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春期
“他是個內向的人。”
他們總是這麼說。
他喜歡坐在教室的靠牆角落,他喜歡獨自一人打飯,他從不跟別人交流。
紅色的墨水灑滿了他的試卷,他和他的同桌被老師從教室內拎了出去。
教室內的人,偷偷關了風扇,把耳朵貼在牆壁上偷聽着外面人的談話。
蟬聲總是持續地叫着,一陣接一陣聲音,隔壁教室的讀書聲響亮澈耳。
教室內一片安靜,都在寫着作業,偶爾有幾個後排調皮的男生,伸手扯着前排女生的頭髮。
老師帶着他們兩個走了進來,他的同桌眼角發紅,他的表情沒有變化。
他被老師調到了前排靠窗的位置,陽光斜照進窗戶,在他的眼瞼下方投射一片陰影。
他的皮膚很白,在陽光下更是白的發亮。
總有些女生偷偷移過視線,悄悄看着他。
他不喜歡說話,就連老師提問,他也是直接走上台去,一筆一劃寫上答案。
粉筆劃拉着黑板,帶起一片粉塵,他的字體很端正好看,如同他的人一樣。
他是班級里的貧困戶,每次發錢的時候,老師總會跟我們說他的家庭有多貧困,而他又有多努力。
他每次聽到老師講的,總會低垂下頭,耳畔赤紅。
他的父親是個殘疾人,在工地上做事時因為木架鬆動,從高樓上摔了下來。他的母親在懷他時有些抑鬱,生下他后便開始精神有些問題。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
他坐在一張板凳上,面前擺着一些當季的菜,有生意的時候,他會放下手中的書替人裝着菜,沒生意地時候,又會拿起書本記着上面的內容。
他的父親坐在他的旁邊,他的左腿是瘸的,手上拿着一把老式稱,上面掛着秤砣,替人稱菜。
他面前的菜很新鮮,我不自主地走過去,從他前面拿起一顆包菜。
他低着頭,當做沒看見我,還是他的父親催促,才慌亂地替我裝着菜。
他的體育成績很好,不,應該說他的各科成績都很好。
上體育課“解放”后,他總是喜歡坐在圍着花壇的瓷磚上面。
其他男生都圍着籃球場打着籃球,只有他一人獨自坐在那裏。
我又想起了他們的話:“他很內向。”
但我卻認為這不是內向,只是因為他不喜歡迎合別人。
他有着自己獨立的思想,在一千個人當中,總會有一個人是逆向而行的。
他的臉頰因為炎熱冒出了細小的汗珠,頭髮粘在他的額頭上,微風輕吹着他的黑色襯衫。
我移開視線,小跑着去小賣部買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他沒有接着,而是呆愣地看着我。
我把水塞進了他的懷中,坐在他的邊上:“你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去玩?”
“我……”他挪動身子,朝我移開了一些距離,“我不喜歡跟別人接觸。”
他的眼睛看着遠處,清澈明朗。
“我也不喜歡。”
我盯着他的臉龐道,“很多人都不喜歡這些的相處,但是為了一些關係還是不得不那樣去做。”
“嗯。”
他輕輕應了我一聲。
之後我再問他什麼話,他都是低垂着腦袋不再回話。
午間,食堂的飯菜很香,他還是一個人獨自坐在角落裏。
我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他的飯盒裏只裝着兩個饅頭,沒有菜。
“你吃的飽嗎?”
我問道。
他飯盒的旁邊還擺着一瓶礦泉水,是我送給他的那瓶,已經被他喝了小半口。
他沒有回我的話,低着頭拿着饅頭一下又一下地啃着。
我把打來的飯菜倒了一半在他碗內,同時站起來對他警告道:“你可不許倒掉,我吃不完這麼多,反正剩着也是浪費,你就陪我一起吃好了。”
之後的日子,我一直都是打來飯菜,倒上一半給他,而他也會在放學后我講那些我看不懂的題型。
直到後來,班級內開始出現一種聲音。
他們都說他和我談戀愛了,甚至班級內的黑板上也被人寫上了我倆的名字。
還有男生調侃着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我看着他怒氣沖沖走上去,把字擦掉。
後來傳的越來越火,就連班主任也聽說了,找來我們兩個談話。
那次過後,他一直躲避着我,就吃飯換了位置,上體育課不坐在那裏,就連放學也比平時動作快了很多。
我也不再去找他,免得給他憑添麻煩。
他比之前還要內向,除了老師佈置下來的作業,幾乎不跟班級內的人說一句話。
這是我的錯。
我不應該遞上那一瓶礦泉水,不該招惹他,讓他多出許多麻煩。
高中三年的時間很快過去,他考上了一所排名前幾的大學,去了外地,而我留在本地上學。
聽說,那所學校承擔他的所有學費,雜食費用也全免,並且每個學期還有獎學金。
他們都說他是有大出息的人。
同學群里也不再有人說,他內向自卑,而是改口誇讚他上學時期就很高冷。
後來,大家都參加工作了,我跟他也在同學聚會上見過一次面。
他應該不認識我了。
他帶着新交的女友一起來參加聚會,他的女友很漂亮,而且非常個子高挑,是個模特,跟他很配。
他開了一家公司,他的女友從他創業起就一直陪着他,現在他們已經結婚了。
從他的女友臉上我能看出她過的很幸福。
“敬你一杯,恭喜你找到這麼漂亮的女友,我都要嫉妒了。”
我笑着說道。
他微愣了下,就像那時候我遞給他礦泉水一樣,似乎忘記了我是誰。
“這是徐子啊,你忘記了嗎?”
還是旁邊有人提醒,他才記起,端着酒杯敬了我。
他的女友在聚會上喝醉了,他提前離了席,開車送他的女友回家。
“徐子……”
班長拍着我的肩膀,輕嘆了口氣。
他說起了許久年前,他瞞了很久的事情。
他說,那次放學他是要留校打掃衛生的。他那時候倒完垃圾回到班級里,正巧看見他在黑板上寫着我跟他的名字。
我明白了班長的意思,我知道他在黑板上故意寫上名字,是藉此機會讓我不再纏着他。
可笑我還一直對他有愧疚,認為自己害的他更內向了。
宴會散去,桌子上一片狼藉,我是最後一個走的,抱着包包在天橋上哭了半天。
開出租車的司機師傅還以為我要跳河,下車拉住我勸了半天,讓我破涕為笑。
穿梭在街道上的車輛不斷,記憶中的少年已經不存在了,如同當年夏季的蟬,只能活過一個夏天。