他生過氣,他好像不會生氣,最能顯示他不悅的表情就是面無表情。
“別呀,哥,別生氣,雖說咱倆是半路兄妹,但我心裏!可真是把你當親哥哥了,明天周六放假了,今天妹妹帶你去吃個好吃的東西,保證健康又美味。”我看着他擠眉弄眼傻笑,“嘿嘿嘿,走吧。”
我們倆來到學校操場後面,一個老奶奶擺着攤在賣糕團,立着一塊小木板,木板上寫着“老阿姨糕團店”。
“這是啥?”羅北不情願地被我拉着湊到跟前。
“糯米糕!”我壞笑地看着他。
“奶奶,我想要兩個馬蹄糕。”我掏出兩塊錢換了兩塊馬蹄糕。
羅北手上捏着我塞給他的馬蹄糕,就站在攤車邊兒吃。我十分愛吃糯米糕團類的點心,要是和上豆沙餡,那就是幸福標配了。狼吞虎咽一陣,我的就半根下肚了。他也撕開保鮮膜,一臉懷疑地淺淺咬了一口。
“好吃不?”我等待着他的回應,希望他也能體會到這份幸福。
“還行吧。”他淡淡說著,但也吃下去了半根。
“這個馬蹄糕,我小時候在家吃過幾回,再也不能忘記了。”
“小時候在家?”
“哦,不,我是說流浪的時候看別人吃,要到過一根,吃了就沒忘過。很幸福的時候吃一根,會更幸福,如果很難過的時候咬一口就覺得生活又充滿了希望。”我回味着馬蹄糕的感覺,他就靜靜看着我。
“哥,這個攤是我聽同學們說特好吃,才帶你來的。你看啊,咬下去的時候牙齒透過糯米皮,先聞到一陣好聞的糯米香,等嘗到甜豆沙的時候又覺得很甜蜜,等他倆合在一起在嘴裏嚼的時候,簡直絕配,幸福就在牙齒里彈來彈去,所以你要是難過了,就來一顆糯米糰子或者馬蹄糕吧,准好。”我睜開眼睛,收了酒窩轉向他,“哎,你沒體會出來?”
他輕咳了一聲,收回目光,“沒有。”轉身離開時又大大咬了一口。
才剛走沒幾步遠,羅北面前飛來一塊木板,就是老阿姨糕團店的木板。我和他趕緊回頭看,周圍的學生都散去,或是遠遠地望着,攤子面前站了兩個小混混,染了紫色頭髮,都穿着緊身褲。
老奶奶坐在花壇邊哭喊着,“你要次,你全拿去好了呀,欺負我這個老太婆,沒活頭了哦!老頭子,快讓我去死好了呀!”突然她就拿頭撞邊上的電線杆,羅北跑上前去,我也跟了上去。
“奶奶,先起來。”羅北扶着老奶奶,可是這上海老奶奶偏不起,嘴裏還是哭天喊地,“他們不給我錢啊!我老太婆一天掙幾個錢啊,白次我滴馬蹄糕啊,還扔我的招牌。”
“你們吃馬蹄糕了?”羅北轉身問那兩個小混混,絲毫不畏懼的樣子。
小混混扯住他的書包帶一臉得意地說,“是啊,你看,在這呢。”
“那你就應該給錢,老奶奶掙錢不容易。”羅北毫不畏縮地瞪着大鼻子混混。
“我要是不給呢?”
“你不給我就打110。”
“110算個屁?能關多久,你小子瘋了是吧?”大鼻子伸手就要打羅北。
老奶奶大喊,“儂瘋掉了啊!這麼小的男孩你也要打!我不要鈔票了,快走。”
混混頭子被一個初中生訓斥失了臉面,偏賴着不走,我悄悄走到小賣部,掏出一塊錢,打了110報警,好在警車來得快,帶走了那兩個青年,羅北朝我走來,輕輕地喘着氣,可他的胸膛起伏得厲害。
“羅北,你真是好樣的。”同學們都跑了過來,“我們要把你今天的見義勇為告訴李老師。”
羅北靦腆地紅了臉。他手裏的馬蹄糕都捏癟了,紅豆沙溢出了糯米皮,老奶奶起身抱住羅北,給他換上了兩塊新鮮的馬蹄糕。
羅北對我的喜歡,大概也是從馬蹄糕開始的,而我對羅北的依賴大概是從這一刻開始的。他經常很難過,難過爸媽的感情和家庭,他從不說,也沒有人可以理解,但是從此以後他難過了就可以像我一樣,去找馬蹄糕。
羅北以前很少在飯店裏吃飯,放學的時候爸媽都在忙,他說一個人坐在大桌子上吃飯太孤獨。後來,就有我陪他一起吃飯了,我們常坐在最裏面的一張小桌子上,抬頭就是電視,北晴姨會給我們炒個小菜,或是直接來一大份蓋澆飯。這段日子我一直躲着養父,不是和北晴姨黏在一起就是牢牢跟着顧羅北。
自從吃過馬蹄糕后,晚上顧羅北也願意和我一起出去玩了,雖然他話很少,不過在一群人玩遊戲裏面他是很厲害的。
上海不比故鄉,村子裏很早就漆黑了,可是上海的街道直到深夜都是燈火通明。一直到了12點我們倆才累得回到店裏,但是眼前的一幕把我們兩個驚住了。
北晴姨在店中央坐着,養父一直撫摸着她的背,他們腳下一地碎玻璃,碗碟也全被打碎。玻璃門全被打碎了,透着兩扇可怕的大窟窿,玻璃碴子在門框上晶晶直閃。桌子椅子七扭八歪。北晴姨抹着眼淚,嘴唇煞白,癱在椅子上顯得很凄涼,服務員和廚師們在店門口或邊上站着,我默默地走進去,養父大喝一聲,“出去!扎着你!”
羅北在店門口原地未動,顧植扶着羅北晴走了出來,羅北晴毫無血色地笑着問我們,“你倆怎麼回來了?”
“媽,我們剛才出去玩了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先坐下。”
服務員小董拿了把椅子過來讓北晴姨坐下,可是羅北晴突然轉向大廚師憤怒地喊道,“那伙人拿着大砍刀來的時候你去哪兒了?留我們兩個女人在店裏,你好意思嗎你?虧小董還看上了你!”
廚師低着頭默不作聲,北晴姨又對着顧植說,“今晚確實是招待過一桌人,看着不像善茬,有一個胳膊上還纏着紗布,正吊水呢。他們吃着就說菜里有東西,給他們換了還是不滿意,沒準兒就是這夥人來報復的。剛才突然就衝進來一伙人,拿着這麼長大砍刀。”羅北晴舉起胳膊比劃着,顧植又把她受傷的胳膊按了下去。
羅北晴繼續和顧植說,“衝進來就是一頓砸啊,有個大鼻子把我抵到了牆角要砍我,幸虧我有點力氣。你不知道啊,那刀就在我眼前,我使完了勁兒把大鼻子往前一推才活了下來!”她又轉向廚師,“小董在屋裏也沒出去,幫着我,你們這群男人呢,關鍵時刻死哪兒去了?”
羅北看着我,我也看向了他,大鼻子男人,難道是傍晚在老阿姨糕團店那兒不給錢的大鼻子?還記得北晴姨說過,上海有很多小混混,但都是有上頭的,上頭有些勢力。而且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他們肯定知道了這飯店是我們家的,所以來報復。
我們兩個走到北晴姨身邊,拉着她坐下,卻都沒有說話,店門口圍了好多人,一會警車就來了,警察穿過人群問到:“誰是這家店主?”
“哎,我是我是。”養父扶北晴姨坐下,又趕緊走到警察跟前。
“事情發生時你在嗎?”
“我不在,我老婆在。”
警察向羅北晴了解了情況,丟下一句“我們會儘快處理的,這兩天聽所里通知。”
養父讓服務員和廚師們都先回去早些休息,北晴姨的胳膊划傷了,他把北晴姨送到了醫院,我和羅北也跟了去。辦完手續,顧植又匆匆忙忙趕去派出所了,病房裏只剩我們三個。
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北晴姨,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出真相,我和羅北一邊一個握着她的手,她的嘴唇還是慘白,和這冷色的病房相得益彰。
“媽,兇手能抓到嗎?”看着虛弱的媽媽,羅北的心都要揪起來了,他快哭了。
“媽也不知道,先認倒霉吧。”曹行街不小但也不大,整條街上多少都跟派出所有些交情,更別說那些混道上的了。抓兇手到底是個無底洞,只怕知道了也不敢抓。
我知道北晴姨向來是不服輸又倔強,如果她說算了,那大概就是有很為難的現實了,也許是當時整個社會的現實讓她無力而感到為難。
我把抓兇手的事先擱置在了心底,但此刻我心裏卻疑惑,養父為什麼此刻看起來是愛北晴姨的,他那晚還對我…我勒住了自己的回憶,他平時似乎並不會心疼北晴姨,而且也並不願意多付出什麼。他寧願貪杯酒醉早些回家休息,也不願替北晴姨守夜。
北晴姨太累了,兩點多時她睡去了,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羅北正坐在窗戶邊看天,我趴在窗戶邊看着他。
他還是一直盯着天空,“你覺得爸爸愛媽媽嗎?”
“你怎麼不問我兇手是誰?”
“你忘了吧,我們的力量太小了,以後有一天我們變得強大起來,能徹底把這些人懲罰了再說,如今再提只是給店裏添麻煩。”他又問,“你說爸爸愛媽媽嗎?”
“愛也不愛,不愛也愛。”我沒頭沒尾地答了這麼一句。
“他哪兒愛?每天由着性子喝酒,喝醉了就回家睡覺讓媽媽守店,每次和媽媽吵架,他都罵得極難聽,還會動手,他甚至,他!他還會和別的女人說笑勾搭。”羅北低下頭去。
我聽到最後一句話也坐立難安,索性站直了身子對他說,“可是他也愛,他早晨四點多就去菜市場批髮菜,白天他也在店裏忙活,切菜、上菜,媽媽出事了,他也會心疼。”
“可是我想讓媽媽離開爸爸,她過得太辛苦了。”
“哥哥,其實爸爸離不開媽媽,媽媽也離不開爸爸。”我把手搭在他的肩頭,他回憶起過去的爭吵,痛苦地皺着眉。
“離得開,離開了才有更好的生活。”
“你又不是媽媽,你怎麼知道離開了就一定快樂?他們再怎麼爭吵也會在一起生活。媽媽告訴我說,雖然他被爸爸的花言巧語騙來了,但他倆是打小兒的夫妻,他們一起擺地攤到今天的開大飯店,這都是他們兩個共同努力的回憶!媽媽每次和我說起這些都會落淚,她說爸爸就是喝酒不好,喝完了酒就變了個人,可這麼多年了,尤其是日子越過越好,他是沒戒掉,反而有點得意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媽媽在流淚的時候很痛苦。”羅北趴在了窗戶上,捂住了臉。
羅北晴突然叫了一聲,羅北轉身俯身到床邊,拍着媽媽身上的被子輕輕說,“不怕,媽,我和妹妹在呢。”羅北晴費力地翻身睡去。
羅北趴在床邊小小的身體,難受的模樣,點亮了我心,原來有這麼讓人想依賴的男孩,心裏五味雜陳。好歹,北晴姨為了你也不願意離婚,不願意拆散這個家!
“可能你是懂媽媽的。”他悄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