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孽緣衣
線散開來,分成了幾根細小線頭,始終穿不進那根針里。
“哎呀——”
針刺破了她的手指,手指上冒出一滴鮮紅的血珠。
風鈴在亭中晃動的很厲害,今天的風很大。她手中的布一直在隨風舞動,如同她身上那件綉着牡丹花的大紅色嫁衣。
“小姐,將軍……將軍他……”
她手中的針掉落在地,怔怔地看着面前。
將軍死了,死在了沙場上,與他一同死去的還有越國的十萬兵馬。
他們的血液染紅了城池,那裏就連泥土都是血紅的。
“小姐,小姐!”
“小姐,你醒醒!”
菩提樹上,一根纏繞着樹枝的紅繩掉落了下來,落在了一個瞎子的手裏。
瞎子拄着拐杖,衣服就像長安街上的乞丐裝,腰間還別著一個酒葫蘆。
紅繩隨着風纏上了他的食指,撓的他的掌心有些發癢。
今天是尚書府的大小姐沈綿出嫁的日子,他要嫁的是太傅府的第三子余浩文。
說起尚書府大小姐沈綿那可是一位真真實實才華橫溢的女子,年少時便敢男裝混入學府,還贏過許多才識淵博的夫子。
後來,她身份是怎麼被戳破的呢?
這就不得不提,魏國的一位將軍了。
將軍很年輕,比尚書府大小姐大不了幾歲。早在他八歲時,他的父親因被內奸出賣,導致被趙國八位武將圍攻,長矛刺穿臟器而亡。
他由母養大,長大后,竟隨了他父親的性子,領兵征戰,擊退過無數敵軍猛將,也遭受到過無數次的重傷。
就連回長安城的路上,他也經常遭到他國的刺殺。
將軍回府第一天,被魏皇下旨請進了學府,當將軍不只是要武力,更要文韜。
魏皇就是以此話讓他乖乖進了學府。
誰曾想才進學府第一天,他就打碎了長安城第一才子沈眠放在桌角的墨盤。
不僅如此,他還指着沈眠說她是一女子,這可把夫子氣的不輕,拿起木鞭追着他後頭打了許久。
最後,還是魏皇出面讓沈眠自己承認了她是一女子。
將軍這才知道這是他對門府的那位小姑娘,尚書府的大小姐沈綿。
是那個綿綿無期的綿。
將軍記得那時候他還抱過她,雖說那時候他也不大,可還是記得小姑娘軟軟綿綿的像個包子的樣子和身上濃濃的奶香味。
將軍那時候可喜歡對門的小姑娘了,時常跑去對面抱抱她,那時候他阿爹還說要給他們結成親家。
可後來,他阿爹死在了戰場上,他便再也沒有去過尚書府。
他一直把自己關在內院熟讀兵書和勤練武功,年紀到了又跑到魏皇身邊請求隨兵出戰。
現在一眨眼,沒想到小姑娘已經長成了大姑娘,還出落的如此標緻。
將軍記得小姑娘,小姑娘卻不記得他,實在是因為那時候小姑娘太小了,還不記事。
瞎子鬆開拐杖,一屁股坐在了菩提樹底。
食指纏着的紅線,似乎被風吹着打了個死結。
瞎子沒有去管食指上的紅線,他揚手從腰間取下酒葫蘆,上仰着頭,舉起葫蘆,酒水瞬間湧進了他的喉嚨,也沾濕了他的下巴。
將軍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小姑娘的,他自己也不知。
或許是途經攤位時,一眼見着了那漂亮的銀簪,腦海中便湧起小姑娘的嬌笑。
或許是,城門底下,少女回頭的那一眼嬌媚。
又或許是得知她也會爬到屋頂,仰頭賞月。
瞎子的酒葫蘆空了,直到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水,瞎子緩慢地才扔了酒葫蘆,伸手摸着拐杖。
今日,是沈大小姐成婚的日子,她要嫁的卻不是那位將軍。
沈大小姐本該在三年前就嫁與了將軍,可誰知他們成婚前幾日,邊關作亂,將軍又被魏皇派了出去。
只是,那次將軍再也沒有回來了。
再也沒有人,在帶兵回城的時候,被樓閣上女子的香包砸了還衝着她傻笑。沒有人,在得知她病了的時候,跑遍全城找遍郎中。沒有人為了她花燈節那日看上的一盞紅燈,爬上了最高的燈梯。
他們都說他們倆郎才女貌,是最合適的佳人,沒有哪對會比他們這對更加合適。
將軍死後,沈大小姐昏迷了數日,才堪堪醒來,醒來時,她似乎是已經忘了將軍,之後再也沒有提起過他半句。
綉着牡丹的大紅嫁衣被沈大小姐壓在了箱底,與那雙綉着紅蓮的繡鞋一起放着。
瞎子拄着拐杖起了身,他的眼睛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可憑藉他對長安城的了解,也不會撞牆或是落入水中。
大喜的日子很熱鬧,門口往來的皆是富貴王權,轎子馬車落滿了門口。
瞎子就這樣拄着一根拐杖,站在太傅府的門口。
門口的小廝,太傅府內的老爺小姐皆皺起眉頭,大喜的日子也不好驅趕,只得往荷包內塞了些銀兩讓小廝悄悄遞給瞎子。
瞎子擺了擺手,混到旁邊人群中,新娘子的轎子已經落下,新郎官也從馬上跳下,牽着紅繩帶着新娘走到正廳,拜天地。
門口落滿了小廝撒出的銅錢,蜂蛹而上拾喜錢的百姓紛紛道喜。
陽光正艷,圍在門口的人群紛紛散去,纏繞住瞎子手指的紅線突然間掉落下來,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將軍托我過來看看你。”
瞎子輕聲道。
門前的歡聲笑語突然間不復存在,一聲貫穿人耳的尖叫聲從禮物傳出。
就連街頭路過的百姓都聽見了這聲尖叫。
都探着腦袋四處打聽着太傅府發生了何事?
太傅府內的貴客像是提前說好了一般,都紛紛坐上馬車離開了這裏。
沒過多久,太傅府和尚書府內的紅綢喜字全都摘下,尚書府還把那紅綢換成了白綢。
聽說是沈大小姐自殺了。
這件事情在長安傳的沸沸揚揚,都說是沈大小姐忘不了那位將軍,在婚禮當天服毒自殺。
真是應了那句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瞎子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幾日後,他聽到沈大小姐自殺的消息還微愣了愣神。
他捏緊了緊袖內的青瓷紅綢小罐。
這是將軍交給他的,他說,他不捨得讓沈大小姐獨留於世間,若是他真的活不下去了,就把這瓶葯交給她。
她願如何,全憑她自己做主。
可那日,瞎子聽到那歡聲笑語的府宅,到底沒進去破壞了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姻緣。
尚書府把沈大小姐跟將軍葬在了一起,太傅府的第三子余文浩帶着酒水在她墓前喝了幾日。
他早就知道她心中一直惦記着將軍。
在將軍死後,她的身體也日漸消瘦,這些他都知道。
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只是,他生不逢時,比將軍更晚遇見了她。
餘三少從尚書府內討得了她的嫁衣,那件綉着牡丹的大紅嫁衣。
那是她綉了三年,只為在將軍歸來時穿上的嫁衣,卻不曾想穿上之時卻是將軍的忌日。
也罷,也罷!
只是從此,那位餘三少從深情郎兒變成了一位天天逛花樓的浪子。只有守夜的丫鬟才知道,每到深夜三少的房內總是能傳出他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