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老爺子

()林虎子的爺爺是個身材精瘦，鬚髮花白的老者，不管他年輕的時候是不是曾經也叱吒風雲過，如今昏黃的雙眼卻彷彿已經顯示着他廉頗老矣，林老爺子一邊聽着小孫子林虎子的解釋，一邊時不時的點點頭，等林虎子說完之後，林老爺子這才說道：“毒龍，為父知道你的顧慮，可咱們都是在江湖中討生活的，不管怎麼說，世子對咱們一家都是有着救命之恩的，我這把老骨頭倒也無所謂，可你們要為虎子多想想。WenXueMi.虎子是咱們林家的獨苗，如今跟在世子的身邊，識字念書，咱們林家實際上已經跟世子上了一條船，不如就拼上一次，而且為父雖然老眼昏花，看人還是有幾分把握的，世子其志不小，說不定能幫咱們林家東山再起呢。”“父親的意思毒龍明白了，我一會兒就去王府，世子為人正直這不假，可行商跑船不是只要正直就能辦到的，倘若他真有算計那也好說，可如果世子只是憑着一股子書生氣就想跑船，毒龍還請父親再考慮一下，不要一意孤行。”林毒龍沉吟一番后說道。“也好，咱們就一起去王府走一趟，也讓老朽看看這世子是不是真的能一朝化龍。”林老爺子說完伸手拉着小孫子，往門外走去。攝政王府的門前依舊是人頭攢動，圍着的人甚至比林虎子離開的時候更多，幾個能識文斷字的年輕人正在貼着大紅告示的牆壁前為大家解釋着告示上的內容，隨着他們的解釋，不斷有不符合條件的漢子垂頭喪氣的從告示前走出來，卻依舊在人群的外圍徘徊着，不肯就這麼離開。當林虎子一家來到王府門前的時候，王府的大門正好轟隆一聲從裏面打開，琉球攝政，世子尚宏身後跟着幾個管事模樣的人從府門前走出來，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雖然之前聽林虎子說今天來的人很多，可沒想到竟然有如此聲勢。就在此時，尚宏從人群中看到兩個人影，高大健碩，特別是一身古銅色的皮膚和糾結的肌肉，更是讓他眼中一亮，那架勢就好像一個老嫖客看到一個剛剛要梳攏的美若天仙的一樣，兩眼放光。“趙管事，吳管事，你們先按照條陳上的標準，先去挑選些合格的漢子，多選一些登記下來，一會兒本王再具體審核。”尚宏說完，邁步走下門前高台，自顧自的向那兩個漢子迎去。可尚宏剛一邁下青石台階，就發現自己有些冒失了，四周穿着短衫的漢子們看到他走下來，嘩的一下就圍了過去，這個說家裏有七十歲的老母需要照顧，請世子大人招他入船隊，那個說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這份工作來養家餬口，七嘴八舌的，彷彿是進了菜市場一樣，讓尚宏大是後悔。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中忽然擠出兩個高大的漢子，撥拉開密集的人群，尚宏一看，正是自己在大門前看中的那兩個漢子。尚宏一喜，剛要開口，胳膊就被身邊一個人緊緊的抓住，從人縫中硬生生的拉了出來，拉上了王府門前的石台上，尚宏轉過頭來一看，卻見林虎子這小子正齜着兩個小虎牙衝著自己傻笑。“虎子，你回來了，怎麼樣，你父親和叔叔答應過來幫我了嗎？”林虎子卻沒有馬上回答尚宏的話，而是指着身邊的一個老者道：“世子，這是我爺爺，你們之前見過的，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啊，您好，林老爺子，您怎麼也過來了？”尚宏一愣道，說實話他是真的不記得這位林老爺子了，雖然之前的尚宏曾經救過林家一家人的性命，可除了林虎子之外，也就只有一面之緣，畢竟雙方的身份相差太大，一個是琉球攝政王，整日出入朝堂，一個則是普通的漁民，整日出沒的也是漁場和坊間。林老爺子雖然沒有表示什麼，可他的眼光是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尚宏已經忘記自己一家人了，不過他也沒指望人家能記得自己，當下合手微微躬身道：“老朽林鳳，見過世子。”“哦，林老爺子快快免禮，不知林老爺子這次來是為了？”尚宏說著，還偷偷的瞪了一眼跟在林老爺子旁邊的林虎子，心說本王是讓你去請你父親和叔叔，你怎麼把你爺爺給找來了，他這樣子是還能外出跑船的人嗎？“呵呵，老朽聽說世子要組織船隊，還要招老朽那兩個沒出息的兒子來幫手，總得來參謀參謀。”尚宏方才的動作並沒有逃得過林老爺子的眼睛，不過他不僅沒有半點反感，反而心中歡喜得緊，上位者講究的是喜怒不形於色，尚宏能在自己面前這般作為，說明他沒有把自己，至少沒有把自己的小孫子林虎子當外人，心中的肯定又不由得加重了三分。“既然這樣，那咱們還是去書房談，這外面的風大。”尚宏說道。他發現自己有些看輕了面前的這個林老頭兒，能在自己這個琉球世子的鎮定自若，卻也不可能是簡單的人物，林鳳？林鳳！林阿鳳？想到這裏，尚宏的心有些不爭氣砰砰跳了起來，想起來記憶中當初尚宏救下這林氏一家的海域，正是小琉球一代，而那裏正是林鳳這股海盜的活動範圍。萬曆三年，西班牙人協同明軍潮州把總王望高聯合圍剿海盜林鳳，林鳳率眾抗擊，戰鬥激烈，相持四個多月終因孤軍作戰，糧械不繼，突圍至小琉球。此後林鳳出沒於柘林、靖海、碣石之間，據說後來因為隊伍內部謀略分歧，部屬蔡德、李瑞奇，陳木童到潮陽受撫，他自己則不得不“復走西番”，看起來當年追殺林氏一家的海盜，恐怕就是他曾經的那些部屬。林老爺子並不知道尚宏心中的猜測，聽到尚宏邀請他去書房細談，也沒有拒絕，而是回過頭來，對着台階下面揮了揮手。在尚宏驚訝的目光中，那兩個被他看上的壯碩漢子慢慢的走上石階，一左一右的跟在林鳳身後往王府中走去，而林虎子在見到這兩個壯漢之後，也收斂了臉上的嬉皮笑臉，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的身後。見到這個情形，尚宏如果再猜不到這兩個漢子就是自己惦記的林氏兄弟，那他可就是傻子了。幾個人來到書房之中，尚宏示意林虎子在外間等候，自己則與林氏父子三人入了內堂，請林老爺子在椅子上坐了，隨即在林毒龍和林惡蛟兄弟二人驚訝的目光中，對着林鳳老爺子躬身一禮，這才開口道：“如果本王沒有猜錯的話，老爺子應該就是在大明沿海叱吒風雲的林阿鳳林老爺子！”“蒼啷啷！”尚宏話音還未落地，林鳳老爺子面上就露出驚訝的神色，而他身後的林毒龍，林惡蛟兄弟二人當即更是目瞪欲裂，同時把腰間的匕首也取在了手中，嚇的尚宏手上剛剛捧起的茶杯也掉在了地上。“砰”，尚宏還沒有從這變故中回過神來，就見身後的大門也被人推開，衝進門來的林虎子見自己的叔叔和父親正對着世子拔刀相向，不由驚呼道：“父親，叔叔，你們這是幹什麼？”林惡蛟並沒有因為林虎子的出現而收斂什麼，反而是手持着匕首來到尚宏的跟前，用寒光閃閃的刀尖指着他喝道：“說，你是怎麼知道我們身份的，你是不是想把我們抓起來去跟大明朝廷和那些紅毛鬼請賞去？”“老二，你放肆，怎麼能拿刀對着世子？”就在這個時候，林鳳老爺子終於發話了。“可是，爹，他……”“你給老子閉嘴，回來！”林鳳啪的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杯盞叮噹作響，隨即示意身邊的林毒龍也把手上的尖刀收起來，這才轉過頭向尚宏問道：“世子，你是不是該給老朽解釋解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老朽的？”“老爺子和兩位叔父不要驚慌，本王與虎子雖然名為主僕，可我兄弟本就不多，而且你們也知道，皇家向來無親情，是以本王向來是把虎子當成自己兄弟的，而你們自然也就是我的長輩，本王自然沒有拿你們的性命去向大明和洋夷請賞的道理，況且難道你們以為本王會看重他們那幾個賞金嗎？至於說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幾位的身份，實不相瞞，本王是在剛剛才猜到老爺子身份的，老爺子的大名，凡是在海上討生活的，哪有不知道的？本王之前與幾位接觸不多，在大門口聽到老爺子名諱之後，才產生了這個猜測，雖說這世間同名同姓之人不知凡幾，可一個在本王這個琉球攝政王面前不戰戰兢兢，還能保持這份氣度的，除了老爺子，又有誰人有這份膽識？”看着林毒龍和林惡蛟雖然還是惡狠狠的盯着自己，但好在已經把手上的匕首收了起來，尚宏這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驚魂未定的解釋道。“哈哈，老朽自以為隱藏的很好，卻想不到無意間竟然露出了這麼大的一個破綻，世子心思細膩，老朽佩服。既然如今把事情都說開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世子想要我父子做什麼？”林鳳哈哈一笑，他本就是一個豪爽的漢子，既然人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就不再掩飾什麼，況且藏頭露尾也不是他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