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鼎立 第一章 秋末冬至
深巷有犬吠,家家盡炊煙,夕陽西下,紅霞流轉。時不時傳來幾聲婦人與自家漢子雞毛蒜皮爭吵,多是婦人在罵罵咧咧,漢子大半是不敢反駁的。也有那婦人與婦人的爭吵聲傳來,大半是鎮子的某一側,幾家婦人,下到三四十歲,上到五六十歲的老婦人,在罵架,先前還是講理的那個王家婦人火氣上來,也就顧不上什麼有無道理了。只要是不在其他人身上抓下幾根肉絲兒,日後還不是要給這幾個不講理的雜碎欺負的把頭埋進褲襠里。“你說你們都老大的歲數了,吵個什麼勁兒呀,你們家裏的小崽子可都快到筒子河裏洗澡啦!”
聲音從這街上那顆樹葉所剩無多、片片枯黃的老柳樹下傳來。少年泛白的灰色上衣卷着袖管,褲腿更是卷到了膝蓋上露出麥色的皮膚,嘴角叼着一根乾草,少年雙手抱着臂膀蹲在老柳樹下撇撇嘴,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還沒等那幾個婦人罵上一句“小王八蛋”,少年的耳朵就被一個相差無幾,同等衣着的少女穩穩地抓在自己白皙的拇指與食指之間,還狠狠地擰了個勁兒,也不管這少年是一個什麼感受,抓着耳朵就走。少年疼的呲牙咧嘴不斷地大喊大叫:“姐,親姐,不是說不掐耳朵了嘛!”幾個婦人東家罵上一句小兔崽子,西家罵上一句小王八蛋,趕緊轉身去那筒子河,可不能讓自己家的那個不長腦子的小混蛋再去白白摸魚了,這幾年給趙家那個狡猾的小王八蛋騙走鎮上的自家多少少魚了,加起來都得有七八個的土籃子才裝得下。
關鍵是一想到自家兒子,許家媳婦就有些惆悵,被騙了不說,每次一回家都醉醺醺的,拿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骨頭,還歡天喜地的,說這是仙人點化過的石頭,吸收什麼天地精華就能蹦出會說話的小蟲子。
婦人有些頭大,自家漢子就是個窩囊的,這老子兒子都靠着老娘一個人,難怪家裏家外總是吃虧,下地搶水都排到了後面,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自己當年十里八鄉也是一支小花,怎麼插到了王家的牛糞上,真是老王家祖墳冒了青煙了,婦人越想越覺鬱悶,覺得回到家裏還是得好好收拾收拾這倆榆木疙瘩。還是趕緊把兒子領回家,省的拿了魚去跟趙久那小王八蛋換上幾口酒,那還得了,默默念叨着,幾個婦人也就顧不得爭吵,齊齊去了那筒子河。大不了再換個時間繼續吵。
那個捉着少年耳朵的少女腳步也不見停頓,慢條斯理的與少年講着‘道理’。
“你不是說漂亮的女子向來都是嘴裏沒幾句話能算數,我這可算是讓你見識見識世道的險惡了。”很是清亮的聲音響起。也不理睬少年有一句沒一句的爭辯,揪着少年的耳朵,徑直向著自家的糕點鋪子的方向邁開步子。
路過與自家糕點鋪子斜對角的小酒館,一個十五六歲的黝黑少年,揮揮手打着招呼,嬉皮笑臉:“哎呦我說小久哥兒,又挨揍呢”!還未等這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再說些什麼,就給名為錦憶的少女搶了話,“小正清,別拱火啊,你屋裏晚上別開火了,一會兒帶點小菜兒過來鋪子,你小久哥兒剛‘換’了兩條小鯉魚,一會兒過來吃飯,人多熱鬧。”
趙久插話永遠是在最恰當的時候“就是就是,你那些小菜,某人可都頓頓都離不開。”少女忽的鬆開了趙久的耳朵,還不等趙久揉揉耳朵,就被一個板栗敲在了的腦殼上。然後就是兩個聲音響起,一道是趙久的慘叫,一道是錦憶的聲音,“小正清,一會見。”還未等周正清反應,少女又揪着趙久另一側的耳朵,也不能總是可着一隻耳朵禍禍不是!頭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家的糕點鋪子。
“姐,疼,疼,我哪次去坑,,,咳,,哪次去換魚你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你都是事後過來收拾你的好弟弟?”錦憶沒有理睬,姐姐打弟弟,天經地義。姐姐二字就是一種道理。趙久欲哭無淚,這日子過得,一把鼻涕,一把心酸呀。
周正清看着打打鬧鬧離開的姐弟倆,撓了撓頭,從他小時候,這倆姐弟就是這個樣子,不過總也看不膩,畢竟只要自己看膩了,少出來打一次招呼,一把鼻涕一把心酸的就是自己了。
趙久是斜對面鋪子裏趙家老太太的親孫子,趙久這個名字沒什麼別的含義,是老太太希望,這樣簡單的生活,能夠長長久久。那個風風火火的錦憶姑娘姓嚴,原本是趙家鄰居的孩子,嚴家夫婦外出辦事,一直沒有回來,也沒有消息,趙家老太太也就一直當親孫女給養大了,一個糕點鋪子,三張嘴吃飯,也不是太難,簡簡單單,普普通通。
但是對周正清而言,在自己最難過的日子裏,這個小小的糕點鋪子,就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回過神來,小正清回到小酒館,拿起幾個的碗碟,一樣樣的往裏夾着小菜,這都是周正清自己腌的幾樣鹹菜,再撥出些鹽水炒過的花生米,三五樣放在酒館門口的桌子上上面還倒覆著一層碗碟,夏日的悶熱已經完全消退,深秋夾雜着風沙,周正清家的酒館糕點鋪子斜斜的對着,站在門口,便能看到看到那邊的糕點鋪子,門口內的小桌子已經支了起來,周正清開始端起早就準備好的碗碟,高高興興跑了兩趟過去上菜,趙九,錦憶姐弟倆也端上了那兩條“換”來的鯉魚,一條燉湯,一條糖醋。
五十多歲的老婦人,如姐弟倆一般,穿着灰色泛白的粗布袍,頭髮灰白,面容和藹,眼角和整個臉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皺紋,趙家老太太,膝下曾有一子,自從趙久出生后,便沒人見過那老太太的一對兒子與兒媳婦。趙老太太眼睛微微有些眯起,嘴角止不住的上揚,對於周正清趙老太太還是很喜歡的,這個懂事的孩子,從來不哭不鬧,說話做事很是討人喜歡“小正清呀,多吃點,我可是特意多下了些米,剩了可不行,瞧你瘦的。”表情和語氣都帶着寵溺。
周正清撓撓頭:“好嘞,奶奶,我這肚皮撐破了也得吃下去呀”。錦憶給趙奶奶和小正清盛過魚湯,看也不看趙久幽怨的目光,埋頭吃飯,趙久鬱悶的自己盛過湯,狼吞虎咽,也不知道誰才是自己奶奶的親孫子。老太太吃過晚飯,嘮着家常里短,看了眼自己家這個整天瞎胡鬧的小久兒:“今天到你了,吃過了飯,你一會去正清那兒,別給落下課業。”“肚子要能吃的下飯,也得裝的下墨水”最後這句是對小正清說的。老太太邊囑咐着邊轉身回屋子裏,開始着手準備着明日張府老太爺七十壽辰訂下的糕點。
“正清,我跟你說,韓先生今日下學很早,講的也挺有意思。
……
周正清的酒館內,亮着蠟燭,趙久上半身趴在一張桌子上,手指在桌上拜訪的一絲不苟的書上,站在周正清身後,小正清扶案而坐,眼睛緊緊的盯着趙久手指劃過的每一個字,似乎少看一眼就憑白吃了大虧一般。蠟燭是自從兩年前,姐弟兩個每日過來小酒館教字時,周正清忍痛買來了些,放在平時是捨不得去點蠟燭的,這些蠟燭比起油燈貴的多,照的更亮些,大戶人家才用得起。自己平時吃些苦不算啥事情,可不能虧了自己的小久哥兒和錦憶姐姐呀!
平日晚間,鎮子上是沒什麼人過來打酒的,鎮子上的莊稼漢,天黑后便大多摟着自家婆娘睡覺了,富貴之家是不太瞧得上這種自製的便宜酒菜,少有幾個趕着月色來打些酒的,也多半是剛贏了錢的賭鬼,當然,兩年來,也不乏有些可能是輸了錢的賭鬼或是小地痞過來賒賬,但是無一例外,被某個很少講規矩小屁孩兒拎菜刀追了三條街。
後來也有三五個一起,賭場上失意的同道中人結伴賒酒,不講規矩的小屁孩兒便讓周正清恭恭敬敬的把幾個賭鬼請進來,然後把門關上,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一刻鐘的功夫,幾個來賒酒的失意人連滾帶爬的出了門,嘴裏連連大喊:“九爺,我們認栽了,這就滾,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至於兩年前,這個酒館,哪裏有什麼地痞、賭鬼樂意來,誰能在那個‘溫婉’的江南女子面前,說出賒賬兩二字,那麼在這個鎮上男人女人心裏,可就真是比那打殺大蟲的英雄還要威風了。那女人這輩子最溫柔樣子,可能只有周正清見過了。在趙久錦憶姐倆兒記憶里,那個賣酒邊喝酒的紅衣女子,下手是真的黑。專攻人下三路,嘴裏罵架更是厲害,就是把那最擅長嘴上不饒人的許家夫人和王家夫人綁在一起也都是差點意思。趙久更是無法把小正清嘴裏那個從不打罵自己,溫柔寬厚的母親,與自己的記憶合二為一。
趙久低頭看着周正清的眼睛:“韓先生說這本書你可以慢慢看,慢慢學,慢慢懂,送你的。”周正清正色,起身,向著東面的學堂方向,右手握拳,左手抱在右手之上,深施一禮,再直起腰。正色道,“有負先生教誨”。趙久撇着嘴,頗為不屑:“什麼負不負的,肚子裏沒食兒,幾張紙也不能頂飽。”周正清點頭:“小久哥兒,這話道理不小呀,有個三五斤重”。這個只比自己大上一歲,長得卻是比起自己壯碩的多得多,還高出一頭的小久哥,怎麼感覺今天的話,少了許多呢!趙久瞧着桌上那本書,彷彿柔和的目光透過紙面,深色的封皮上正寫着兩個大字《天問》。
月斜枝頭,周正清送走他的小久哥,便將酒館的門閂從裏面插上,小心的熄了蠟燭,拿起油燈,回那後院的屋裏。屋內並無什麼擺設,只是一張床,一張梳妝枱,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周正清把油燈放到桌上,又從床下拿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匣子,沉甸甸的,放在耳邊晃動兩下,銅錢嘩啦啦的聲音,還是令周正清很是心安。
明日該去鎮子西面的幾戶人家裏買些白菜、花生,還要添置些油,鹽等等,不然酒館冬天可就只能賣酒了。銅錢分做四份,最少得那份放回匣子,稍多的那份留着明日添置貨物,更多些的那份,到時候就買些麵粉,冬天裏,早晚各來上一碗麵條,再有一碟鹹菜,配上幾兩自家的燒酒,對那些莊稼漢子,或是偶爾出門在外的行人,都是很大的舒服了。最後的那一份,也是最多的那一份,是要留着買些煤,以便冬日取暖使用,另外,這幾日也要去後山上砍些柴存上,畢竟冬天也不能只燒煤,那可真是大戶人家才負擔得起的大手筆了。
尋常人家,也只是夜裏燒些,白天則能省就省。若不是早在九月里就開始釀了酒,周正清能攢下的家底可就更少了,生活給少年帶來的惆悵,就像這十一月天上掛着的月牙兒,亮亮的透過窗,照在少年身上,涼涼的,少年仰面躺在床上,就着月光看着屋頂,緊了緊被子,瞪大了眼睛,等待着什麼。
另一邊的趙久剛回到鋪子裏,錦憶一腳就踢在了他的屁股上,“奶奶睡了,你小點動靜,水還熱,洗洗睡覺”。錦憶臉上有些欲言又止,卻也並未多說,只是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熄燈睡覺。趙久也似沒看見一般,小聲嘟囔一句:“這麼兇悍,以後可難嫁出去了。”不等錦憶回頭來蹂躪自己的耳朵,趙久回到自己屋裏,帶上門閂,大號的木桶里,水還冒着熱氣。趙久脫掉衣服,鑽進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