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楊喜紅的家庭

第20章 楊喜紅的家庭

楊喜紅是個聰慧的姑娘,她不相信在教室里突然叫住自己的田雪念,只是為了一罐霉豆腐。當她走出校園,看到小路上那幾個混混的時候,她認出瞭然子,她忽然想到什麼,又重新折返回來,跑進保衛室,她打算就在這裏等田雪念。她看着學生們或三五成群離去,或被家人接走,當校門口空落下來,在她百無聊賴之際,遊離的目光最終鎖定在小溪石橋上,一個騎坐在摩托車上的少年。

這個少年他一定不是混混:因為他老舊土氣的外套,那手肘關節處縫着補丁,他洗髮白了的牛仔褲上隱隱有些臟污,褲腳的線頭也已經松斷,他的鞋子是那種軍綠色的便宜布鞋!

楊喜紅想,他大概只是一個泥腿娃子,

透過保衛室的鐵窗看出去,少年散懶的低伏着,有些木呆。若不是此刻校門口已經沒什麼人了,楊喜紅想自己應該不會注意到少年。不對,應該說,若這裏不是學校門口,誰都不會在意這樣一個看上去普通到極致的鄉下務農少年。

這少年該不會是沒考上高中,這算是過來瞧兩眼學校過把眼癮吧?

可就在一個突然之間,少年那死魚般的雙眼,彷彿映入皎潔白月,流動活力,暖人心扉的微笑也爬上他的臉龐!

順着少年的目光,楊喜紅看到了田雪念,直到田雪念坐上摩托車遠去,楊喜紅才想到追出保衛室。

那少年莫非就是送田雪念心裏的人?

只是,那少年一身寒酸行頭,家裏的光景,或許還不如自己家,如今又輟學在家務農,他怕是靠一個便宜掛飾和這不知從哪借來的摩托車,加上甜言蜜語騙着田雪念!

楊喜紅心裏琢磨着事情,走出小道,她在路口往右拐,與田雪念剛剛反向,她要去的是縣城裏,新建起來的汽車站,也可以說是縣城裏比較像樣的長途汽車站,這裏都是嶄新高大的大巴車。

她在汽車站旁的小店,用節省下來的錢,買了一袋包裝精美的糖果,塞進書包里。然後進站買好票,坐上去往鄰縣的長途汽車。

這輛長途汽車會卷着秋冬里的紛紛黃塵,載着楊喜紅行駛二十分鐘,停在一個蹲着巨大青石的路口,青石上刻着:元坑裏!

從這裏開始,楊喜紅將開始長達近一個小時的步行歸途,她先是走過一條兩旁都是稻田的筆直小路,然後上一個帶着弧度的小坡,小坡過後就是一段要走很久的黃土山路,這條山路就像一隻遊行的巨蛇,貫穿了幾個小山谷,走到終點放眼望去,便又是一片廣闊的稻田地,這裏便真正屬於元坑裏!

元坑裏有很多村落,它們依山而建,相距都不遠,或幾百米,或一二里路,村落別緻,大小不一,皆是青磚黑瓦,有些朝向廣闊的外牆上,用或白或紅的油漆噴着“少生優生,幸福一生”與“生男生女都一樣”的大字。

楊喜紅有時候回家,運氣好,會遇到順路的三輪車或拖拉機,就算和司機不同村,但好歹是元坑裏走出去的文化苗子,她倒是可以省了不少腳力。

只是,今天楊喜紅運氣不怎樣,她回到村裏的時候,已經天色昏暗,遠遠看到自家屋裏亮着燈,蠟黃的燈光從敞開大門的堂屋裏照射出來,她加緊了些步伐朝家走去。

她一腳走進堂屋,只見小自己三歲的二妹楊雅婷站在一個小木凳上,正在擺弄放在高桌上,那台老舊銀白色電視機的天線,而才六歲的小弟楊小濤,獃獃地瞪着電視機,期待二姐能變魔術一樣,把屏幕上那個巨大古怪又一動不動的圓球,轉變成動畫片。

“雅婷,爸媽還沒有回來嗎?”

楊喜紅家裏堂屋和廚房只有一牆之隔,由一道單門相通,單門開着,廚房沒有開燈,說明爸媽應該還在外面幹活,她便這樣隨口一問。

楊雅婷扭頭看了一眼剛回家的大姐,繼續鼓弄電視機天線,只說了一句:“他們去挑沙了!”

而楊小濤聽到大姐回來,呼地從小凳子上蹦起來,纏了過去,抱着大姐的腿,仰着頭,小眼神里有希翼、可愛、無辜。

楊喜紅從書包里掏出那包糖果,撕開口子,從裏面倒出兩顆,塞給楊小濤,剩下的便放在高高的大飯桌上。然後把書包扔在一把椅子上,來到廚房,開了燈,揭開鍋蓋,看到滿滿一鍋冒着熱氣的豬食,那是從山上打來的野菜和紅薯葉熬煮而成的。灶里的火早已經熄滅,按理豬食早該挑去餵豬,怕是爸媽挑沙的工作來的突然,走得急,都沒有交代一下。楊喜紅便開始拿過來兩個桶,用鍋瓢將豬食分裝在桶里,她在廚房沒有看到扁擔,跑到堂屋門背角落也沒有找到,想來應該是爸媽挑沙拿去用了,又想到樓上有兩根新的扁擔,便在飯桌抽屜里摸出手電筒,往樓上去,只是剛上樓,手電筒的光掃到擱置在樓上那俱新棺材的時候,她又慌張匆忙退回幾個台階,朝下面喊雅婷來幫她打燈。

當楊小濤的注意力從電視機轉移到糖果上后,楊雅婷便已經沒有再管電視機的天線,她也在桌上的糖果包里取了三顆,放在嘴裏正含着有味兒,聽到大姐喊她,才不急不忙含含糊糊,不耐煩得念了聲:“來了!”

有楊雅婷拿着燈照明作伴,楊喜紅才敢靠近過去一點,拿了扁擔就趕着腿兒下樓去。

而後,楊喜紅擔著兩個半桶豬食,挑到豬圈,先用木瓢勺去大部分,才搬起桶,一股腦兒全部倒進食槽里。忙完后,楊喜紅回到廚房,洗凈了鍋,開始燒火做飯,這會兒楊雅婷帶着楊小濤也擠來廚房,楊雅婷坐下開始幫忙添柴加火。

楊喜紅打開木碗櫥,從中層端出兩碗剩菜,估摸着分量,覺得不夠,又開始在角落裏的一個撮箕里挑了兩個土豆,用水洗凈,動作算不得嫻熟,卻是十分麻利,切成了絲。這個時候鍋里的洗臉水也正燒的冒氣,楊喜紅用家裏唯一一個塑料桶,將熱水盛好,蓋上一個大臉盆。

“大姐姐,上面有肉!”

楊小濤仰着頭,盯着高木碗櫥最上面那層,眼饞得很。

楊喜紅踮起腳,從最上面深處端出半碗被炒了很多次,以至於變成黑糊糊的鴨肉,她湊鼻一聞,已有些餿味。

“這幾時的鴨肉?都快吃不得了!”

楊雅婷埋着頭,坐在灶口,玩着火鉗上的星星火兒,漫不經心地說:“三伯家送來的,放了三四天了,爸媽說留點,等你回來再吃。”

楊喜紅一聽,心裏酸酸的,不再說話,先是炒好了土豆,才將剩菜和鴨肉在鍋里滾熱盛好,倒入冷飯,堆成拱狀,又在鍋四周撒了水,用鍋蓋蓋住,讓楊雅婷控制小火。

原本楊喜紅想等爸媽回來之後,一起吃飯,可左右等不見他們人回來,只能帶着妹妹弟弟先把飯吃了,幫楊小濤洗了臉和腳,讓楊雅婷帶着楊小濤先去睡覺。

楊喜紅回到廚房,在灶里鏟了些木屑粉末,在鍋底加了水,再放平一個用細木棍做成的“井”狀物,將飯菜全部蓋入鍋里,讓它們持續保溫。

忙完這些,已經是快九點了,楊喜紅自己洗漱后,將門虛掩上,也回到房間裏,床上的二妹和三弟,已經睡著了,她便輕輕脫衣,躡手躡腳鑽進被窩。

這邊她剛躺好,外面就傳來堂屋的大門被打開的聲音,並伴隨着母親一聲沉重的埋怨聲:“你現在就說嫌累,哼!還早着呢,還沒來正經的……!”

接着就是扁擔落地靠牆聲,和父親壓低的聲音:“都到家裏,孩子們睡著了,莫又吵醒哩!你叫這麼大聲作死啊,我做事到十二點都不說累,這才幾點,我會嫌累嗎?”

母親說:“那你說累死累活挑了一夜沙……!”

父親反駁:“我不就隨口說一句累死累活挑了一夜沙,想買瓶酒吃口啊?”

母親聲音比較急切:“這都九點多了,你說去買瓶燒酒,有必要這樣去浪費嗎?你說這錢用給孩子讀書,我會說你半句,那就不得好死。”

聲音漸漸轉移到廚房那邊,爭吵依然不休,不過開始參雜掀鍋蓋和拿碗筷的響聲。

母親的聲音開始緩和了些:“當初就跟你說,這個家供不起三個孩子讀書,你死不聽,這小濤馬上就也要上學了,反正小濤是一定要讀下去的,高中要上,他要有本事,大學也要上!”

父親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大女仔能上一中,我們總不能不讓她去,這個事現在不說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吃飯吃飯……咦?這碗鴨肉怎麼還剩這麼多?”

……

楊喜紅躺在床上聽着,不知不覺眼睛裏流出了淚,她這個時候自問一句,自己很喜歡讀書嗎?不!她對上學讀書並沒有強烈的慾望,她只是順其自然上了一個高中。

她明白縣城裏初中到高中的升學制度,先抽調中考成績前一百名升入一中,而後的按總分排名,奇數分配到一中,偶數分配到二中,她只不過運氣好,進了縣城裏這所享譽名聲的好學校。

如果,楊喜紅沒有聽到父母這段爭吵,以目前年齡的她至少不會多想,可既然聽到了,她心裏便沉重起來了。

父母可以給予她最基本的衣食住行,甚至可以將原本屬於他們的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留給她。但是,她終究還是一個女孩子,在需要支付一整個家庭力量來培養一個讀書人的時候,父母永遠想的都是弟弟!

楊喜紅大概忘記了自己多久沒有哭過了,可今天夜裏,她卻止不住那些酸了心的淚水!

原來,她上高中,是父母無奈的舉措;是父母憐憫的衝動;是父母後悔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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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心裏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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