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
()如果說不出來的話,就用身體行動來表示。
以上,遊戲一開始是打算如此做的。
此刻,他很鬱悶地站在浴室之中。
從黃金打造的蛇頭噴出的熱水蒸騰而起的霧氣讓整個浴室都呈現出朦朧的狀態。
年輕的法老王坐在浴池的邊緣,一名年輕美貌的侍女跪在他身後,纖長的手指輕柔地為他塗抹上護膚的香膏。
一點沁人的幽香從侍女塗抹開的指尖散出來,與朦朧的水霧糾纏在一起,越發透出一股甜膩的氣息。
微紅着頰的年輕女子跪在地上,近乎半裸的身體,柔軟的胸部微微顫顫的,似乎馬上就要貼上年輕法老王的背部,卻又總是差那麼分毫的距離。
少年王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女子的小動作,他閉着眼似乎在小憩。
淺褐色的肌膚濕漉漉的,摸上香膏之後越發光滑,色調也加深了幾分。
遊戲站在一旁,手中捧着雪白色的亞麻布的浴巾。
他扁着嘴,看着那個想要湊過去卻又畏懼着不敢湊過去的女人。
你到底要不要貼上去快點決定好不好?我在旁邊看得都累啊。
他站在一旁沒好氣的想着,熱氣騰騰的霧氣熏得他的額頭也滲出汗來,被霧氣浸濕了幾分的衣服貼在肌膚之上,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而且站得太久了,腿也有些麻了起來。
他瞅着那閉着眼享受着熱水的浸泡和身後女子輕柔按摩的法老王,眼底忍不住透出幾分委屈。
他以前也是可以那樣享受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挺挺地站在這裏的……他一直都是最靠近亞圖姆的人。
微微嘆了口氣,遊戲有些無精打采地低下頭來。
好,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
他現在可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弟,而僅僅只是一個奴隸,被派來服侍王的僕人而已。
按照某位嚴肅的老女官的說法,還是一個連其他僕人做事的利落勁兒一半都比不上的沒用的僕人。
對此他無法反駁——因為以前在家裏有媽媽在他不需要做家務活,後來到了古埃及更是凡事不需要他動一根手指,他做事的確不如其他熟練的僕人們。
不過就算是那樣,他卻因為這張臉的關係,並沒有被人責罵過。
畢竟對着他這張臉,還真沒有幾個人罵的出口,更不用說責打了。
好……其他侍女侍從們偶爾投過來的鄙視的目光他也習慣了……
遊戲捧着白色浴巾在浴室的一角直愣愣地站着,心思卻已經跑到了九霄雲外。
當初他發覺自己說出來的話在這裏沒有人可以聽到的時候,他立刻就想到了最簡單的辦法。
嘴巴說不出來就用身體表示——說不出話來他可以用手寫嘛!
可是在想要將其付諸行動的時候遊戲再一次頹廢了。
他根本不會寫古埃及文!
雖然看的懂,聽得懂,也能說,但是完全不會寫啊。
難不成要寫日文給王兄看?寫了也看不懂……
而且就算他會寫古埃及文,他總覺得或許也無法讓王兄他們看到。
黃金鑰匙所創造出來的封印的幻境將會屏蔽外來的一切,而他作為一個外來者,是不被允許和封印中的人交流的。
這大概就是亞圖姆他們都聽不見他說的話的原因。
想到這一點之後,遊戲冷靜了下來,他想起了不久前西蒙對他的教導。
當得知黃金鑰匙落入敵手之後,為了防範萬一,西蒙曾經對遊戲詳細解說過黃金鑰匙的能力——畢竟西蒙在成為大祭司之前曾經還是黃金鑰匙的持有者。
黃金鑰匙和黃金眼具有相似的能力。
它們和其他黃金神器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它們最強大的能力是用來攻擊人的心靈和靈魂。
黃金眼可以強行控制人的思維和靈魂,但是,這種強制的力量卻沒法對力量強大或是心靈堅韌的人起太大的作用,很容易就會被掙脫出來。
西蒙曾經慎重告訴遊戲,黃金鑰匙在這方面更甚一籌。
比起黃金眼強行囚禁他人靈魂,黃金鑰匙卻可以穿透滲入到人的心靈深處,抓住破綻——那或許是連本人自己都不清楚的只是下意識隱藏到了心靈最深處的傷痕。
它不會強行壓制,而是順應此人想要摒棄傷痕的需要而將相關的記憶封印,並將那個人的靈魂囚禁在它所製造的幻境之中。
沒有了記憶的靈魂自然會認為自己所處的就是真實的世界而生不出一點反抗的心底,更不用說掙脫出來了。
黃金鑰匙會幫助他屏蔽掉外界的一切,讓他永遠的生活在他認為就是真實的幻境之中。
這一點,尤為可怕。
“這樣說來,不是沒有可以破除幻影的辦法嗎?”
那時候,遊戲如此詢問西蒙。
西蒙沉默了一下,慢慢皺起了眉,並非針對遊戲,或許只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記憶。
“也不是沒有辦法……或者該說也並不難。”
西蒙說,“黃金鑰匙是以挖掘出的人的心靈深處的傷痕為破綻,這才封印住了記憶。”
“所以只要那個破綻……導致心靈破綻的那件事再一次重現,讓那個人記起來的話,封印就會被打破。”
“封印一旦被打破,沒有控制他人靈魂力量的黃金鑰匙便失了效力。”
“所以說最難的,是如何找到那個人所不願意記得的……”
遊戲當時還不太明白,現在卻深刻地體會到了西蒙所謂的最難的一點。
既然是不想去記得而被黃金鑰匙抓住破綻的存在,在這個幻境之中根本無從找起。
而且對於遊戲來說,亞圖姆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
在他看來,強大的法老王應該不會有什麼破綻之類的存在。
心靈最深處連自己都不知道不想碰觸的傷痕……那種東西亞圖姆真的會有么?
思緒越發飄遠之際突然有人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肩,遊戲回過神來便看見一名中年侍女皺着眉看着自己,見他清醒過來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遊戲反應過來側頭一看,只見亞圖姆已經從浴池中走了出來。
水珠從法老王淺褐色的結實的身體上滾滾落下,給那深色的肌膚增添上幾分水潤而光滑的感覺。
遊戲怔怔地看着亞圖姆一時還是沒反應過來,直到被人重重一推,一踉蹌低頭看到手中捧着的乾淨的浴巾,這才恍然大悟。
他立刻上前,捧着白色亞麻布浴巾為站起來的少年王擦拭着**的身體。
被擦乾的淺褐色的肌膚極具光澤,結實而緊韌的肌肉讓法老王的體魄更顯出幾分獵豹般精幹的美感。
遊戲瞅着那具可以用雕塑般勻稱來形容的結實身體,又瞥了一眼自己細瘦的胳膊,嘆了口氣。下一秒,當手中的白巾擦過對方的肩時,遊戲一怔,停下了動作。
少年王的左肩上的肌膚光滑而完好,看不到一點疤痕。
可就是這一點,讓遊戲感到一些不對勁。
總感覺有些彆扭……這個左肩上似乎應該…………
他腦中一句話還沒想完,突然被捏住下巴強行抬起頭來,遊戲驚訝地看着亞圖姆,剛才那一瞬的疑惑拋到了腦後。
年輕的法老王低着頭,緋紅的眼盯着那張此刻用錯愕的神色看着自己的稚嫩面容。
他微微皺起眉來,冰冷目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只是看了那張和自己相似的臉半晌之後,他終於鬆了手,將遊戲一把推開,任由侍女為自己穿好衣物之後向外走去。
那只是一個奴隸而已,翻不出什麼大浪。
亞圖姆這麼想着,大步向外走去,將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而湧起的一絲煩躁感壓了下去。
畢竟一個奴隸擁有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實在不是一件讓他舒服的事情。
果然還是儘早處置掉比較好。
被推得向後倒去撞到牆的遊戲倚在牆壁上,怔怔地看着法老王離去的背影。
他沒有忽略到剛才盯着他的緋紅瞳孔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他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攥緊了手中半濕的白巾。
【黃金鑰匙挖掘出人心底最深處的傷痕藉以封印記憶囚禁靈魂。】
【將幻境打破的方法就是那段隱藏的記憶呈現——】
政務房中,年輕的法老王埋頭迅速處理着政事,沒有注意到下方一直望着他的那道視線。
有人撞了撞遊戲的肩,遊戲收回看着法老王目光,回過頭,看見身邊的那位侍從正將青玉精雕細琢而成的酒壺遞過來。
這一次,遊戲很快反應了過來,立刻伸手接過了酒壺,穩穩地拿在手中。
奴隸的身份到底是怎樣,這段時間他已經有了深刻的體會。
如果將手中的酒壺掉落在地,就算亞圖姆看見他這張臉的份上不殺他,一頓酷刑是跑不掉的……何況亞圖姆現在已經對他有了殺意。
他不知道在這裏死去意味着什麼,但是絕對不會是好事。
見遊戲接過酒壺,那位侍從點點頭,回頭示意後面的幾名侍女將剛採摘下來的鮮果放入盤中。
遊戲站在原地看着侍女們纖細而美麗的手飛速地在空中劃開一道道弧度,他側頭,目光再一次看向房間前方的法老王。
年輕的法老王已經從王座上站了起來,走到了一側。
馬哈特大神官站在少年王的身邊,將一張半人多大的地圖展開,並在不停地說著什麼。
少年王的目光落在地圖之上,神色很是專註。
淺褐色的細長手指伸出來,點在地圖偏左側的一點上,年輕的法老王開口,向馬哈特下達他的命令。
遊戲將目光收回來。
細長的睫毛微微落下來,淺淺的陰影落入半掩的紫羅蘭色的瞳孔之中,讓遊戲眼底深處盪過的情緒越發顯得曖昧不明。
側面照過來的陽光讓他半邊臉都陷落在影子裏,模糊不清。
只有他緊緊地扣住手中的酒壺的勒緊的手指,才曝露出他此刻難受的心情。
還能堅持多久?
他不知道。
會永遠留在這裏嗎?
他也不知道。
【侵蝕心靈的幻境依靠抓住人心底最深刻的裂痕來吞噬人心。】
【打破的關鍵……在於再一次找出那道裂痕。】
亞圖姆心靈深處最不想記得的裂痕到底是什麼?
遊戲一無所知。
他曾經一直認為他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亞圖姆。
可是到了現在他才突然發現,其實自己對王兄的了解根本沒有他想像的那樣深,不然他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束手無策。
這樣的認知讓他心底越發難受了起來。
遊戲神思恍惚地想着,卻沒有注意到身後右側那裏一道寒光在影子裏一閃。
一道疾風擦過他的肩,讓他在茫然中下意識抬頭。
手持鋒利短劍的侍從打扮的青年男子發出大喝聲從他的身邊擦過,劍尖沖向前方站着的年輕法老王的方向。
遭受強大力道撞擊的肩酸疼之下被迫向一旁側去。
遊戲失去平衡的身體在一個踉蹌之下,手不由自主地鬆開。
青玉雕琢而成的貴重酒壺跌落在青石地面成了碎片,鮮紅色的酒液四濺開來,在濺落一地的同時,也將他的小腿染上了幾道像是擦傷的血紅痕迹。
淺紫色的眼睜大到了極限,瞳孔深處清晰地倒映出那個沖向法老王的背影。
努力伸出的手指拽到那名男子的一點衣角從指尖滑脫,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男子手中的劍刃刺向亞圖姆的胸口——
房間裏響起了鐵器相擊后發出的清脆撞擊聲。
在守在門口的侍從都來不及趕來的瞬間,年輕的法老王拔出腰間的短劍,手一揚,硬生生地擋住了向他刺來的劍刃。
緋紅色的冰冷瞳孔透出一絲不悅的意味,但這一絲的不悅就讓少年王周身的壓迫感更盛了幾分。
他站在高台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着襲來的刺客。
他似乎並未將這個刺客的存在放在心上,頂多也就給他帶來一點不悅的情緒罷了。
手腕一轉,少年王手中鋒利短劍轉了一個弧度。
它在輕易地砍斷對方利器的同時也切斷了男子握着短劍的手指。
男子尚未來得及發出慘呼,突然眼前一黑,那猛然伸過來的淺褐色的左手按在他臉上抓住了他的頭,年輕的法老王右手上閃着寒光的劍刃在下一秒就將他的喉嚨整個割了開來。
滾燙艷麗的鮮血噴了出來,在空中划著持久的弧度,濺落在有着華美花紋的紅色地毯上,將那紅染得更是艷了幾分。
男子的瞳孔在瞬間放大到活人不可能有的程度,然後閉上。
他的手垂了下來,手中的短劍應聲而掉,在地面滾了一滾,才停了下來。
而隨着露出不耐煩神色的法老王隨手一扔,他的身子軟軟地向後倒了下去,喉嚨還在不停流出來的血又染紅了一大片青石地面。
年輕的法老王將右手上還在滴血的短劍隨意往匆匆奔來的侍衛手上一放,昂首示意他們將刺客的屍首處理掉。
遊戲怔怔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被外面匆匆趕來的侍衛又撞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不知為何第一眼看到的是腳下摔成碎片的酒壺,下意識就蹲了下去收拾起來。
無數人匆匆從他身邊走過,來來回回的影子晃過他的身上,他卻恍然不覺。
他奇怪的舉動引起了上方少年王的注意,可是遊戲低着頭也不知道。他只是專註地撿拾着酒壺的碎片,彷彿嘈雜的四周根本與他無關。
可是他的腦中卻在不停地回蕩着剛才亞圖姆割開刺客喉嚨那一刻冰冷得毫無感情的緋紅瞳孔,那讓他想要竭力忍住的手指還是在些微抖了一抖。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王兄。
就算曾經親身體會過法老王的冷酷……可是他都快忘了……
他都快忘記王兄到底有多長的時間不曾在他的面前殺人了。
這段時間裏他所看到的王兄……沒有他的記憶的王兄,才是真正的法老王。
如果沒有他的存在,如果根本沒有身為王弟的他來到埃及,是不是才是對作為法老王的亞圖姆最好的選擇?
遊戲深吸一口氣,想要冷靜一點,可是卻越發覺得彷徨。
接下來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出怎樣的行動。
啪——
侍衛們將刺客的屍首拖出去時,被壓在屍首下面的刺客掉在地上的短劍被拖得翻滾了一下,打了個旋兒滾到了遊戲的面前。
遊戲一怔,竟是下意識伸手將滾到眼前酒壺碎片里的短劍撿了起來。
他撿起來的幾個碎片又掉在地上,他的雙手緊緊地握着劍柄,皺起眉來。
為了避免產生誤會還是立刻隨便交給哪個侍衛比較好。
遊戲如此想着,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頓時讓他面露錯愕之色。
他看見眼前所有人或是站着或是走着或是說著話或是大喊——可是他們都保持着一個姿態一個表情,動也不動,就連抬起的腳也一直懸在空中沒有落下來。
那簡直就像是時間在他撿起短劍的一剎停住,所有人都被凍結在了這一瞬。
鬼使神差的,遊戲猛地回頭向高台之上看去。
年輕的法老王站在那裏,他也沒有動,可是他偶爾被風掠過而上揚的金色的額發昭示着他並不是那些被凝固的人們其中的一員。
艷紅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緋紅得如同火焰灼燒般的色調在瞳孔深處涌動着。
那裏面彷彿什麼都有,又彷彿什麼都沒有。
它就像是被淬得一點雜質都沒有的冰涼的火紅色的寶石,清晰地倒映着手中握着短劍的遊戲的身影,再也沒有了其他。
這是……因為被封印的靈魂的動搖而導致幻境一瞬間的停滯?
所謂的動搖到底是?
再一次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利器,紫羅蘭色的瞳孔微微一顫,突如其來洶湧而出的淚水洗凈了遊戲眼中的迷茫,染紅了他了眼眶。
他終於明白——
遊戲雙手握緊了手中的短劍,站起身來。
他突然向前衝去,掠過他身邊的風擦過他眼角的淚痕。
金色的額發向後飛揚而去的時候,被沾染上的淚痕染濕了金色的髮絲。
年少王弟手中的短劍刺進了年輕法老王的胸口,他低着頭,金色的發落在對方的胸口,他咬緊了牙,淚水一滴滴從那張已經被染得一塌糊塗的稚嫩的臉上落下來,滴在那雙握緊了刺入對方胸口的短劍劍柄的雙手手背之上。
他握着劍柄的雙手此刻顫得厲害。
【那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傷痕到底是什麼?】
【他想要將之摒棄的記憶是什麼?】
原來……
他從不曾想到……
“這個傷口是那個時候……我做的?”
那一次,烈日當頭,他坐在草地上看着亞圖姆左肩上那道傷痕如此詢問。
“別多想。”
那一次,抱着他的年輕法老王如此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