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搖曳的火種
撲通……
一道沉悶的入水聲響起。
質地厚重的潛水服，載着包裹在其中的主人，化作模糊的影子，緩緩往大海深處沉去。
些許斑駁的光點自他後方的海面滲透進來，帶來了絲絲光亮。
但這些光芒，對大海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那幽藍深沉的海洋，彷彿在不經意間，將無形無質的光，都消化成一片虛無的黑暗。
這無怪陽光無法照耀進來，如今地球的海平面，已遠遠高過一般的山峰，將絕大部分陸地所吞沒。
所以，在大部分的海平面上，都繚繞着一層只有高空才存在的雪白雲霧，猶如棉花糖一般，將天際射下的光明遮掩。
若是自海面上看的話，恍若身處萬丈天空，白雲飄蕩，但下方，實則是深不見底的汪洋。
這般情況，使得如今的大海是呈現出一片虛無的黑暗色澤，越是深處，那般黑暗越是深邃，彷彿一道深淵巨口般，侵吞着一切墜入的事物。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能有潛下去的勇氣，其實並不容易。
這種不易，對那剛剛潛入海底的人而言，似乎沒有太多影響，那看似極為不凡的潛水服，也未曾因為黑暗發出半點光來。
他正藉助着潛水服厚重的質量，朝着那深邃的黑暗裏墜入。
這並不意味着他可以看清黑暗，而是任何的光芒，對於如今的大海深處，都是極為危險的。
彗星來臨之後，那些發生變異的海洋生物們，對於光明變得極為敏感，若是被察覺，在這黑暗之所中，或許只有死亡一種出路。
事實上，現今的世界，每一次潛水都近乎九死一生。
但他不得不潛下去，若是沒有收穫，那就得忍飢挨餓，他得吃東西。
他得生存。
咕嚕嚕，氣泡不斷升騰着，流落在其身後，在他下潛時，手中似是正抓着一道碩大的鐵鉤，鐵鉤之上連接着一道極長的粗壯繩索，細細看去，遠遠延至海面上。
這是身處黑暗汪洋之時，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緊握着鐵鉤，藉助潛水服自帶的海視儀倒能在黑暗中看清些許距離，只是視距有限。
他當然不是什麼都看不見，海視儀的存在解決了許多麻煩，也是每一位潛水者必備之物。
伴隨着下墜所帶起的些許水泡，他的身形離海平面越來越遠，直到任何光芒都不曾存在，變為一片漆黑。
這般下潛，又是持續了數分鐘后，終是變得緩慢下來。
此時，在他的有限的視距之前，似是有着一道龐大的城市輪廓浮現。
這裏原本是一座高山城市，放在災難以前，算是比較偏僻的地方，窮鄉僻壤，無人問津。
然而如今，卻是成了離海平面為數不多最近的幾座城市，也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
造化弄人。
咚……
最終，他雙腳重重落在城市的某條街道上，衝擊濺起些許水塵，往四周瀰漫而開。
他並未在意，四處望去，謹慎觀察着，如此良久，確認周圍沒有海洋生物的蹤跡，這倒讓他鬆了口氣，沒有絲毫遲疑的，邁着沉重的步伐開始尋覓起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沒有人會想在這深沉的海底遇上任何變異生物們。
滴，滴。
“呼。”
他找尋了許久，某刻，他深深呼吸，緩緩停下了身形，辛苦找了兩刻鐘，卻並沒有任何收穫，此時，潛水服含氧量不足的警告，已經在他耳邊響起。
這次潛水顯然已失敗告終了，剩下的氧氣，只能夠他用到返回海面，這讓他有些無奈。
他再度將目光在度試探性的掃了掃，半晌后，他略顯失望的搖頭，按動了鉤子上的上升按鍵。
繩索在此刻猛然崩緊，將他穿戴着潛水服，而顯得沉重的身軀一點點拉離這座海底城市。
“看來得餓兩天了。”
他想到，嘴角略顯苦澀，但像這樣的空手而歸，對於任何一位潛水者而言，也並不在少數。
但多少，這還是會帶來失望之感，畢竟每一次下潛，都需要半天的功夫來做好準備工作。
正當他心情有些灰暗之時，一個不經意間，讓他眼角的餘光似是瞟見了什麼，這讓他楞了一會，而後毫不遲疑的，連忙按動手指鐵鉤的按鈕，鉤鎖帶着他懸停在某座高樓的天台之上。
他看到了一個箱子，那個形狀他很熟悉，是災難之前的軍用補給箱。
在補給箱內，物品能得到妥善的蘊藏，甚至有着前文明留下來的珍貴裝備，這對於任何一個潛水者來說，都具備不小的誘惑力。
他有些詫異自己的運氣，連忙朝着那個方向游去。
但這意外之喜並未讓他放下警惕，臨近箱子時，他藉助海視鏡並不算遠的視野，細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這般環顧數息后，他仍然沒有發現任何危險。
此刻，他終於是不在顧忌，擺動着手臂，游到箱子旁邊，連忙取出一道繩索，掛在鐵鉤以及箱子上。
做完這些，他再度按動按鈕，鐵鉤帶着箱子和他，朝着海平面緩緩升起。
回去的路上，很安穩，無事發生，這讓他緊崩的身體放鬆下來，一種劫後餘生的快感湧上心頭。
即便這過程中什麼都沒發生。
但要知道的是，對於人類現在的殘黨而言，潛水遇難的幾率，是百分之六十的大多數。
那些變異后的海洋生物，不僅擁有了不亞於人類的靈智，更是有着極為可怕的力量。
這種力量，對現在的人類來說，幾乎無可抗力。
而且……還不僅僅是海洋生物，也有那些拋棄人類身份，化為海洋一份子的變種人群體。
那些人……或許不該稱之為人，那些怪物，對現在未曾變異的人類，有着極大的敵意，若是見面，必然會不分青紅皂白出手攻擊。
嘩啦啦！
清脆的破水聲響起，鉤鎖帶着他和箱子破出水面，在水面上，是一望無際的白色雲層，雲霧伴隨着陽光翻騰，恍若仙境般絢爛。
但他沒有多看一眼周圍的美景，顯然熟悉已久。
他跳下鉤鎖，站到了一處類似於甲板的地方上，在甲板周圍，是險峻林立的怪石，這些石頭圍繞着甲板，彷彿一座小島，孤立於雲海之中。
“老頭子，看我帶回了什麼。”
剛落下身子，他便是朝着半空喊到，雙手一動，緩緩取下那戴在腦袋上的厚重的金屬頭盔來。
伴隨着他的動作，一張十五六歲的清秀少年小臉便是漏了出來。
少年臉頰弧度柔和，算得上俊逸的臉頰，卻不失一絲堅毅之氣，隱隱間，似是有着些許慵懶之感留存，倒是有着一番別樣的味道。
這件潛水服的主人，居然如此年幼。
“咳，少大喊大叫的，現在可是老頭我的睡眠時間。”
少年的聲音落下不久，半空之中，便是傳來一道厚重嘶啞的聲音，順着望去，居然有着一隻龐大的頭顱轉了過來。
這道頭顱被怪石包裹着，但一雙淡青色的獸瞳卻是從石頭中顯現，觀其形態，彷彿一道石頭巨龍的腦袋一般，在那腦袋頂上，還長着一道巨大的尖角，極為銳利。
而少年此時踩在腳下的小島，其實就是這怪龍浮出水面的身體所形成。
這種巨獸，名叫伊甸獸，在變異發生之後，那些被人類馴養悠久的動物，如狗，雞，鴨，牛，豬等，皆是沒有對人類展露敵意，反而因為身軀體態的龐大，變為了人類的棲身之地。
大多數倖存人人類，都如他這般，生活在這些伊甸獸的龐大身軀上。
也正是因為這些伊甸獸的存在，人類文明才並未像紙一般脆弱的被抹去，反而在最初的艱難日子中過渡出來，重拾了些許規模。
至於為何以伊甸二字喚之，寓意也在清晰不過。
“切，太陽還在你腦袋上呢，睡什麼睡，快來看看我淘了什麼寶貝！”
少年先是撇嘴嘲諷了一句，而後頗為興奮的將那甲板之上，潛水台鉤鎖掛着的軍用補給箱取下。
見狀，那被稱為老爺子的巨獸，獸瞳也是眨了眨，大腦袋略感興趣的湊了過來。
“哦！你小子，居然找到了軍用補給箱啊。”
怪龍看了一眼，便是驚嘆道。
這種箱子，在許久之前，少年也曾打撈過一個，那一回，可以說是賺的盆滿缽滿，去那現今人類極少數的一個大集市上，換取了許多物資。
少年嘿嘿一笑，自未曾脫下的潛水服上取出一把小刀，對着那箱子的邊緣狠狠一撬。
看那迫不及待的模樣，顯然是有些垂涎其中的物資。
“吼！”
他撬開箱子后，還不待面龐露出些許喜意，便是直接凝固了下來。
只聞一道尖銳的吼聲響起，一隻足足有半個人高大的巨蝦猛然從箱子中沖了出來，看上去極為駭人，乃至於少年第一時間整個就楞在那，沒有什麼反應。
突兀暴露在陽光下，這巨蝦也是楞了一會，而後連忙邁着爪子，也不理會眼前的愣住的少年，朝着石島邊緣迅速跑去，顯然是想遁入雲海，逃往海洋。
“靠！”
少年從愣神中驚醒，他倒是沒料到，這軍用箱子，居然變成了暴龍蝦的老巢。
這暴龍蝦，其實就是蝦的變異體，不過現在的海洋生物中，並不算強大，但對於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來說，還是有些傷腦筋的。
不過不管如何，既然這暴龍蝦來到了海面上，就沒有讓獵物跑了的道理。
“沒了物資，也要拿你填填肚子！”
少年打定注意，冷哼一聲，穿着厚重潛水服便是對着暴龍蝦猛然一撲。
潛水服龐大的質量，載着少年朝着那逃竄的身影狠狠一壓，頓時讓那龍蝦被壓的動彈不得，但剛略微掙扎了片刻，便是有着一道詭異的光芒亮起。
咚！
少年只覺身軀一震，便是被硬生生拋向一旁，那暴龍蝦也是趁着這突然爆發的力量，快速跑到石島邊緣，便是一個縱躍。
看着這到手的獵物逃走，少年的目光也是頓時陰沉下來，這會讓它跑了，那這一趟無非是白忙活了。
“老爺子！”
他大喊道，那目睹這一切的怪龍，也是露出一個無奈的神情，而後脖子一伸，大嘴便是咬住了騰空的暴龍蝦。
刷！
被怪龍咬住，那龍蝦也是猛烈掙紮起來，但在絕對的力量之下，也是有些無可奈何，不一會，便是失去了力氣，不在動彈。
“哈哈！”
見狀，少年也是大笑一聲，這種關鍵時刻，顯然還是有着玄異力量的老爺子比他靠譜。
見他樂呵呵的，那怪龍也是一個咧嘴，但下一刻，就在少年瞪大的目光中，直接把暴龍蝦的身子吞了下去，咀嚼了一會，吐出兩個手臂大小的蟹鉗來。
這一幕，讓得少年頓時恨恨的看了怪龍一眼。
“桀桀，這是我出手的利息。”
這怪龍顯然也是老不正經，陰笑一聲，說道。
對此，少年只得聳了聳肩，那暴龍蝦，蟹鉗部分的肉質更鮮嫩，口感也最佳，倒也沒虧什麼。
他將蟹鉗撿起，細細處理一番，便是架在火堆上炙烤起來。
做完這些，他拖動慵懶着疲憊的身軀挪動着，屁股一坐，便是斜靠在甲板當頭的木屋旁，目光投向那時刻翻騰的雲海。
不知覺間，這樣的生活也是度過了四年，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人，在這怪龍的龐大軀體上生活着。
一開始父親以及大哥也都還活着，不覺這樣迷茫過，但兩次潛水的意外，讓得那無盡的孤獨以及重擔壓在了他尚還稚嫩的肩上。
他不敢去想那未來如何如何，只能是過一天算一天，在這一望無盡的雲海之上，伴着伊甸獸，孤獨的生存。
“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呢。”
少年暗暗想着，些許苦澀繚繞在嘴角，卻無法傾吐。
如今的人類，宛如搖曳的火種一般，在這汪洋之上，獨木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