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飛回家鄉
第七章:飛回家鄉
可能是睡在乾草上的緣故,凌晨的時候,章回迷迷糊糊地感覺身上很癢,他伸出嘴去,在後背上咬了咬,感覺舒服多了……
接着,他打算繼續睡去。
忽然,他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他怎麼可能用嘴咬到後背呢!
他猛地睜開眼睛,這時候天已經微微亮了,他發現他站在一個很大很大的木屋裏,窗子很高很高,地上的乾草變得橫七豎八地圍在他四周,就像藤條那麼粗!
是的,他站着!
他一條腿站着,另一條腿縮着。剛才,他一直在這麼睡覺!
他張了張嘴,想喊郭美,卻發出“咕咕”的怪聲。他趕緊閉了嘴。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竟然是黃色的羽毛!
他使勁搖了搖腦袋,試圖從噩夢中醒過來,根本沒有作用。
他陷入了巨大的驚恐中,過了好半天,他試着朝前走了幾步,很平穩,他又試着扇了扇翅膀,竟然笨拙地飛了起來!
他在半空中熟悉了一下飛翔,然後匆匆飛到鏡子前,他沒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只看到了一隻鸚鵡!通體的羽毛是藍色的,腹部是黃色的,下彎的嘴是黑色的,額頭微微有點綠,臉是白色的……
這是一隻金剛鸚鵡!
沒錯兒,他被什麼巫術變成了一隻金剛鸚鵡!
章回的父親喜歡養鸚鵡,他對鸚鵡多少了解一些。鸚鵡就是站着睡覺的,它們的小腦發達,平衡能力極強,它們之所以站着睡覺,那是防止天敵入侵的時候,能夠迅速逃跑……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成了一隻鸚鵡!
他驚恐地注視着鏡子中的自己。鏡子中的鸚鵡瞪着圓圓的眼睛,中間懸着小小的瞳孔,那樣子本身就很像驚恐萬分。
他朝左擺擺腦袋,又朝右擺擺腦袋,不得不承認,鏡子中的那隻鸚鵡就是他!
他朝郭美的床上看去,床空着。
白欣欣的床上也空着。
他們去哪兒了?
他試着從爐筒子和窗框中間的空隙飛出了木屋,在樹木中朝前飛去。他不敢飛得太高,他害怕突然摔下來。不過,他很快就適應了這種能力,迅速升高,終於看見了林海的全貌。不遠處,出現了城鎮的煙囪!
他奮力朝那些煙囪飛去。
他感覺風很大,飛得有些吃力。
終於,他飛出了林區,看到了農田,看到了養殖場,看到了燒磚的窯,看到了挖沙的推土機,看到了遼闊的草甸子,看到了蒙古包,看到了河流和蘆葦……
地面很遠,他能看見有人在活動,他們無聲無息,移動緩慢。
他感覺這片地域有點熟悉,很像齊齊哈爾周邊。那麼,剛才那片森林就應該是齊齊哈爾的森林公園了。
他怎麼從羅布泊一下就回到了松嫩平原呢?
他不願意細想這些事了。他由一個人變成了一隻鸚鵡,不是更玄嗎?
他只知道齊齊哈爾森林公園離301國道很近,並不知道該怎麼回家。
他看到不遠處有一條高速公路,於是就朝它飛過去。
終於,他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路標,上面寫着——齊齊哈爾,40公里。
看到“齊齊哈爾”四個字,他忽然很想哭。
高速公路上,一輛輛大車小車奔馳而過,沒人注意到,天上這隻鸚鵡竟然在看路標。
他順着高速公路朝前飛。
大概半個鐘頭之後,他看到了城市的輪廓。他要到家了!
森林公園位於齊齊哈爾正南,而麥南監獄位於南郊。
又過了大概半個鐘頭,章回飛到了麥南監獄的上空。
他在這裏蹲了將近兩年,只熟悉監區和放風區,第一次在高空俯瞰,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它比章回印象中小多了。
過去,在他眼中,那拉着鐵絲網的牆高不可攀,現在看來,它們矮得可笑,就像一圈積木。
正像一個人活着的時候,把很多事情看得太大,太重,不可逾越,死了,懸在半空中再看,其實那些事情微不足道。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變成了一個羽毛花哨的陰魂?
他真的不確定。
他的監區在麥南監獄的西北區域,那一角總共有四個崗樓,上面都站着荷槍實彈的武警。他放風的時候,總能看見其中一個崗樓,外面有一個高壓電線杆。那時候,他偶爾抬起頭來看一看,只能看到武警的身影,卻看不清他的臉。
章回俯衝下去,飛向了那個崗樓。
他想看看那個武警長得什麼樣。
果然,他飛到了崗樓的窗子上,裏面的武警背對着他,正在朝監獄內巡視。這時候不是放風的時間,監獄內空空蕩蕩。
章回叫了兩聲:“咕咕!……”
那個武警回過頭來看見了他,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他慢慢走過來,隔着玻璃朝章回吹了一聲口哨。
章回靜靜地看着他。
他在窗戶里逗了章回一會兒,終於從門裏走出來,章回一抖翅膀,飛走了。
飛了很高之後,他低頭朝下看,那個武警依然在崗樓上朝天上看着。
在獄中,和所有的犯人一樣,他看着窗外,曾夢想過變成一隻自由的鳥凌空飛走。現在,他做到了。
他要回家。
章回對這個城市非常熟悉,很快就飛到了他家那個小區。
在監獄將近兩年,父親去看過他一次,他變得更瘦了。母親心臟不好,她沒有去過監獄。
章回飛上三樓的窗戶,發現家裏沒人。
他不知道父母去哪兒了,他很急切地想看到他們。他離開家,順着甬道飛向了小區外,有個地方,經常有人下棋,父親沒在那兒。
他繼續朝前飛,來到了一個露天菜市場,他落在一個商亭上,觀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
終於,他看見父親了,他正在買菜。
章回在商亭上飛來飛去,緊緊跟隨着父親。
父親買了很多菜,看起來拎着很吃力。他一直沒有抬頭看。
最後,他想買白菜,停在了一個商亭前:“白菜多少錢?”
小販是個30歲左右的女人,牙齒黃黃的,長相有點丑,人卻很殷勤:“大叔,9毛錢1斤,你自己挑啊,都是新鮮的。”
父親沒說話,選來選去,終於選中了一棵白菜。外面的菜葉有點蔫,他扒掉了兩層,扔進了垃圾桶。
小販的表情變得很不滿,她說:“哎哎,老爺子,你再扒就只剩菜心了!”
父親說:“你看外面那菜葉能吃嗎?”
小販說:“你這麼買,那價格就不一樣了,1塊1斤。”
父親說:“你剛才還說9毛錢1斤!不買了。”
父親轉身就走。
小販一把拽住了他:“你把菜葉都扒掉了,說不買就不買了?”
父親說:“誰讓你亂漲價的!”
小販說:“你聽着,我不想打架,你把白菜扒了就必須買,不然我不可能讓你走。”
父親說:“你放開我!”
小販說:“你買白菜!”
父親推了她一把,說:“我就不買了,你能咋地!”
小販突然坐在了地上,拽住父親的褲腳兒大喊起來:“你個老傢伙!你他媽摸老娘!”
父親怎麼都掙不脫,他說:“你這個女的,怎麼耍磨磨丟呢!”(耍磨磨丟,東北俚語,胡攪蠻纏的意思。)
人都圍了上來,看熱鬧。
這時候,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從商亭背後走出來,他一把揪住了父親,一拳砸在了他的耳朵上。父親搖晃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手裏的菜散了一地。
那男子又衝上去踢了父親兩腳,父親蜷起了身體,捂住了腦袋。
旁邊好幾個小販都認識父親,有個平頭一邊拉架一邊小聲對那個男子說:“順子,差不多得了,他兒子是警察……”
那個男子一下就怯了,嘴裏依然罵罵咧咧的,卻不再動手了。
又一個賣水果的小販說:“什麼警察!他殺了人,進監獄啦!”
那個男子衝過去踹了父親一腳,踹在了腰上,父親悲慘地叫了一聲。那個男子聲叫嚷着:“我打的就是警察的爹!我讓你欺壓老百姓!我讓你買菜不給錢!……”
旁邊有人鼓起掌來。
平頭再次拽住了那個男子“哎哎哎,他兒子最近跑出來了!”
那個男子再次停止了撒野,只剩下裝腔作勢地罵了:“起來啊,別他媽裝死!”
另一個圓臉小販說:“聽說他逃進了新疆大沙漠,已經死在裏面了!”
那個男子又來了勁,要衝上去打,這次被他老婆拽住了,他老婆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把他推走了。
一般老頭會躺在地上不起來,東北話叫“放鵝”(訛),父親沒有,他掙扎着爬起來,撿起地上的菜,嘟囔着:“我就不買你的菜,有能耐你打死我……”
然後,他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父親挨了一頓揍,只為了1毛錢。
章回的心裏非常難過。
如果換了過去,他來了,那個打人的男子會扒掉白菜外面所有的蔫菜葉,把最乾淨的部分送給他,不要一分錢。
現在,他只能站在高處當看客,再也幫不上父親了。
章回跟着父親回到了家,父親始終沒有發現他。
他在窗外站了一夜,天亮之後,他飛進了樓道,站在了家門口。就像小時候父母去上班了,他從學校回家,卻沒有拿鑰匙……
老章抱着這隻來歷不明的鸚鵡,走到客廳,看了看籠子裏的那根鏈子。它果然把那個彈簧鎖打開了。
老章把它輕輕放進去,又一次用那個彈簧鎖把它鎖住了,然後避開它的眼睛,快步回到了卧室。
老伴當然不相信兒子變成鸚鵡回來了。
她翻個身就“呼呼”睡過去了。
老章卻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老章起床之後又去看望那隻鸚鵡,它還在棲木上站着,身上的羽毛已經所剩無幾,一雙眼睛紅紅地看着他。
老章給它補充了維生素,還給籠子噴了一些水,保持濕度。他真的把它當成兒子了。
這天半夜,老章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哇,濕,臟,維……”
他睜開了眼睛,家裏死寂無聲。他知道這次是做夢了。
他走出去,打開燈,看見那隻鸚鵡躺在籠子底部的木板上,一動不動了。它身上的毛已經全部掉光,光禿禿的。
章回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依然躺在那個木屋裏,森林裏的朝陽剛剛升起來,濕漉漉的,照進了窗戶,無比清新。
他坐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他還是他,並沒有變成鸚鵡。
他長長鬆了口氣,朝四下看了看,郭美正在大床上睡着,她側着身,顯出性感的腰臀曲線。白欣欣也睡着,他趴在小床上,姿勢很像一隻甲蟲。
難道剛才是做夢?
這個夢太漫長了,太逼真了,根本不像是夢!
他沒有驚醒郭美和白欣欣,他從口袋裏輕輕掏出手機看了看,頓時又糊塗了——他們從太陽墓離開羅布泊那天是5月11日,今天應該是5月12日,可是,手機顯示的時間卻是:2013年5月22日!
白欣欣也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抱着雙膝發獃。
章回盯着他,問:“你怎麼了?”
白欣欣說:“剛剛做了個夢,夢見我回家了……”
章回說:“你怎麼回家的?”
白欣欣把目光轉向章回,突然“呵呵呵”地笑起來:“我夢見我變成了一隻甲蟲!太可愛了!”
章回說:“等一下!你在家裏看過電視嗎?”
白欣欣說:“什麼意思?”
章回說:“你看過新聞嗎?”
白欣欣說:“看過……”
章回說:“你看到了什麼新聞?”
白欣欣努力想了想,說:“7月19號,美國汽車之城底特律申請破產了……7月20號,馬英九連任中國國民黨主席……還有,7月22號甘肅岷縣發生了6.6級地震……”
章回半天才說:“我也看到了這些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