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噩夢與夜談
那是,無盡的光明,無言的溫暖。
鷽鈅無言,少女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無法判斷眼前的情況,於是只能茫然的站在原地迅速打量着周身的一切,試圖得到足夠多的現實與情報,以便於自己回到王天雨的身邊。
儘管經常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但其實,鷽鈅還是打心底里依賴着這位兄長的吧?
自己所處的是宏偉的聖殿,但這似乎與自己平日所處的聖殿有所不同,這種不同並不僅僅在於神像的位置,桌椅的擺放,更在於某種難以言明的……氣氛之上。
但是,在鷽鈅做出更多判斷之前,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已經緩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慈祥而溫暖地笑着向鷽鈅伸出自己手,而鷽鈅幾乎無法抗拒的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沒有開口詢問老者究竟是誰,自己又是身在何地,她甚至沒有對這種莫名的信任感到不安,彷彿提線木偶般隨着老者一步步踏入聖殿。
在聖殿之中她見到了很多,典籍,壁畫,雕塑,以及主的天使——熾天使之主卡洛瑪·哥頓。
而同樣,她也領悟了很多——聖光,技能,陣法,以及用以藉助聖光之神力量的,神術。
她不再是那個脆弱而需要別人保護的嬌小牧師,這世上早已沒有異端能抵抗她的神術,於是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她成為教會最偉大的審判牧師,每日對那些異端進行關押,審判,與凈化。
她親手把人關進牢獄,聽着那些不絕於耳的大罵;她看着垂垂老矣的異端,用聖光點燃了他的靈魂,看着聖光從他的眼中射出,隨後是口鼻,雙耳,慢慢從全身放出,最後只剩下身上的服飾——然後命令下人把服飾拿去燒掉。
她看着下屬把嬰兒從年輕的母親懷裏奪走,輕輕撫摸年輕女人的臉龐,盡量讓這個被惡魔欺騙的可憐人沒有痛苦的去往神國,而在她的背後,嬰兒已經被摔成一灘肉泥。
當她面見卡洛瑪的時候,她已然超脫世外,她立於世外看世間之事,哪裏又會在意這些人間的事情?
她只知道,所有的黑暗面對自己,都要遠遠避開。
不,所有的黑暗,都要被凈化。
她已經坐上了樞機主教的位置。
很多人說她錯了,很多人說她已經瘋了,但鷽鈅對此卻並不在意。
因為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心靈澄澈有如明鏡,所作所為則皆是正義。
但是那些反對自己的人,都需要得到凈化才是。
終於,身穿鎧甲立於自己身前,用閃爍着璀璨聖光的戰錘指向自己的男人,讓鷽鈅感到了莫名的熟悉。
他不是自己的對手,話說回來,現如今,在聖光的領域中,又有誰是呢?
然而在戰鬥中,這種莫名的熟悉感令她心慌,於是她沒有如往常一般直接將男人的靈魂焚燒殆盡,反倒是開始仔細地一點點瀏覽起男人的靈魂來。
那個名為“王天雨”的男人,他的靈魂每一處幾乎都刻着“鷽鈅”。
鷽鈅一點點流汗,她的身體越發冰冷,卻無法阻止自己的繼續閱讀下去的慾望,她是如此的專心致志,以至於根本沒能發現,在她將自己的靈魂投入那個男人一生的時候,她周身光芒開始慢慢散去,黑暗開始緩緩降臨。
這一切終於結束,鷽鈅鬆開手,擦了擦汗,忽然發現自從踏入光明之後,自己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流汗了。
然後她抬起頭來,又一次見到了那位引領她走入聖殿的老者。
那位原本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老者臉上依然帶笑,然而此時笑容卻是無比猙獰,無比邪惡,令人不寒而慄。
下一刻,老者的皮膚血肉一點點消散,化作一具瑩白如玉的,而在白骨之中,眼眶的森森藍火不斷躍動閃爍,似乎將要吞噬它所見到的一切。
而在他的背後,是無數人。
是她的舊時好友,是同僚,是下屬,是被審判者,是無關路人。
但相同的是,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冷漠的看着鷽鈅。
只是,在很久之前,久到鷽鈅甚至已經想不起來什麼時候的以前,他們便都已經死了。
鷽鈅想呼喚聖光,想釋放神術,可是什麼都沒有。
她抬頭,看着已經漆黑如墨的天穹,忽然覺得無比恐懼,久違的恐懼。
無數枯骨擊打着自己,無數骨手撕扯着自己,鷽鈅想痛呼,想尖叫,卻彷彿被扼住咽喉發不出一絲聲音。
鷽鈅猛的坐起來,幾乎下意識在指尖綻出光芒。
她注視着指尖的那縷光輝如同火苗般躍動舞蹈,獃滯許久。
是夢。
但是這個夢卻過分真實,真實到讓人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哥哥……“
雖然知道是夢,但鷽鈅還是難免有些擔心,而此時被噩夢驚醒的她已是睡意全無,既然也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出門。
或許去吹吹夜晚清涼的微風,去看看那些閃爍的星星,會讓自己的心情好些吧?
先去王天雨房間確認一切安好,鷽鈅輕輕在他臉頰一吻,隨後輕聲前往塔樓頂吹風,金色的小精靈在她身邊飛舞。
出乎預料,塔樓頂端有火焰構築出各種奇異的圖像,那些圖案似乎全無章法,但卻難以言明的很是漂亮,鷽鈅遲疑一下,剛準備退回去,卻聽到趙乾宇的聲音:“小鷽鈅,晚上好。”
鷽鈅看到趙乾宇轉身,臉上是如同夢裏那位老者般的和藹笑容,又想起此人“蘿莉控”的可怕身份,於是怯怯地回應道,“那個……晚上好……”
趙乾宇看着鷽鈅畏懼的表情,心中暗罵“寒凌,我真是把你媽媽都殺了”,臉上卻依然不動聲色的笑笑,“怎麼起得這麼早?做噩夢了?”
鷽鈅依然怯聲,“有點……”
“那過來吹吹風吧,稍微清醒一點,再回去好好休息。“
如果寒凌在,一定可以看出趙乾宇內心的喜悅然後把他從樓上扔下去,然而鷽鈅終究只是一個被王天雨保護的很好,因而未經人事的小姑娘,於是,天真爛漫的她,站到了趙乾宇的旁邊。
也等同於站到了步入地獄的門扉之上。
兩個人就站在明月和寥寥幾顆星星下隨便聊着,趙乾宇講着和寒凌這兩年的趣事,他沒有提到遇到寒凌前的事,鷽鈅也很聰明的沒有問,只是很有興緻的聽,時不時插上一兩句。
皎潔的月光下,鷽鈅銀色的長發反射着夢幻一般的色彩,趙乾宇一時間竟有些獃滯,鷽鈅可愛的小手在趙乾宇眼前揮一揮,“喂喂,你還好吧?”
趙乾宇回神,“抱歉…剛剛有點走神。”
兩個人繼續聊着,夜晚的風有點涼,但是也很清爽。
鷽鈅也想講些什麼,但是卻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麼故事可以敘述,於是依然靜靜地聽。
“其實,我有一件事,很好奇。”趙乾宇終於還是發問了,“為什麼你的哥哥,作為三星中軍實力要超過你不少,但他所掌握的聖光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遠不如你,對聖光的掌握與你相比更是相差甚遠?”
聽到趙乾宇這個問題,鷽鈅馬上氣呼呼的說,“那個笨蛋說有自己的考慮,我哪裏知道他在想什麼,現在又常年在外面跑來跑去,連呼喚聖光的能力都比以前弱上不知道多少。”
趙乾宇本想說些什麼,卻沉默了一下,最後忍不住露出笑容,“什麼嘛,我要是有這樣的妹妹該多好。”
鷽鈅困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發出這樣的慨嘆。
趙乾宇看到鷽鈅大大的眼睛裏有深深的疑惑,連連擺手一本正經的說道:“不談這個,本人作為智力系御魔者,經年累日與自己的靈魂打交道,又因為常年在外闖蕩,學過一兩招解夢的手段,不知道這麼年輕貌美的姑娘有沒有興趣嘗試一下?”
不得不承認,這個胖子一本正經的樣子看起來倒也有幾分可愛,鷽鈅看着他噗嗤一笑,開始慢慢講述自己的夢境,只將自己親手殺死哥哥這一事隱瞞起來。
趙乾宇沉吟片刻一拍手掌,“這是好事啊好事。”
沒有等待鷽鈅困惑的發出疑問,趙乾宇已經開始自顧自的解釋道:“你想啊,在夢裏,你是聖光教會的樞機主教,隨後黑暗便要試圖吞噬你,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在聖光教會之中,你是不可或缺的一員,是個響噹噹的了不起的大人物,是黑暗教派做夢都想殺死的對象,但是他們要是真的能殺死你,那還用得着試圖嗎?還用得着做夢嗎?所以少女啊,你必安然無恙,並做出一番事業來啊!”
“很快,就要驚天動地,而你的時代,即將來臨!”
趙乾宇的胡謅看似有理其實邏輯根本不通,最後故作高深強行預言假裝先知的神態表現更是極為滑稽,鷽鈅忍不住笑出聲來。
夜風總是涼的,即使御魔者身體素質要強於常人,像鷽鈅這樣的小姑娘還是不易在外吹風太久,在又隨意閑聊幾句之後,鷽鈅向趙乾宇告別,準備回房間休息。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突然傳來趙乾宇務必嚴肅的聲音。
“如果我說,絕對的光明,就是絕對的黑暗,你怎麼看?”
鷽鈅轉過身,本來想說趙乾宇一派胡言,但是想想剛才的噩夢,又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我也不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趙乾宇笑笑,“我以前遇到過一個糟老頭子,他收留了當時無家可歸的我,雖然他時不時會進入一種癲狂的狀態,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吐出那些喑啞噪雜的音節,但確實是他收留了我,同時教給我很多關於魔魂東西。”趙乾宇聳聳肩,“而且他的那些瘋話,之後聽起來還蠻有道理的。”
鷽鈅注意到趙乾宇眼中閃過一絲悲傷,看着他低頭吻了一下右手食指橙黃色的骷髏戒指,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嗨,那些都是老爺子的猜測,別想太多,好好休息。”陽光的笑容再次在趙乾宇臉上綻放,而鷽鈅看着趙乾宇的笑臉,同樣流露出一抹輕鬆的微笑:
“好的,你也早點去休息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