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阿萌,今晚的煙花好看嗎
她在質問趙元祈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殺過人。
她突然心神不寧,難以入睡,乾脆起床披了一件厚實的褙子去了屋外,不知什麼時候雪已經停了,像是一層淺淺的棉絮鋪在地上,映着不熄的紅燈籠,倒也亮堂。
她只望着漆黑的夜幕發獃,忽然,恍惚聽到幽幽一聲嘆息,像是錯覺,又像是人纏繞在夢中還沒醒來。
她又回頭望了望,空寂寂的,什麼都沒有。
一陣凜冽的夜風刮來,還襲裹着一兩點飄雪,她凍的蕭瑟了一下,拉緊衣服跺了兩下腳便返身回了屋。
屋頂,有個人就像不怕冷似的頹然的坐在那裏,手裏握着一個倒扣的酒葫蘆,殘酒沿着葫蘆口一滴一滴往下落,很快就落盡了。
“阿萌,今晚的煙花好看嗎?”
……
翌日,天空放晴。
薄薄的雪未成氣候,在陽光的照耀下很快便化成了水,天氣更冷了。
程世君失蹤了這麼久,還不知家裏要擔心成什麼樣子,他歸心似箭,一大早就起床簡單收拾了一番,便依依不捨的告辭了。
馬車剛走到蝴蝶溪邊,忽然聽到一個女人痛苦的慘叫聲,然後慘叫聲慢慢低下了去,變成悶在喉嚨里壓抑的嗚咽聲。
“你這個賤人!”隨後傳來惡毒的謾罵聲,“叫你跟老子提出和離,我王家從來只有休妻,沒有和離,這下好了吧,你自己犯賤作死,把兒子也作沒了。”
說著,他狠狠的踹了她一腳,尤覺得不夠,一腳接着一腳如狂風驟雨一般。
女子雙手下意識的護住頭,身子像蝦米一樣蜷縮着,衣服被撕扯開來,露出大塊大塊的棉絮。
男人繼續毒打謾罵:“賤人,你有本事怎不叫你胡家也拿出五百兩銀子來尋人?就憑你那個窮酸的娘家,別說五百兩,恐怕連五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吧!”
他突然停住了腳,彎腰一把揪住了她的頭髮:“你這個賤人弄丟了兒子還有臉活,活着也是浪費糧食,該死,你就該死!”
一邊說,一邊將她往蝴蝶溪里拖。
女人已經放棄了掙扎,像是沒有生命力的落葉,任他拖着。
“住手!”
程世君實在無法容忍,連忙叫停馬車,跳了下來。
男人正打罵到激酣之時,根本未注意到有一輛馬車駛來,況且這大年初一的,又不時興拜年,大家一年忙到頭,這麼一大早的還不窩在家裏睡覺,還會子會有誰出鎮子。
他素來是個愛惜名聲之人,突然被人瞧見自己在肆無忌憚的打女人,心裏不由的一個激靈,漲紅着臉,轉過頭去看,雖然是個陌生人,又好像在哪裏見過。
腦子裏靈光一閃,他想了起來,這不昨兒看到的去姜辭家裏的那個人嗎?
正想着,程世君已經沖了過去:“放開她!”
“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這是我女人,關你什麼事?”
反正在姜辭面前早就沒了臉面,也無需再偽裝什麼了,而且一個外鄉人而已,管誰筋疼。
“我讓你放開她!”
“你以為你是誰,這事說破大天去也輪不到你管!”
“今日我就要管了。”
程世君雖是個文氣的商人,骨子裏自有一番熱血,他不再多話,直接衝上前,一拳頭就朝着他的下巴揮了過去。
王本善此人平常一副溫和有禮之態,但遇事時也不是個瓤的,見程世君身量雖與他相當,卻生得比他瘦弱,他倒不甚懼怕他。
拳頭揮來,他第一反應倒不是躲,而是想要揮拳頭過來迎上,哪曉得車夫停好了馬,手裏揮着馬鞭跑過來。
他見勢不妙,轉身就要跑,不過遲了,程世君一拳頭打得偏了些,正好打到了他的左臉頰上,他臉頰一歪,整個人也隨之一歪,狼狽的跌倒在地。
他掙扎着正要爬起,馬夫已經揮了一鞭子過來,直接抽到了他的右臉上,於是,他左右臉都迅速腫了起來,腫的還挺對稱。
“呸!”馬車義憤填膺的往他身子啐了一口唾沫,“老子這輩子最討厭打女人的男人!”
說完,一腳踏在王本善身上,讓他起不來身。
程世群趕緊蹲下來扶起軟綿綿倒在地上的女人,只見她肌膚破潰,嘴角溢血,已經找不到一絲好的地方了。
不過,還是能辨出她的樣貌,程世君見過她,所以認得,沒想到才短短几月未見,她漆黑的頭髮已經斑白。
他聽阿萌說過,胡娘子的兒子初一不見了,當時他還甚是心痛的慨嘆了一番,不想今日竟救了她。
見她似乎陷入了昏迷,輕輕搖了搖她:“胡娘子,胡娘子……”
突然,胡氏睜開了紅腫沁血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程世君,艱難的從喉嚨里滾出一個沙啞之極的聲音:“初一,你見過我家初一了嗎?”
她一直都找不到初一,元寶回來了,她的初一還是沒有回來,所以她每天都會來蝴蝶溪獃獃的等上一會兒,因為這是去鎮上必經的一條路,她害怕初一回來會去王家。
胡三一實在拿她沒辦法,又怕她出事,所以回回都陪着,不過今天是大年初一,他昨兒守了一夜的歲不小心就睡迷了,也不知道胡氏一大早就跑了出來。
王本善恨胡氏和胡三一恨的不行,只是苦於自己武力不及胡三一,所以即使挨了胡三一的痛打,也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不想,今兒倒讓他尋着一個好機會,胡氏落了單,於是他將積壓已久的憤怒全都發泄了出來,甚至想着乾脆淹死她好了,反正這大過年的也沒哪個官差會跑過來查案,只說她想兒子想瘋了,天天等兒子等的失足落水。
誰料,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
他憤恨的盯着程世君,程世君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憐憫的看着胡氏,搖了搖頭。
“不,你再想想,你真的沒看到我的初一嗎?”
“……”
程世君又搖了搖頭。
“怎麼會,你怎麼會沒看到我家初一呢?初一,我的初一啊,你到底在哪……”
她幾乎承受不住,聲音突然停止,人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胡娘子,胡娘子……”
程世君不得不帶着胡氏折回姜辭家,所幸胡氏沒什麼事,姜辭將她救醒之後,程世君才安安心心的離開了。
走到半途,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他撩開帘子瞧了瞧,就看見一個頭戴風帽,身披黑狐大氅的男子騎着一匹雪白的駿馬急馳而來。
也只是一瞥,便匆匆而過。
他連他生得什麼模樣都沒瞧清,只覺得此人氣宇不凡,忽又想到姜辭和沈獻之事,他不由的愁上心頭。
想來阿萌怕他擔憂,不肯說出實情,可是他知道,她與沈獻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大過年的他都不能留下來陪她。
還有這些年阿萌究竟經歷了什麼,她怎麼會成為神醫隳原?連阿萌自己都忘了,於他而言更是一團謎。
他別的不求,只是阿萌能平安幸福的生活着。
和十五一起,平安幸福的生活着。
……
年初一,開門炮仗。
熱鬧過後,碎紅滿地。
胡氏的哭泣聲早已淹沒在聲聲爆竹之中,姜辭不知道如何勸慰她,她知道元寶回來之後胡氏去找過元寶,初一凶多吉少,她急得快發瘋了。
這一次元寶再度失蹤,她直覺跟上次有關,這些人為什麼鍥而不捨的要抓走元寶,難道真與他的生辰八字有關?
她不懂這些,也無法理解。
待胡三一過來將胡氏接走之後,她問蕭予,蕭予少年老成的皺着眉頭想了半晌,說了一句。
“我曾聽聞過有一種煉丹邪術,需得用七七四十九個童男的心肝做葯來煉,據說這樣練出的丹可以延年益壽,如果能找到八字純陽,天命之人的童男那就可以永保青春,長生不老了,這初一和元寶不會……”
姜辭聽他這般說,只覺得全身生寒,毛骨怵然:“這怎麼可能,拿童男練葯就能長生不老?”說著,她義憤填膺,“這簡直就是放屁!這些邪惡之人抓到了就該被活剮!”
“師姐你還和從前一樣性子太急,也未必就是這樣。”蕭予搖搖頭,“我只是聽聞而已,幸許那兩個小孩的失蹤另有隱情也說不定。”
“能有什麼隱情……”
“是誰?”
這時,忽然傳來趙元沅一聲驚呼。
二人連忙跑出屋,趙元沅伸手朝着院牆外的大槐樹一指:“阿萌姐姐,蕭予,你們快過來看,那裏好像有人。”
姜辭和蕭予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抬眸一看,哪裏有什麼人,只是風吹樹枝亂搖而已,抖下未化的積雪。
蕭予走過去道:“沅兒,你不會看錯了吧,哪裏有人?”
趙元沅也有些恍惚了,她問身後的文紫和文絹道:“文紫,文絹,你們兩個剛沒有看見那裏有個人嗎?”
文紫看了看道:“剛剛奴婢根本沒注意。”
文絹搖頭道:“奴婢也未注意到。”
“莫非真是我看錯了?”
趙元沅揉了一下眼睛,迷茫的盯着剛剛看到黑色人影的地方。
姜辭站在那裏,不由的又多看了一眼,她相信沅兒並沒有看錯,她有種很強烈的直覺,那個人就是范隋雲,也是沈獻。
她現在對他倒並無任何懼怕之感了,也沒有別的什麼多餘的感覺,甚至連朵爛桃花都算不上。
於她而言,他只是過去。
她倒真的想再見見他,不為別的,只是想找回過去,她不願再這樣渾渾噩噩的活着。
既然他來了,就肯定還會再來,但願他不是另一個滿口謊言的趙元祈。
她走到趙元沅面前,輕柔的拍了拍趙元沅的肩膀,笑着問道:“沅兒,今早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將留下的灌湯包全吃了?”
“啊?”趙元沅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吐吐舌頭,嘿嘿一笑,“被阿萌姐姐你發現啦?”
姜辭雙眸含笑,伸手往她鼻尖輕輕一點,頗是寵溺道:“你這丫頭,還是這麼的貪嘴。”
“阿萌姐姐……”趙元沅眼睛裏綻放出驚喜的光芒,“你想起我了是不是?”
姜辭愣了一愣,她也不知道剛剛是怎麼了,反正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她遺憾的搖搖頭:“沒有,不過……”她笑了笑,笑容在晨光下分外溫暖,“我與你一見如故,想來也是因為從前就認識吧。”
“嗯,不管阿萌姐姐還記不記得我,你都是我的阿萌姐姐,阿萌姐姐,你可不可以……”
原諒哥哥嗎?
想了想,她終歸沒有問出來,而是眨巴了一下眼睛撒嬌似的扯扯她的衣袖,“讓我抱抱你,從前我最喜歡抱着你了,因為你身上好香好香。”
蕭予聽她這樣說,伸出食指在臉頰上颳了一下:“這麼大個人了,還要抱我師姐,也不知道羞羞。”
“要你管,反正也不是抱你。”趙元沅衝著他翻了一個大白眼,“我家阿萌姐姐身上的香味可以令人煩惱皆消,你抱不着,所以羨慕嫉妒恨吧。”
蕭予不以為然的“切”了一聲:“我家師姐我怎麼抱不着,你當我像你似的,乳臭未乾。”
趙元沅皺着鼻子哼道:“你才乳臭未乾,你們全家……”忽想到姜辭是他師姐,和他也是一家的,遂改口道,“就你一個乳臭未乾。”
“哼!好男不跟女斗。”蕭予將頭一轉,看向姜辭,“師姐,你可不要讓她抱你,省得她將鼻涕蹭在你身上。”
“你——”
“好啦,好啦!”姜辭朝着趙元沅張開了手,“不就抱一下嘛,姐姐可以滿足你這個願望。”說著,笑嘻嘻的將趙元沅攬入懷中。
趙元沅欣喜不已,深深吸了一口氣,感慨道:“阿萌姐姐,你身上的氣味還和從前一樣,一點兒都沒變,要是一切能都回到從前,回到我們在沈家上學的日子就好了,那時候有阿萌姐姐,有哥哥,有沈獻哥哥……”
說著,她鼻子一酸就落淚了,忽然想到姜辭這時對哥哥心裏必然有很大的芥蒂,覺着自己多言了,連忙拭了一把眼淚抬起頭看着姜辭道,“對不起,阿萌姐姐,我不該提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