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河水靜靜地流動,櫓搖不費力氣,不快也不慢。
老三坐在船頭想着姚老么的話,臉上有了笑意。聽說上游珠溪鎮開了幾座水碾,東家姓周人稱周公子,據說是個外鄉人,還有些背景。他的碾房新開張,碾米每擔只收三到四升谷,是本地市價的一半。而且開張的頭三曰施粥,敞開吃!聽回來的人說,頭一日這周邊鄉鎮來看熱鬧和吃白食的,扶老協幼怕不下五六百人,站得密密麻麻。
這個周公子,老三下意識地搖搖頭,這不是做買賣的本份,不是長法。這不,東家也覺着不牢靠,趁着現在碾米還是這個價錢,讓他們又運來兩船二十擔穀子趕緊去碾了。
船行一個多時辰到了珠溪的周家碾房,這是一個不大的勉強算作碼頭的河彎,這時候河彎里密密實實的停着船,大多都空着,象他們這樣剛到不久的,還在等位置靠岸搬糧食。
看得出來人確實多,岸上男女老少打堆擺龍門陣的,四處溜達的,比趕集熱鬧。糧食搬到了碾房外,自己看着,還得再出一個人去排隊,岸上有人過來給他們分發著染了紅頭的一尺竹籤,每船兩支。跟老四他們打了個招呼,老三就擠進了碾房。
碾房很寬,碾輪也大,碾糟對角有丈把長。關鍵還是快,碾輪轉得明顯比用牲口拉的要快,也比他見過的其他水碾快,許是這裏的水勢大且急的緣故,老三暗想着,好像總感覺哪裏有些不一樣?
人們圍着碾子喜笑顏開指指點點,不一會待糟里的穀子碾熟,碾工鬆開纜繩放下閘門斷開水流,讓石碾慢慢停了下來,麻利地掏出碾熟的穀子裝入擔子,又用掃帚掃了一遍,一併鏟入擔中放在一邊,看動作就知道請的是熟手。熟手接着拖過兩擔谷,依次往谷糟里傾倒並用手趕勻,之後放開水閘再次重複碾米時的過程。
一旁有人將剛才碾過的兩擔穀子逐一挑走。老三也跟着挑擔的人出了門,又進入十來步外的另一間房舍,房內兩頭各擺着一台木製鼓風機。老三見過,這種風機在一些大碾房有,吹糠快得很。每颱風機都由兩人操作,挑擔那人負責往料口加入碾熟的穀米,另一人揺着手柄鼓風,吹去了穀殼和糠在出口留下白花花的大米。他們的工,分得細,一人只做一樣或兩樣,不像通常的一個碾工從碾米到吹糠全都做過一遍,這看似不怎麼起眼,不過細細回味下,有點兒意思。
時近晌午,竹林間一塊略平的地上支起了七八口大鍋,鍋中正熬着雜糧粥,不過看着有些稀,旁邊還有四口大鍋正燜着乾飯。周邊已圍了不少人,手裏拿着自備的五花八門的碗筷,有男有女彷彿在激烈地爭辯着什麼。
老三走近些,只見一白髮老者用碗指着一煮飯的婆子質問道“同樣都是鄉里鄉親,為何有人吃干有人喝稀?再者,今日這飯食為何比昨日的還要稀?”他身旁眾人包括幾個年邁的,聽罷都紛紛點頭,甚為不忿。“乾飯是下力的人吃的,有稀飯喝都好得很了,吃白食還嫌這嫌那的!”那婆子見他們說個不停氣勢很盛,用勺子攪着稀飯回敬道。“王婆子,你說個話咋沒大沒小的,看我不叫你家老二回去就收拾你。臭婆娘!”一個老者指着王婆子厲聲喝道,眾人鬨笑着喊好。
“你要收拾哪個,嗯?”徐瓦兒擠到了前面,自去年挖渠修壩,新建碾,他都一直在周道手下做着主事,日漸也養成了些威勢。“我說瓦兒,這一碗水還是要端平哦!有稀有干,況且越來越稀!這是不是實情,咋說的過去?”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叟說到,頗有些語重心長。其他人捏着空碗也是不住的點頭,面色凝重。
“屁的個端平,吃白食還吃出感覺了?”徐瓦兒手指着白頭老叟說道“陳爺子我說你是越活越昏了,別人放個屁你也跟着說香?這些個碾工在這兒下力是掙錢吃飯,工錢不僅給得夠還給得高,東家額外管了兩頓乾飯。連我在內,但凡心裏頭還有點兒數的,沒有不感激周東家的。唉,我倒是想問一句,你是憑啥不滿?就憑你長得老?那該去找你兒子啊?周公子是欠你錢還是啥的,要白供你吃喝?你嫌不足,還有理了?”
“你,你說的啥哦!”瓦兒的一串問號嗆得老叟們氣勢一挫,年輕的也沒再起鬨,反到有人替瓦兒幫腔“就是,越老越昏,事理都不懂了。”“我再說一遍”徐瓦兒停頓了一下“各位,看到有人手裏拿着根紅簽子,是吧?那是給運糧碾米的人,每船有兩支,憑簽子就可以去打幹飯了,敞開吃。只是來的人太多,米糧不足,另外我們也供不起,沒有紅簽另外也沒啥事兒的人就散了吧。"
眾人一時有點蒙“啥,散了?不是有稀飯么?”“我說老徐,不要同他們計較,還是和昨日一樣就行。"有人勸道。
"唉,周公子來了,周公子來了,靜一下。”聲音粗啞而大聲,一個黑壯的漢子吼道,有人認識那是碾工陳彪子,老碾工了,徐瓦兒從別的碾房挖來的熟手。眾人尋聲回看並讓開一條道,只見一個年輕後生穿着儒袍走上前來,個子略有些高,臉龐瘦削倒也眉目清秀,嘴角微微透着笑意。
到得人群正中,周道略一拱手“各位,我看大家是有些誤會瓦兒了,他說的是氣話。我這碾房開張,大傢伙能來捧場,我高興還來不及是不是?來的都是客,只管敞開吃啊。”“可米糧着實不夠咋辦?”那燒飯的婆娘面露難色,又不合時宜地來了一句。“米不夠加水唄,煮稀飯你是熟手了,還用我教你啊?”周道笑着道,那婆子聽得一愣,“米糧也多加些,我讓他們再扛幾袋過來,煮稠些,總之稀飯管夠哈!”周道笑嘻嘻地又加了句。
“哼!”那白髮老頭重重地哼了一聲,“虛情假意。”說罷作勢欲走,但見無人留他,一時僵在那裏。“還是周公子仁義,還不多謝周公子。”徐瓦兒在一旁邊說邊沖周道拱手。“多謝,多謝周公子了。”眾人紛紛跟着施禮,一時間竹林內鍋灶邊,眾人不再抱怨,又排着隊打飯了。那老白頭見狀"哼"了一聲,真的拂袖而去。
在這忙碌的碾房中,老三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同村的徐福。經打聽這裏還在招人並且待遇不低,略作盤算便請他幫忙引薦給徐瓦兒。
徐瓦兒看着吳老三覺着他不夠強壯,“吳三哥最是實誠肯干之人。”徐福熱忱推薦道。“這樣吧,五日後你來一趟聽消息,如何?”徐瓦兒問道,因為工錢給得高,想來這裏的人不少,他還想再看看,更重要的是得看有多少人肯來他們的碾房碾米。“如此多謝徐管事了。”老三忙拱手笑着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