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六章 墜崖
望宙台有着整座草原上最美的鳥瞰景觀,然而站在這裏的賀難卻毫無欣賞美的慾望。
這也並非他不解風情,而是站在“料峭崖”邊上的他表情扭曲,滿腦子只迴響着一句話。
“他想……殺死我!”賀難雙手捧着自己的臉,把五官揉到抽搐。
“愣着幹什麼呢……你還想不想學了?”坐在一旁巨石上的海日古正在整理着數冊圖書,但目光掃過見到賀難仍在崖邊發獃,不由得催促道。
“如果你把跳崖當成學習……那我只能說沒人能通過你的考試。”賀難粗暴地轉身,發出了不滿的聲音:“你還什麼都沒教我呢!就讓我這麼跳下去?”
“彆扭扭捏捏的了,我當年可是剛站在崖邊就毫無徵兆地被我爹推下去了——那時候我只有十歲,練功不到三年。”海日古暫停了翻閱,把手指當作書籤,捏着書本走了過來:“你仔細看就能發現,山壁上有很多天然的落腳點,以你現在的水準而言活下來並不難。”
“我也不到三年啊!”賀難叉着腰氣哼哼地說道,還帶着些得意。
“嗯,練功區區三年就有如此程度,你的悟性的確令人望塵莫及……所以你還怕什麼?”這麼些天的接觸下來,海日古也摸清了賀難是個順毛驢,只要你給他戴高帽,這傢伙硬着頭皮都得把帽子撐起來,遂如此道。
“這不是怕的問題……”雖然嘴上還在逞強,但面對自己的
內心,賀難得承認他是有那麼點膽怯……一丁點兒?
海日古知道,如果自己只是站在這裏干看着,那麼這小子一輩子都不會邁出那一步,所以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自己還是得推他一把才行。
儘管賀難已經儘可能地與海日古保持距離、留給自己充足的反應空間並時刻注意着對方的動作,但當那個層次的強者出手時,賀難還是沒有反抗的能力。一股無形的烈風拂在賀難身上,他只堅持了瞬息便被風力吹歪了身形,腳底一滑,大頭朝下地便墜下深淵。
一聲沖霄破雲的髒話拔地而起,在崖壁的作用下回蕩到海日古的耳朵里,大祭司也不在意賀難怎麼罵他,只是身體探出崖邊去看——他想要訓練賀難,又不是摔死對方,自然得關注一下結果。
然而那空蕩蕩的淵塹之內,如梟的雙目展開了他的掃描,卻並沒有發現賀難的身影所在。
“掉到底兒了?這麼快?”海日古擰着眉頭,料峭崖他可再熟悉不過了,這麼短時間絕對不可能落地,於是他也悄無聲息地張開了自己的“感知系統”。
賀難潛伏回沓來大營的當夜,海日古便是用此法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雖然使用時對自身的消耗較大,但毫無疑問這是個消耗與作用成正比的招數,被海日古的氣息所籠罩的一切都會被他所捕捉到,尤其是真炁的流轉。
然而就在此刻,賀難的身形突現,似
乎是料定海日古會探身出來查看,所以他一直藏匿在岩壁上的一個凸面之下,並在這個瞬間翻身躍起,藉著凸出的山體作為著力點,一個上勾拳便瞄準大祭司的下巴打了過來。
雕蟲小技的暗算而已,這拙劣的手段可唬弄不到大祭司——迎面而來的上勾拳對他來說視若無物,反倒是忽然一抬手臂直指自己的左後方,握成鷹爪狀的左手當中卻捏住了賀難的拳頭。
“耍這種小聰明……”海日古呵了一口氣,嘲笑道:“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拳法很差嗎?”
賀難身上存在的一個相當致命的問題,那就是他的偏科——誠然,他的悟性算是出類拔萃的,憑藉此種特長,他只用有限的實力與資源也可做到很多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然而他的根骨與體能比起那些從童子功練起的基礎紮實的武者來說可謂是天壤之別。
在他於萃玉露的狀態下把濁流演化成殺陣之前,他的攻擊性便全部體現在無柄刀上了。
“那再請你試試這個!”賀難輕輕打了個響指,風雲突變。
海日古於“視界”當中的所見與現實有極大區別,此刻的他能夠清楚地看到,一條從形狀上就十分令人厭惡的炁質觸手從賀難的身上探出,而自己被觸手綁緊的左腿就像是踏入了濁流一般被束縛得越來越緊、難以動彈。
“看起來,你是想到了一個辦法將濁流的範圍壓縮了,以此來提高控
制力。”海日古的經驗何等豐富,立刻就分析出了賀難招式的變化——就像“視界”一樣,濁流的覆蓋範圍與消耗也是極大的,不利於久戰。此前賀難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他的境界還不足以彌補這個弊端,不過在經歷了一場惡戰之後,賀難的實力又有躍升。
真炁……化形。
曾經蜃林當中遭遇的怪蟒,讓賀難汲取到了一些經驗,所以賀難決定用蛇形來增強束縛的力量——不過既然是為了節省炁力,賀難也就沒有將化形製造的那麼仔細精緻,又稍微調整了一下形狀,便成了這個樣子。
“還是挺厲害的吧?”賀難自鳴得意。
“我看是挺噁心的。”海日古只輕輕一震便將賀難的炁擊碎,鷹是蛇的剋星,二人之間的實力差距也不是某一項專長就能夠抹平的:“但我得承認,你的進步的確堪稱神速,看來招式的變化是你擅長的領域。”
面對稱讚,賀難罕見地沒有借題發揮,而是默默地又發動了接下來的攻勢,一瞬之間濁氣凝化成五條怪蟒,分別撲向了海日古的脖子與四肢,似乎要來個卷緊之後的五馬分屍。
這一回,海日古卻沒有動用自己龐大的炁海用質量碾碎這五條小蛇,而是收斂氣息轉而用技巧與之交鋒,突然變向的一記手刀幾乎是同時斬斷了兩條,而右手又使出鷹爪去握最近的一條,卻是被那條炁蛇以一個迴旋的姿態堪堪
避了過去,埋伏在底下的兩條蛇便趁機咬了上來。
大祭司不以為意,繼續按部就班地維持着自己的出招節奏,那蛇斷了便讓賀難以炁再續上,卻始終不多不少維持在五條,看來這是賀難控制力的一個臨界點。
只拼技巧,二人的差距便被抵消了那麼一些,而海日古的一個誤判也讓賀難所駕馭的五蛇先後突破了他的防線,盡數纏在他的四肢之上……然後便強行拖拽着他的身體,被牽引到賀難面前!
這拉拽的速度極快,須臾間相距兩丈有餘的二人已近在咫尺、四目相對!而這由賀難通過自身真炁製造出來的“繩索”比起實物來說更加隱蔽也更加方便,因為使套索作兵器的人尚且需要不斷收繩,但炁蛇回到賀難體內就像川流入海一般自然——賀難的雙手得到解放,還能做出相當連貫的追擊。
“確實有想法……只需要趁人不備拉過來用你那把快刀一捅,如果是和你同一個層次的人,恐怕不死也要失去戰鬥能力了。”說這話時,海日古的拳鋒正抵在賀難的鼻尖之前,他之所以要強調同一個層次,自然是因為他這一拳打下去足以要了賀難的命,但那種二三流人物可沒有如此反應速度、更缺乏被抓住四肢后還能強行掙斷“繩索”的力量。
但海日古的誇獎沒有繼續下去,而是話鋒一轉:“可即便你給了我一些驚喜,你還是得跳下去不可。
”
“我靠……為啥咧?”賀難不滿道。
海日古的回答很抽象,他指了指腳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溝壑,又指了指無限的天空。
“因為要想從蛇化龍……就要學會飛天。”
說罷,大祭司起腳,樸實無華地一記前踢,將賀難送下了崖去。
而在懸空的一刻,裹緊賀難心臟的,除了對死亡的恐懼之外,甚至還有那麼一剎那的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