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4節

強偉是在兩天後才得知這一情況的,送走歐陽他們,他便一頭扎進了沙漠。紅沙窩村的事態那晚雖是得以平息,但根本問題仍沒解決,弄不好,憨爺跟土豆他們,還要鬧。

一想這事,強偉的心情就不能不沉重,隨着整個流域的缺水,沙漠腹地農民的生存狀況,越來越讓人揪心。這些年市縣雖是聯合想了不少辦法,也出台了一些補救措施,但都是治病不治根,有點兒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味兒。而且往往,政策缺乏連貫性,加上執行當中縣鄉村三級都要打折扣,就把隱患給留下了,**也給埋下了,等矛盾激化,問題變得尖銳時,再想徹底解決,就真是太難了。

紅沙窩村就是一個典型例子。該村位於胡楊河流域的最下游,算是流域的收尾處,以前這兒基本算是荒地,只住着幾戶人家,後來別處的荒開完了,沙漠村民便將目光瞄上了紅沙窩,陸陸續續,就搬來上千口人。沙縣這樣的情況很多,村民自動搬遷屬常事。一方面是由歷史原因造成的,沙縣在歷史上太苦焦,乾旱缺水,風沙大得能吞沒人,加上又不停地鬧災荒,就更讓這兒的人無法安生。遠的不說,單是民國年間,這兒就發生過不下三場大的災荒,沙漠農民背井離鄉,四處逃難。等災荒過去,又終因舍不下這片土地,陸陸續續回來了。此時家園已不在,沙漠的樣子也早已變得認不出,沙漠農民就隨便找個人少地廣處,重新安家。另則,沙漠遼闊,土地豐富,這也給沙漠農民提供了遷居的可能。小農經濟作業模式下,村民們往往是看上哪兒往哪兒搬。先搬來幾戶人,湊些錢,打一眼井,嘗試着種莊稼,一看莊稼能種活,能養住人,興頭就來了。呼親喚友的,慢慢往裏引人,人一多,村子自然就形成了。強偉剛到河陽的時候,紅沙窩村還不足二百人,也就三五十戶人家,算是在風沙線上給風沙放哨的。這才六年工夫,人口猛增到兩千多,戶數也翻了幾番。為啥?紅沙窩的土地肥,地下水位又相對高,打井容易,三五戶人家就能打一眼井,地由着性子開墾,開到哪算哪。對農民來說,這就是天堂,就是樂園。雖說開荒打井是苦裏面最重的苦,可不苦能有甜?不苦,不苦你當農民做什麼?

沙漠真是個驢脾氣,也是個狼性子。前些年水還旺旺的,只要把鑽頭鑽下去,就能找見水,只要把井柱下進去,就能打成一眼井。這兩年,不一樣了,變了。先是水深了,打井成本越來越高,接着,出現乾井、死井,熬工熬力,費半天勁,井柱下進去,竟是乾的,沒水,頂多挖出幾車濕沙,算是給人一絲安慰。一沒了水,這沙窩窩裏活人,就難了。年初,縣鄉打算將沙窩窩裏這兩千多口人搬走,搬回原來的村子去,加上省上提出讓沙縣關井壓田,減少對地下水的開採,這項工作不好在老鄉老村開展,只能在紅沙窩這樣的新移民村先搞試點,看看能否行得通。誰知強行關了十一眼井后,就惹下一大堆麻煩。

強偉先是聽取了沙縣縣委、縣**的彙報,縣上的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想搬,也搬不動。搬遷不是個小事,一根藤扯起來,枝枝葉葉全就動了,特別是涉及到補償安置等後續問題,縣上就頭痛。另外,對關井壓田,縣上有本能的抵觸。關什麼?壓什麼?沙縣本來就是靠井吃飯的,沒有了井,農民怎麼活?縣上怎麼發展?移民是個方向,可想把三十萬人全移走,容易?再者,為打這些井,為開這些荒,縣上付出了多少努力?!

強偉沒時間聽這些,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徹底解決紅沙窩村的問題,再也不能讓村民們為補償金喊冤叫屈,四處告狀了。那天的教訓告訴他,問題一旦出現,就必須解決,你不解決,村民們就會採取過激措施。如今的村民,已沒了“怕”這個字,他們手裏握的,就是中央關於“三農”問題的一號文件,有了這個文件,他們敢走遍天下。

“其他村的情況先不說,下一步怎麼關,也不說,就紅沙窩這十一眼井,怎麼辦?”強偉打斷沙縣縣長的話,單刀直入地問。

“縣上真是拿不出錢,一口井賠償十萬,十一口井就是一百一十萬,加上安置費、搬遷費,一個村子縣財政就得貼二百多萬。開下這個頭,往後工作咋做?再說了……”沙縣縣長又要老話重提,強偉惱怒地止住他:

“你的意思,這問題你解決不了?”

一聽強偉發了怒,沙縣縣長不敢再說了,不過他還是不表態,吞吞吐吐,不往正題上說。強偉這才清楚,憨爺那天罵他的話沒錯,中央的政策再好,等到了下面,都讓狗吃了,農民身上,一點兒光輝都照不到。他的目光掃了一眼會場,在每張臉上都停了那麼一會兒,這些臉他真是熟悉,但這一刻,他感到陌生,感到震驚。那天他在現場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補償費必須要給,井必須要關,多佔的田必須要收回來,至於有什麼困難,縣鄉解決不了的,市上解決,市上解決不了的,他跑省上,不相信一個小小的紅沙窩村,就能把**難住。這話既是說給農民聽的,更是說給縣鄉兩級幹部聽的,沒想,一周時間過去了,沙縣這邊壓根兒就沒動彈!這是一個態度問題,更是一個思想問題,從思想深處,他們就沒想把這個問題解決掉!

強偉憤怒地離開了會場,路上他跟市財政局打了個電話,要他們立即給紅沙窩村撥款一百五十萬,錢要負責撥到村上。財政局長剛要告艱難,強偉便粗上嗓子吼:“‘困難’兩個字我不想聽,請你告訴我,這款到底能不能按時撥到位?”局長在電話那頭慌了:“強書記,我馬上安排,錢很快就撥下來。”等到了紅沙窩村,沙縣縣長帶着一干人,也趕了過來。強偉沒理他們,徑直來到憨爺家,說:“錢我兩天內負責給你,只有一百五十萬,你看着給全村分。但有個條件,多打的那些井,必須在十天內關填掉,一口也不能留。多佔的地,今年既然種了,就先把莊稼收回來,明年,你跟土豆要負責給我全退出來。至於搬遷的事,你跟村民們拿意見。搬,縣上給補貼,不搬,就這些限定的田,限定的幾眼井,養活兩千口子人,也沒啥問題。”

憨爺聽完,捋着鬍子不做聲了。他沒想到,強偉會再次來,他以為那天強偉也就是拿話哄哄他們,等把秦專家接走,也就溜之大吉了。沒想,他真給來了,還真的要拿錢賠償,一下激動得不知說啥才好。鬍子捋了半天,道:“強……強書記,有你這句話,我憨爺高興,放心,紅沙窩村要是再給你添麻煩,我老漢這一把鬍子,你拿火燎了。”

等把紅沙窩村的事情解決掉,強偉回到市裡,還沒顧上跟組織部商量沙縣縣長的事,秘書長就跑來彙報,說周一粲把部局領導全帶到抗旱一線去了。

強偉愣了一下,沒說話,不過腦子裏,他在迅速想這個問題,周一粲到底什麼意思?沉吟片刻后,他笑着說:“這是好事兒,眼下旱是要抗,而且必須抗到底。”秘書長結巴了幾下,沒敢把聽來的小道消息告訴強偉,默等半天,不見強偉有新的指示,告辭走了。強偉將自己關在辦公室,獨自待了一下午,快下班時他打電話給組織部部長,說沙縣縣長的事先放放,暫時不要跟別的常委提,啥時候動,等他想好了再說。

吃過晚飯,強偉打算安安靜靜待一會兒,把眼前的局勢好好梳理梳理。

一種不祥的預感告訴他,河陽可能要出事,而且這一次,肯定是大事。這種預感雖是毫沒來由,卻很強烈,真是有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他知道,潛伏在河陽的種種危機,可能要爆發了,這危機不光是他跟周一粲、喬國棟三人之間的矛盾,更可怕的,是那些亂七八糟一直被拖着被壓着的事兒,怕是,這一次,要全面開鍋了。

強偉感到怕,感到急,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怕和急,而是作為一個五百萬人口大市的市委書記,從內心深處生出的那種真怕、那種真急。興許,真的是他在河陽幹得太久,不出事怕也要出事。早知如此,他就應該在兩年前那次調整中順順噹噹離開河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當時,他還硬是咬着牙跟省委說:“如果沒有非調整我不可的理由,就讓我在河陽再干一屆,我不想讓河陽在我手上變成這樣,我要把原來那個河陽重新打造回來。”在他的堅決要求下,省委最終還是尊重了他的意見,讓他繼續留任河陽。

“我們期待着你啊……”

沒想,這一期待,就把他徹底地困在了河陽。

強偉現在沒時間傷神,更沒時間後悔,他要搶在矛盾徹底爆發前,將最棘手的兩件事理出個頭緒,至少,要有應對的準備。一件事,就是河化集團的兼并與收購。河化集團是河陽的老國有企業,一度非常輝煌,不只是河陽的支柱,在全省,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可惜他到河陽后,企業一年比一年不景氣,遭遇了空前的市場危機,加上管理滯后,設備陳舊,技術更新趕不上去,企業在市場上屢屢碰壁,到目前為止,已停產兩年零七個月,一萬多號工人面臨下崗失業。如果河化真的破產倒閉,對河陽,真是件不敢想像的事。對全省,怕都會有巨大的影響。但僅憑河陽的力量,僅憑他強偉,要想救活河化,真是痴人說夢。強偉不是沒作過這方面的努力,他作出的努力真是太多太多了,可惜一切努力都是無濟於事。河化這棵老朽的大樹,怕是再也無力回春。強偉不甘心,他真是不願這麼一個龐大的企業集團,說死就給死掉,更不願看到職工天天排着隊,到市**上訪。所以他才冒着巨大的風險,將河化的起死回生賭在了瑞特公司身上……

這是一步險棋啊,弄不好就會雞飛蛋打,什麼也抓不到,而且,還會授人以柄。為下這個注,強偉不知鬥爭了多少個日夜,就在周一粲跟歐陽面對面談判的那兩天,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這張牌打出去,怎麼打?關鍵時刻,他還是決定狠狠地賭一把,賭好了,河化不但能救活,還能重放光彩,那麼他對河陽,就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善事。如果賭輸了……

強偉不敢想下去,也不願想下去,狠狠地搖了下頭,將“輸”這個字甩出了腦外。

另件事,就是胡楊河流域的治理。一提這事,強偉對秦西嶽,就由不得地來氣。如果秦西嶽能將關井壓田早提出幾年,他強偉也不會犯那麼多錯誤,更不會豁上命地把五佛等山區的農民往下移,在沙漠裏搞什麼開發區。結果,他把農民移了下來,開發區也建成了,井打得到處都是,秦西嶽卻忽然上書,強烈要求省人大形成決議,對沙漠地區採取關井壓田措施,保護地下水資源,延緩流域地下水開採速度,給胡楊河流域以喘息的機會。省人大組織專家和學者進行論證,並在年前召開了聽證會,結果,在二次常委會上形成決議,要求河陽市對流域內的沙縣、五佛等過量開採地下水的地區進行關井壓田、退耕保林。

強偉不是說反對這個決議,問題是這樣一來,河陽付出的代價就太大太沉重了,農民受損失不說,市縣財政收入都要大幅受影響,而且農村產業結構調整步伐又得放慢,甚至得改變方向。這一切,他不能不考慮。還有,當初打井開荒,市縣是出台了優惠政策的,是積極鼓勵與支持的,這才幾年工夫,又要突然關壓,讓他怎麼跟農民說?關井壓田絕不是秦西嶽想像的那麼簡單,形成個決議,下個文件,就能把井關了、田壓了,那得跟農民一戶一戶去談,去做工作,還要核對當初打井墾荒的投入,以及未來五年的收入,這些錢都要補償,補償金從哪來?

秦西嶽啊秦西嶽,你這一個提案提的,不知道會給河陽帶來多大損失!難道胡楊河流域出現危機,整個流域面臨枯竭的危險,是河陽一個市造成的?如果說下游開採量過大,那麼上游呢,上游為什麼不治理?

強偉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當初搞開發區,討論方案時,秦西嶽作為專家,是舉過拳頭的,在最後形成的方案上,也是代表專家組簽過字的。現在他又站出來,搖身一變,儼然成了一位環境保護主義者!

這個老學究,可把我害苦了!

強偉收起這些紛亂的想法,開始專心看資料。資料是政研室半月前就為他準備好的,重點是這些年河陽墾荒打井的情況還有流域治沙種樹的情況,這些資料他以前掌握得不透,如果真要大面積關井壓田,他得認真算一筆賬:財政到底有沒有力量確保此項大的工程。如果財政真是無力擔負,那他就要考慮,到底要不要將關井壓田進行下去?

這也是他為什麼要急着將紅沙窩村的遺留問題解決掉的真實緣由。他不想讓紅沙窩村的矛盾擴大化、激烈化,進而影響到全局。而且,他知道秦西嶽目前又在調查,看市縣兩級到底對關井壓田抱着什麼樣的態度。強偉不想讓秦西嶽了解到他的真實意圖,也不想讓秦西嶽在這事上再抓到什麼把柄。把柄只要抓到他手裏,准給你捅上去。強偉算是服了這個****。

強偉正看着,門敲響了,他猶豫了一番,還是打開了門。進來的是市人大副主任陳木船。

陳木船找上門來,絕沒啥好事,強偉對這個人,更是沒啥好感。果然,兩人客套了幾句,陳木船壓低聲音,詭譎地道:“強書記,有件事兒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跟你當面彙報一下,你也好及早有個心理準備。”

“什麼事?”強偉抬起頭,不緊不慢地問。

“是……喬主任,這兩天我發現他老往下面跑,老是跟……代表們在一起。”陳木船吞吞吐吐,似乎有什麼更隱秘的東西藏在話後頭。

“這很正常啊,人大主任不跟代表在一起,還當什麼主任?”強偉道。

“強書記,你怕是太相信人了,喬主任找的代表,都是那些……怎麼說呢,我覺得喬主任這樣做,有點兒不光明。”

強偉聽出了陳木船的意思,但他故意裝糊塗:“老陳,不說這個,我不能干涉你們人大的工作。老喬喜歡找誰,那是他的事,他可能也是想吃透民情吧。”

“強書記,你不能這麼想,老喬最近跟那個叫老奎的來往密切,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老奎?”強偉突然噎住不說話了。老奎這個名字真是太敏感,強偉最近太忙,都把他忘掉了,這陣兒陳木船一提,忽然又給記了起來。

陳木船一看強偉臉色變了,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於是添油加醋,又說了不少,他甚至說,秦西嶽跟老奎,關係也很可疑。直到強偉擺手制止,他才不甘心地將話題收住,不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今天來,就是想給強偉一個信息,喬國棟這陣子,又不安分了。陳木船也是個見好就收的人,察言觀色方面,比別人更多幾分精明,見強偉有所觸動,他起身告辭。強偉也沒留他,只是道:“老陳啊,最近河陽事兒多,人大那邊,你要多操點兒心。”

陳木船趕忙應聲:“強書記,你放心,我會替你操好心的。太晚了,你也休息吧,別太勞累,你要注意身體啊。”

送走陳木船,強偉的心就複雜起來,再也沒興趣看那些資料了。怔怔地坐在沙發上,發著一種很孤獨、很蒼涼的呆。周一粲,喬國棟,他們到底要幹什麼?這種時候,他們忽然活躍起來,在各自的舞台上表演,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啊……周一粲倒也罷了,喬國棟要是跳將出來,給他來個連踢帶摔,河陽這局勢,可真就不好控制了。

良久,他摸摸手邊的電話,想打給那個人,想跟她說一陣話。這種感覺很強烈,抵擋不住。每每陷入困境的時候,他總會莫名地想起那個人,想起那張臉,儘管那人也實質性地幫不了他什麼,但他就是想聽她的聲音,她的聲音里似乎有股力量,有種幫他恢複信心的東西。號碼撥了一半,一看時間過了十一點,強偉又猶豫了,她會不會已經睡下?這麼晚打過去,會不會讓她多想?他的手停頓下來,腦子裏忽然就茫然成一片。又過了一會兒,他再次拿起電話,他實在不甘心這漫漫長夜就這麼孤獨地熬過去,人有時候是需要寬慰的,是需要多一份力量的。而身處市委書記這一高位上,你可以呼風喚雨,可以讓別人俯首稱臣,甚至無條件地服從。但這些都不是他指的那種力量,不是。強偉需要的,是一種心靈的救援,一種精神上的俠義。或者,什麼也不是,就是想跟她說說話。

電話最終還是打了過去,響了一陣,對方接聽了。強偉有絲緊張,有絲不安。“你……還沒睡吧?”他搶在對方前面,問了一聲。

對方笑笑:“沒呢,正看韓劇呢,激動死我了。”

“你也看韓劇?”強偉真是意外,她居然愛看韓劇,以前可從沒聽她說過。

“我也是最近才入迷的,你還別說,韓國人就是會賺眼淚。”她像是真的入迷了,一邊跟強偉說話,一邊還為電視劇里的人物發出吁嘆。強偉在電話這邊,能清晰地聽見電視劇里的對話聲。

說了幾句話,大約是她才意識到跟她說話的是市委書記,這才“媽呀”一聲,關了電視,正經道:“強書記,你還沒睡啊?”

“睡不着。”強偉實話實說。

“……”這句話的意思太豐富了,她忽然就不知該作何回答。

“我想問問你,小奎那案子,有進展沒?”強偉說。

她猶豫了一下,道:“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來了?”

“沒事,我也是睡不着,隨便問問。”

她顯然已經意識到什麼,回答也一本正經起來:“這案子還擱着,情況都跟你彙報過,查無實據,誰也不敢冒下結論。”

“左旂威呢,他最近忙什麼?”

“他還能忙什麼,一門心思跑官唄,怎麼,又找你了?”

“沒。”他笑了一聲,為她的坦率,為她的不避諱。

“你可得掌握好原則,這個人,怎麼說哩,我覺得有點陰暗。”

“知道。”他的語言開始變短,跟她說話,總是很省力,用不着長篇大論,幾個字,似乎就能把意思說透。

“早點兒休息吧,別熬得太晚。”她說。

“知道。”

“身體是你自己的,熬壞了,沒人心疼你。”她又說。

“知道。”

然後兩人就都無話了,抱着電話,互相聽對方的呼吸聲。這種情況常有,有時候他們能抱着電話,就這麼靜靜地聽上半小時。

“行,你也休息吧,攪得你電視都看不成。”最後他說。

她似乎很聽話,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摁了電話。

強偉越發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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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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