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城隍廟
一春二春早就把熱水打好,床褥給熏得溫溫的了。
當然了,自個本來就是女孩子,花鑲是不讓一春在衣服、被子上熏香的,免得惹人懷疑,最多是加些薄荷、艾草之類清爽的香料。
花鑲的女兒身,一春是知道的,畢竟是她身邊的貼身伺候人,瞞是瞞不住的。
且以後女孩子還會月月有大姨媽造訪,身邊也得有個細心的丫鬟掩護着才好,因此花老爺子當初買下於氏、羅田夫妻后,就特意考驗過他們。
也是在一春伺候了花鑲三四年後,花鑲才把自己女兒身這個事實透露了給她。
一春又是震驚又是感激,卻很快平靜下來,並決心和小姐一起保護這個秘密。
於是在花鑲洗澡時,若是需要擦背什麼的,全都由一春來,二春主要是管一些雜事。
在一春的伺候下,花鑲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一身疲乏被驅除,她躺在床上就不想動了。
一春知道科考是件累人的活兒,好些男人都受不了,更何況自家少爺?
她小心地把薄被給少爺蓋好,拿着油燈轉身到外面,趁晚上二春不會過來,給少爺做小衣。
花鑲很快就進入了夢鄉,睡着前,卻是想到那個入場前還餓着肚子的少年人,不知他今晚會在哪裏歇息,還是那個城隍廟嗎?
城隍廟裏只點着一盞油燈,火光跳躍,把廟裏正在吃東西說話的十幾個借宿人照得影影幢幢。
“衛小公子”,穿着半舊道袍的廟祝端了盞油燈從後面的小門走到廟中,對靠在牆上閉着眼睛的少年人喊了兩聲,“衛小公子?我這兒有個大家捐的功德本,您幫我謄抄一下?”
衛諶的長腿長手在這一小片地方都伸展不開,他還未睡着,睜開清醒的雙眸,對那廟祝點了點頭。
修長的手臂從膝蓋上移開,腳跟一用力便站了起來。
跟着廟祝來到城隍廟后,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還有一個坐北朝南的瓦房,不新,但也不破。
瓦房裏沒有吊頂,一仰頭便能看見房梁,十分的空曠。
廟祝把油燈放在中間的方桌上,請衛諶坐了,拿出來一碟花生米、一碟炒筍子,笑道:“廟裏沒甚好東西,衛小公子莫要嫌棄。”
這屋裏的東邊靠牆處放着一張床,床裏面有一個黑漆柜子,廟祝轉過身來到床邊,過去打開柜子,捧出一沓紙來。
“平日裏大家捐的錢米,我都記在了這些紙上”,廟祝將這些紙放到衛諶手邊,又去倒茶水,“你是讀書人,字肯定寫得比我好,重新謄抄一遍,我訂起來,年底也好交給官府。”
廟祝已經有六十歲,說不定那一天睡下以後就再也起不來了,而城隍廟這兩年一直領着官府的修繕銀子,他就想把這些出入賬目做得好看些。
縣府的城隍廟一般都是官府出銀子修繕管理的,至於鄉鎮中的土地廟之類,則都是由本地百姓集資修繕,而那些小廟宇,卻也用不到廟祝。
堯山縣城隍廟裏的這個廟祝姓王,是縣裏的一個孤寡老人,因為人和善,才被縣裏的富戶提議為城隍廟的廟祝。
他也把這當成一個事業來做,對城隍廟相關的事務都很上心,平日裏,遇到進城沒處住的鄉下人,都很熱情地請他們進來歇腳。
此次竟有考縣試的讀書人到這裏來借宿,王廟祝都覺得自家這城隍廟金光閃閃的了。
這個年輕的讀書人家中定然拮据,要不然不會在這麼重要的關頭還如此將就,王廟祝便想幫幫他。
衛諶卻不關心這些,也沒吃廟祝端上來的茶點,拿了筆磨好墨,一刻鐘就把那幾張人名以及後面的錢米數量給抄好了。
王廟祝看着這年輕人寫的一筆字,讚歎道:“衛小公子好字”,想了想又問,“小公子家中是不是有什麼難處?我這裏倒是能騰挪開幾兩銀子,縣試期間還是住得安穩些比較好。”
“無事”,衛諶道,“還有什麼事嗎?”
王廟祝覺得少年人心性強,不好再多說,本還想結個善緣,現在也歇了那個心思,笑着道:“便沒事了,衛小公子過兩日還要考試,在廟裏總歸休息不好,靠着廟屋那間柴房雖窄小,住一個人卻是綽綽有餘的。若是不嫌棄,你就在那兒暫歇。”
“我這屋子裏還有個多餘的爐子,你拿過去,燒些水喝也方便。”
“多謝,爐子不用了”,衛諶站起身,施了一禮,“廟裏有熱水提供,已經很方便了。倒是柴房,小子便多謝了。”
王廟祝:“如此也好,早晚我煮了粥,你可以過來吃一碗。”
衛諶不想欠別人的,但此時看出這廟祝是想趁着自己微末時交好自己,便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前,卻是忍不住道:“請問,縣裏有幾個姓花的舉人?”
廟祝笑道:“小公子難不成以為咱們這兒能跟府城相比?整個堯山縣也就三個舉人,姓花的舉人便只有試酒街落花衚衕那一位花老爺。說起來,他們家小公子,今年也要參加縣試,我觀衛小公子風姿不俗,日後你們很可能能在學裏相識呢。”
“花,小公子學問很好嗎?”衛諶問道,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花小公子那學問是一等一的,人也好心,每年花舉人來咱這邊捐錢米,他都會跟着一起來”,對於花鑲,王廟祝說出來的話就沒有一個不好的字。
出於早上那一塊香甜的糕點,衛諶也很有耐心,聽完了廟祝長達一盞茶功夫的對花鑲的誇讚,這才告辭出去。
王廟祝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少年人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這等心性,以後長大了,定是個人物啊。”
他守着城隍廟,見過不少考前給自家將要考試的孩子求符的父母或是下人,哪一個說起來不是怎麼怎麼給孩子好吃的好用的?
而這個少年人呢,揣着幾個干餅子,宿在城隍廟,便這麼考縣試去了,考一天回來,那面上也不見半分菜色。
怎麼就有膽子這麼去考呢?
還不是身體好腦子好?
在王廟祝看來,有個好身體,再能把該學的學透了,考個秀才總不是問題的,哪裏就有一些人豎著進考場橫着出來那麼難呢。
他感嘆着,把請衛諶謄抄的功德本看了看,就找出針線裝訂成一個小本子。
這邊,衛諶回到前面廟宇的大堂里,即便周圍還有人在交談,他靠着書箱子,還是很快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